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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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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琳娜睡得正沉,迷蒙间却觉得有什么事物在推搡自己,嘤咛一声,被迫醒转。
她艰难睁开眸子,却见檀儿似哭过一般,红肿着双眼伏在自己榻前,正摇着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
沙琳娜且惊且疑,坐起身来,
“怎的这样惊慌,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事。”
檀儿急忙撇过头去,避开了沙琳娜探究的视线。
檀儿拉过一件外裳披在沙琳娜肩上,低低劝着:
“主子要见您,娘娘快些准备吧,趁宫门落钥前早些溜出去。”
“什么事这样急?”
沙琳娜心下一紧,扭头望向窗外,却只见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密集的水珠儿砸在水洼里的声音。
“这雨甚大呢,改明儿再见罢。”
“主子命您,即刻去见他。”
檀儿垂着头,语气轻轻地,却丝毫不肯退让似地。
沙琳娜有些愕然地回首看向她,艰难地牵出一丝笑容,
“怎么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
“没有。”
“......”
檀儿虽是叶青的人,但一直侍奉在她身边,对她一向都很顺从恭谨,还从未如此执拗过。
沙琳娜叹息一声,知道此劫是难以渡过去了,只得起身下榻,认命似地,张开了双臂。
檀儿随即为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宫女装束,还替她披上了斗篷,兜上了帽兜。
檀儿率先走出殿门,同守在门外的小宫女吩咐道:
“娘娘身子不适,需得静养,一点儿动静都不能有,你们全部退下,无召不得前来打扰。”
“是。”
宫人们得令,尽皆鱼贯退去。
待宫人们彻底撤去,檀儿撑起油纸伞,护着沙琳娜匆匆钻进了漫天磅礴的雨幕里。
接引的步骤早就安排好了,出了甬道沙琳娜被引着上了一辆半旧的小马车,行至宫门处,驾车的小太监似与侍卫极相熟,掏出腰牌晃了晃,
“浣衣局的小宫女生了急病,让打发出去养病呢。”
“这个点儿,还让你巴巴儿跑一趟啊?”
那侍卫随手掀起车帘儿瞟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宫女病歪歪地垂首靠坐在角落里。
“嗐,谁说不是呢。”
小太监叹了口气。
侍卫笑笑,没有为难他,走回檐下一挥手,开了偏门。
小太监连连称谢,一拽缰绳,匆匆出了宫门。
马车虽旧,跑得却并不慢,摇摇晃晃地,不消片刻便行至一处府邸。
檀儿撩开车帘,搀扶着沙琳娜下了马车,立刻有小厮打着油纸伞来迎。
檀儿接过油纸伞,护着沙琳娜走进府门,绕过回廊九曲,前往叶青的书房。
檀儿将她送至房门前,
“娘娘自个儿进去罢,奴婢先退下了。”
说罢不待沙琳娜反应,径自撑伞迈入了雨幕里,穿过偌大的庭院,退出了院落。
沙琳娜独自立在廊下,心下很是忐忑不安。
昨儿叶青的种种作为尚历历在目,她的脖颈还在隐隐生疼,怎的今日又冒着风险叫她过来。
“进来。”
一声轻唤,令想着心事的沙琳娜微微一惊,打了个冷噤。
她垂首深深呼吸了两次,努力平静下来,走到门边,伸手缓缓推开了门扇。
“啊~”
才堪堪推开一个角,便被人豁然捉住了手臂猛然扯了进去。
她低低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间被那人狠狠抵在了门扇上。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可翻涌而来的青涩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雨后青苔味道。
她心下明了,是叶青。
她骇地软了身子,几欲滑坐下去,叶青双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不肯让她脱离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沙琳娜颤声嚷着,试图伸手去推开他。
叶青轻易捉了她的手腕,摁到她身后,温热的鼻息拂在她面上,声音很是压抑,
“你有身孕了?”
沙琳娜心下一惊,顿时僵了半边身子,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神情,摸不准他的心思,一时间不敢随意回答。
“怀了他的孩子?”
叶青暗哑的声音低低在她耳畔响起,寒意瞬间攀上了她的背脊。
她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栗起来,强作镇定,
“你将我送于他枕榻之上,这不是迟早的事儿么?”
“呵...”
叶青低低笑了一声,忽地豁然扼住她的喉咙,
“你敢这么同我说话?”
“你掐死我罢!”
沙琳娜顿时泪水横流,艰难喊着:
“我受够了,你便掐死我干净!”
“......”
叶青沉默了一瞬,渐渐卸了手上的力道,松开了她。
沙琳娜一得自由,立刻闪身挪开了几步,贴着一隅墙角里微微躬身咳嗽着。
好在他这次似乎并没有要掐死她的意思,力道并不甚大,但仍令她惊惧非常,紧紧背靠着墙壁企图获得些许安全感。
忽地火光一闪,
叶青点亮了灯烛,随手将火折子丢在桌上,转身睨着她。
昏暗的烛火摇曳着,映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灯烛照的到的半张脸俊美的像是悲悯的神佛,而隐匿于黑暗中的半张脸却似勾魂摄魄的地狱修罗。
他缓缓走到沙琳娜身前,伸手摘落她的帽兜,忽地红光一掠,他的视线落在她发间的玫瑰珠花上。
他勾起唇角,伸出指尖碰了碰那冰凉坚硬的花瓣儿,
“还乖乖戴着呢,不错。”
沙琳娜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微微喘息着,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怎么办才好呢?”
叶青忽然叹息了一声,俯首下来,视线与她平齐,望着她水盈盈的眸子,
“我或许低估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呢。”
沙琳娜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打算理会他。
叶青也没有再逼问她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幽幽地,
“今儿听闻你有孕的那一刻,我心里居然刺痛了一瞬,忽然有些后悔将你送进宫了。”
“木已成舟,还说这些做什么。”
“嗯。”
叶青点点头,
“不说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蜡丸,亲手剥了蜡壳,露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来,递与她唇畔,
“吃了它。”
沙琳娜望着眼前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药丸,抿了抿唇,
“这是什么?”
“滑胎药。”
叶青毫不掩饰地望着她,似乎手中拈着的,不过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糖丸子罢了。
沙琳娜不可置信地望了他半晌,撇过脸去,
“我不吃。”
叶青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眸中的温度冷了下去,
“你要生下...他的孩子?”
沙琳娜倔强地望着远处,一言不发。
叶青抬手掐住她的双颊,用力一捏,沙琳娜顿觉酸麻至极,无法控制地唇齿微张。
叶青强行将药丸塞了进去,
“我说过,你是我的,即便要生,也只能生我的孩子。”
沙琳娜委屈极了,奋力挣扎踢打着他,趁他伸手来捉她的时候,立刻吐出了那枚药丸。
叶青见状,瞬间红了眼尾,长臂一揽捉住她死死摁在墙壁上,咆哮着:
“你非要生他的孩子么?”
那情状骇人至极,沙琳娜只觉他下一瞬就会彻底扼死自己,生死存亡之际,她顾不得许多,只得哭喊着:
“我没有怀身孕!”
屋内瞬间寂静了下来,唯余叶青微微的喘息声和沙琳娜断断续续的哽咽。
“你说什么?”
叶青似没有听清楚似的,喃喃地又问了一遍。
“我说,我没有怀身孕!”
沙琳娜哭着,拼尽全力推开了叶青。
叶青踉跄退了两步,却似如释重负一般,呼了一口气。
他抬眸,眸中掩不住地浮起些许欣喜,伸手捉住沙琳娜的手臂,
“你说的是真的么?”
“是真的。”
沙琳娜甩开他,
“今日太后为难我,顾衍为了救我,故意谎称我有孕罢了。”
叶青闻言,略思索片刻,嗤笑一声,
“他哪里是为了救你才谎称有孕,他那是另有打算。”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沙琳娜抬头望向叶青,
“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走了么?”
叶青望着她,只见她泪眼婆娑,甚是可怜,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去斑驳泪痕。
沙琳娜撇开脸,堪堪躲过了他的指尖。
叶青的手在半空凝滞了一瞬,终是垂落了下去。
他叹息一声,半真半假地,
“忽然有些不想送你回宫了呢。”
沙琳娜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但也不敢惹恼他,只得垂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
良久,叶青终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去罢。”
沙琳娜立刻转身去拉开了门扇,堪堪要跨出去的时候,却听见叶青说:
“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飞不出我的掌心。”
沙琳娜咬紧了唇瓣儿,逃也似地跑进了雨幕里。
看着沙琳娜翩然消失在远处,叶青转身坐回上首,打了个响指。
门口应声出现了一道黑影,迅速近到他身前,恭谨施礼,
“主子。”
“顾衍假孕,必然会有大动作,你即刻传令下去,加强戒备。”
“是。”
黑衣人顿了顿,试探问着:
“可要告知朱太师?”
叶青冷笑,
“那朱琳儿蠢钝如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告诉朱家,多半会打草惊蛇,罢了。”
“是,属下明白。”
叶青阖眸,靠在椅背上,
“去罢。”
黑衣人应声而去,隐匿于漫天风雨里。
沙琳娜逃也似地奔跑着,豆大的雨点儿兜头盖脸地砸在她面上,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逃离这个可怖的地方。
守候在院外的檀儿望见她的身影,赶紧撑起油纸伞扑了出去,急急跑到她身边搀住她,替她遮蔽风雨。
主仆二人浑身被大雨浇的透湿,狼狈极了,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叶青的府邸,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回宫时换了个小太监赶车,换了另一处宫门和说辞,倒也顺利地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到了宫内。
但是两人从甬道急急往回跑的时候,却见顾衍的仪仗竟也正往念卿殿方向去。
沙琳娜骇极,若是顾衍去念卿殿却见空无一人,彻查下来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檀儿也惊慌不已,慌乱间只得拉着沙琳娜反其道而行之,抄近道穿过偏僻路径率先到达念卿殿西侧矮墙的一处角门。
檀儿气喘吁吁地去推角门,却怎么都推不动,不禁急的六神无主,
“哪个多事儿的这么早便锁了角门,定是见您歇下了,早早地锁了门好去偷懒玩耍去,教我查出来,非狠狠治一治才是。”
沙琳娜没有心思去理会她的这些抱怨,既推不开角门,那便得快些想别的法子,她四下环顾了一番,瞧见边上有些散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撤走的竹筐。
那些竹筐是往念卿殿运送每日份例瓜果的,许是今儿暴雨,内务府的小太监便没有及时来收走。
沙琳娜跑过去捉起一只大竹筐,将它倒扣在地上,轻盈地踏了上去,就要攀上墙檐。
“娘娘当心!”
檀儿紧张地赶紧上前去托住她。
沙琳娜轻巧翻上矮墙,回首伸出手来,
“快来。”
檀儿愣了一瞬,没想到沙琳娜并没有抛下她不理,而是向她施以援手。
蓦地,檀儿心下酸涩了一瞬,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看她。
“愣着做什么,快上来呀。”
沙琳娜低声喊着,向她招了招手。
“嗯。”
檀儿点点头,照葫芦画瓢的爬上了竹筐,伸手去够墙沿儿。
沙琳娜捉住她的手臂,咬紧牙关奋力一扯,檀儿立刻借力将腿踢上来跨挂在墙沿上,沙琳娜拉扯着她,两人捉住庭院内挨着墙边儿的桂花儿树,攀着树干缓缓落了地。
甫一落地,就远远看见远处灯火通明,显然是顾衍的仪仗接近念卿殿了,沙琳娜顾不得许多,提起湿漉漉的裙摆就往正殿跑去。
檀儿紧随其后,也逃也似地奔向了正殿。
顾衍的仪仗转瞬间便到达了念卿殿前,原本已然撤去的宫人们见御驾到了,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乌泱泱地跪伏一地,
“奴婢恭迎陛下。”
顾衍蹙起眉头,
“怎的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你们就是这样当值的?”
宫人们登时颤抖了起来,其中一个宫女壮着胆子,
“启禀陛下,娘娘今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便将宫人们全部撤去了。”
“全部撤了?”
顾衍眯了眯眼,抬眸望向那间漆黑的正殿,
“撤了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顾衍垂眸,转身从侍从手里抽出一把油纸伞,
“你们退下。”
“是。”
一众人得令,悄然退去。
顾衍亲自撑开油纸伞,踏进了念卿殿的庭院。
他缓步走到正殿,于廊下收了伞,搁在一旁,悄然走到了殿门前。
他望着眼前的雕花门扇,不知在想着些什么,静立了一会儿,他终是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