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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乞巧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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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檀公历六二七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佛子堂,业课院——
细雨淅沥沥地下着,从天幕坠下,那雨滴如珠般连成一串,宛若天地之间的帘帛,随着微风轻轻摇曳,雾雾蒙蒙,那如珠似珍宝般的雨滴自长廊瓦檐滑落,跌落到长廊围起的莲池里,被莲叶接住,顺着叶脉滑动,叮咚--,莲叶微弯,最终掉落进莲池里,与池水浑然一体。
业课堂内,六张矮案,三张在前三张靠后,顾云琅端坐于中央,沈莲槿位于窗畔,堂内角落檀香袅袅,贤者卧坐于上首手持一卷佛经郎朗颂“稽首一切智,妙湛圆融德;圣支分相貌,无作同真际;我意静无诤,忘称赞布施;以四大为本,白净生无变;往昔于人中,常修寂静行;以拘苏摩华,合掌而奉散......世间相常住,无尽无修作;彼世间众生,闻相应功德......于自种类中,而生多慢类;于百千万种,离生之喜乐;由颠倒取故,彼则不能证;又彼寂静处,福德最殊胜;具广大色相,非小因所得......”
“行了,今日就此为止,尔等回去后抄经三遍,是以理解。”贤者放下手中经卷,抚着白须道。
“尊贤者言。”
“沈莲槿,你今日且让陈湫再教与我那竹棋,身为佛子,我竟下不过一小族家女......”江陶渊挥着袈裟,越过顾云琅,冲着拾笔墨的沈莲槿嚷嚷道。
“慎言!”沈莲槿听罢,转头瞪着那身形抽条似少年,面庞却依旧精致如同少女般的江陶渊,“陈湫才不是小族家女!你们在此相处这么多年...况且身为佛子,应该众生平等才是!”
“是是是,是我言语不对,你且消气”江陶渊见面前少女双眸含怒,举手求饶道。
“我这不是因长败才口不择言,沈佛子就原谅我罢。”
“罢,这才像话,你需问陈湫意愿,我可不能替她决定。”
“沈佛子,待送您回厢房后我再与江佛子下竹棋。”沈莲槿身后的陈湫此时才开口,拾好笔墨纸砚后拿起竹伞“佛子走罢。”
沈莲槿起身,看了看旁侧沉默不语低头抄经的顾云琅,咬了咬唇,却只字不提,“走罢。”
“哎?哎!我还未同意呢!”
陈湫打着伞走在沈莲槿右侧,少半掌距离,沉默地随着沈莲槿的脚步。
沈莲槿沿着长廊静静走着,脚上汲的木屐哒哒地敲着木板,她望着长廊边坠连的雨帘,周边雨雾蒙蒙,菩提树随风摇曳,这一切如画般让人眷恋,却都不及沈莲槿双眸中的迷茫。
“陈湫,今日听闻是外面过的乞巧节呢。”
“是的,佛子。”
“自公历二四年至如今,已过三载了啊”
“是的,佛子。”
“你不想家么?”
“......”旁侧的少女沉默半晌,“不想的,佛子。”
沈莲槿不知怎的噗嗤笑了出来,“陈湫,不必非要如此,我们都相处三个春秋了,虽说少见,但我可偷偷瞧过你与陶渊下竹棋时,看他抓耳挠腮不知所下那嘴角翘起的样子。”
那一直沉默的少女垂着头,沈莲槿眼尖,如若不是刚刚一直瞧着陈湫,都看不见那刹那红了的耳尖尖。
沈莲槿背过手,几步蹦跳向前,任细雨淋着自己,回首眉眼弯弯“去罢,江陶渊等着你呢,别忘了今日是七巧节哦~”
“佛子莫要淋雨,有伤身体。”
“你呀,就是太过古板,这雨为天降甘霖,福泽万物,却是个好东西呢。”
陈湫眼中闪过挣扎,半晌,行了一礼,后退两步,朝着江陶渊那边去了,廊柱边倚靠着那把绘有莲花纹路的油纸伞。
佛子堂,北厢房——
“云琅云琅,你陪我去一妙处呗。”厢房门被推出一小缝,缝里钻出一颗披发脑袋,脑袋主人的美目滴溜溜的转,“今日就先不要做业课啦,就陪陪我嘛~”
顾云琅揉了揉眉间的朱砂,仿若如此这般能够解决世间所有麻烦“依你便是。”他就知道这女娃今日下学没有与他说话,定是有事瞒着他,这可不找来了?
顾云琅起身,拉开门,扶助没站稳的沈莲槿,“走罢。”
沈莲槿领着顾云琅七扭八拐,各样小道无她不知,顾云琅见状眼角抽搐“怪不得贤者总说你性格顽劣。”
“顽劣?胡说!我这明明就是知己知彼,明明就是未雨绸缪!”沈莲槿惊讶转头,闻言气的脸颊飘上两朵红云,嘴上胡说八道。
“是是是。”顾云琅见状不敢再说,再说下去,又不免掉下金豆豆。
沈莲槿气的不理他了,又过了半晌,她推开一扇小门,跨过门槛,“到啦~”
只见门内几颗菩提树根壮叶茂,甬路交错,地涌金莲种满庭院,金黄耀眼,雨停了,晴空万里,沁人心腑,山石点缀,一条流水潺潺的暗河蜿蜒流淌,如梦似幻。
“你怎的进到孟檀寺?”顾云琅面目严肃拽住要继续往前走的沈莲槿“这里平日禁止出入,你是在挑衅佛知与不知?”
沈莲槿谄笑“我平日从未进来过!今日乞巧节,听说这乞巧放灯及其灵验,宗祠只有这一处有活水,云琅今日就依我一回,我再也闯啦”
少女身形抽长了许多,穿着与他同样的袈裟,却显得俏皮可爱,那眉眼长开,曲眉丰颊,朱砂越发明艳,因害怕他生气,贝齿咬唇,乌发披肩,上还有淡淡水汽,不知怎地,顾云琅只听到一清朗男音“罢,一切依你。”
不是的,这不应是他口中说出的,他自那年起,严于律己,虽不会要求他人皆如他一般,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沈莲槿笑着扯着袖子继续前行,顾云琅恍惚,不是的,他平日只觉她吵闹,从不想应她任何事,只因三人一同出世,沈莲槿自小缠他,才多有照顾,为何最终皆是如此?
“到啦!”少女娇娇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沈莲槿拉着顾云琅蹲下身,自袈裟里左淘淘右淘淘,先掏出一锦囊,打开从袋中抓出一颗蜜饯,摊开顾云琅的手放了上去“这是今日份的蜜饯!”
他喜甜,基本上所有与他相处的人都知道,但因着身份,因着佛子堂终日清茶淡饭,因着种种,只有沈莲槿偷偷每日塞与他一颗蜜饯。顾云琅盯着掌中那颗看着就甜滋滋的蜜饯,抬首又见那笑的甜滋滋的人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放进嘴里,不知怎的,今日的蜜饯格外的甜,甜到他的心里,让他的心脏乱蹦了两下。
沈莲槿笑眯眯看着那即便蹲着也格外俊朗的顾云琅,他的身形抽长的更多,身形修长,直起身已经比沈莲槿高出一头,丹凤眸里是如琥珀般剔透的眸子,好似能看透这世间所以万物,此刻这琥珀里呈现着笑意,似冰雪融化,似万物复苏,眉间的朱砂没有让他显得女气,反而更填一丝佛气,好似这三人中所有的佛性皆于他身。
“云琅,你可真好看。”沈莲槿痴痴道,又在顾云琅马上要训她时摆正姿态,咳咳两声,复掏出两朵莲花灯,复又拿出两张帛条,笔墨两支,最后又掏出一打火器。
“我们把自己想许愿的话写在纸上,点燃花心中的白蜡,顺着河流飘走,我们的愿望就会上达众佛,众佛就保佑我们想法成真。”
他想,这都是无稽之谈;他想,他们离众佛更近,算是众佛亲子,却从未有过这等好事;他想,如若沈莲槿在贤者授课好好听得话,就应知晓这不甚结实的莲花灯可能刚放就沉落......
不甚结实?他又看了眼两盏灯,浆糊未涂匀,水墨未晕染好......他想,可真丑。
却接过沈莲槿递来的帛条,沉吟半晌,写下了几行字。
沈莲槿同他一起点燃了蜡烛,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看着两盏莲花灯安安稳稳地顺着水流飘远,忍不住问道“云琅,你方才在上面写了什么?”
“佛曰:不可说。”
他才不会告诉她,他一时被蒙住了心神,听信了她得话,写下了愿孟檀子民安居乐业,愿氏族接下百年兴旺,愿..沈莲槿平安喜乐,日日如今。
这简直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