《奔云万里》地上最丑

1、第一章

　　纳西城盛产美酒佳酿，令毕素侠心驰神往。这天他带上两名随从，刘焕和田赞，以替皇上挑选贡酒为名，从京城出发，前往这享誉遐迩的酒城，打算一饱口福。

　　毕素侠向来贪杯，人尽皆知。早年他是条走南闯北的汉子，与东钩将军甘一醉志同道合，且甘将军也是嗜酒如命，江湖中将他二人并称为“醉侠”。只可惜二十五年前，甘家因背负谋反罪名，遭满门抄斩。就这么折损一个酒搭子，毕素侠不免痛心疾首。他几度欲为甘一醉翻案，那皇帝对他和甘一醉的交情早有耳闻，忽然宽宏大量起来，给他挂了个散官的名号，随他去了，也给自己留了个贤君的美名。

　　三人经过一番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传说中的酒城纳西，并就近在南迹酒楼暂时驻足下来。这是个清净地，毕素侠在当地逗留几日，喝遍南迹酒楼各式酒水，乐不思蜀，感叹不枉此行。可他手下这二位呢？觉得跟他这一遭实在是白跑——这些酒在京城不一样喝得到吗？

　　这天酒过三旬，田赞终于忍不住对他说：“大哥，你这算哪门子的喝酒？你若是个喝酒的行家，就不该对这么平常的酒还恋恋不舍。依我看，喝了这盅，咱们就回京吧！”

　　喝酒的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不懂酒、不会喝酒、品位低下。毕素侠虽已喝得八分醉帐，仍不服气地喝道：“妈拉个鸟儿！爷爷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敢说爷爷不会喝酒！”说着，他晃进马厩，跨上马背就驱马往回赶。

　　刘焕、田赞见他来气了，赶紧追逐其后，冲他大喊：“大哥！走错啦！你走反啦！那是往纳西东城去的方向！”素侠哪里还听得到？早一烟溜冲进东城了。

　　这样一追二赶，不知不觉混入闹市人群，只听一声“抓强盗！”紧接着是马儿嘶吼的声音，一个矫健的身影跃过头顶，如天外飞仙，直取逃窜在人海中一脸歹意的青衣人，将他的肩膀一把按在掌下。这强盗刚要来个金蝉脱壳，毕素侠的另一只手已挽过他的手臂，统统禁锢在身后，叫他动弹不得。同样追着强盗而来的女子向素侠投来感激的眼光，毕素侠将强盗手中的锦囊撮过来，恭恭敬敬地递与那女子，什么话也没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悦耳的掌声，毕素侠喝得醉醺醺的脸红得越发厉害。

　　嘿！这个毕素侠，说他醉，抓强盗时一点也不含糊，说他清醒，却又连回家的方向也弄错！刘焕、田赞哭笑不得地跟上去，却听不远处出来一个声音：“朋友远道而来，何不上楼坐坐？”

　　不止是他们三人，连方才围观的乡里也纷纷抬头观望——只见街道一侧的楼阁上，一名身姿洒脱的青年站在外围的护栏旁，正居高临下，笑吟吟地扇着扇子，观望楼下风景。在他站立的围栏边缘，赫然悬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匾，上面写着“一醉酒楼”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是甘大官人呀！莫非他要请客？”

　　“甘当家的财大气粗，应该是了。”

　　“那可不，这位壮士抓了一强盗呐！甘大官人兴许还要请他为自己办事！”

　　“这就叫什么人什么命，他今天是得了天大的面子！”

　　毕素侠对“一醉酒楼”这个大号颇感兴趣，南迹酒楼是鸟不生蛋，这里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首先就给他一个截然不同的冲击。再细看那招呼他的青年，好生眼熟！最后听听他的名字，是老叫驴放屁——响叮当！甘一醉？那不是他二十五年前死去的故人么？难道他还没死？不，东钩将军如果在世，绝无可能有这么年轻。那这男子很有可能是甘将军的儿子！一股不可言喻的激动漾漾上涨，甘将军的儿子还活着！甘家后继有人！一醉生前嗜酒如命，所以他的后人开了酒楼纪念他！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素侠二话不说，毫不推辞地从街道上运气提力，一个猫跃降落到那青年身边，向他抱拳道：“在下京都毕素侠，请教阁下大名。”

　　“敝人姓甘，讳一醉。”

　　毕素侠哈哈一笑，他笑自己真是喝醉了，在楼下时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名字，上楼之后竟然忘了对方叫什么。

　　“想必甘兄弟是这酒楼的当家了？”

　　“正是。今天毕兄请甘某看了场好戏，甘某请兄台赏脸喝上一杯，这顿算我请。”

　　“承蒙甘兄弟抬爱，素侠恭敬不如从命。”

　　甘一醉笑笑，伸了个手势，道声“请！”二人就当栏入座。

　　桌上早已备齐了酒菜，似乎是甘一醉正准备吃，又觉得一个人喝闷酒索然无味，望着楼下的人们，好当作风景，边看边吃，那才有趣。碰巧逮着个伴儿陪自己吃酒，那就是好上加好了。喝酒的人并不在乎有没有山珍海味，鱼翅熊掌，就算只有一壶酒，那也照喝不误。可是很多人不能忍受的却是一个人喝酒，喝酒的时候要有说有笑，又唱又跳，那才叫做快活！

　　眼见毕素侠被请去当成上宾，刘焕、田赞不甘自己被那一心只惦记着酒水的素侠给忘在脑后，腾地也要飞身上楼，叵料甘一醉两眼一斜，用力将折扇往外一扇，扇子上的两根竹篾就像令箭一样飞了出去，不带一星纸片，不偏不倚插在两人的胳膊下，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从半空摔了下去，气得他们脸红脖子粗。

　　毕素侠看他这段身手，不禁暗自佩服。他站起身，向甘一醉请求：“他们是在下两位朋友，还请一醉看在素侠薄面，手下留情。”

　　甘一醉和气地笑笑，“我和他们开玩笑的，毕兄不必在意。”说着，他踱到围栏旁，冲楼下的刘焕和田赞说道：“二位好没规矩，好端端大门不走，偏要上这旁门左道。”

　　“哈哈哈！”人群中是一阵爆笑，让刘焕、田赞好没面子。他们和甘一醉无怨无仇，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小子为什么要这么消遣他们，而对毕素侠却那么殷勤。

　　即使拿这个问题直接向甘一醉请教，他也未必回答得上来。他是个自负而又有些刚愎自用的人，对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即或是个小人，很可能，他也会因为自己看得惯而对其特别袒护。假使说文人是恃“才”放旷，那他就是恃“财”放旷。他认为，能让他看得起的人，必定不会跟他斤斤计较，而跟他计较的人，当然不配蒙受他的抬举。所以他待人接物一向任性而为。而他的任性，又不同于一般阔少爷们的任性，可以说，这是一种无所顾忌的坦荡。

　　（这不是完整的第一章，所以和标题有些不符合，下次再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