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与影卫》十二溪

2、别离开我

　　影卫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闭眼就能想起老爷一家被斩首示众的惨烈，血溅了一地，婴儿的哭喊声不绝如缕，萦绕在耳边。而现在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那些示于人前的罪状一桩接着一桩列出，述说着这人的歹毒和阴险，说着他生来本恶，如今是天子有眼替天行道。

　　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想不到啊，平日看着挺好的一个人，竟会做出这些事。说不定就是为了掩饰呢。也对，平白无故哪有人会这么好心去做慈善。

　　曾经的好全变作了不怀好意。

　　真假早已不重要，庞大的财富全入了国库，这就是幕后人最想看到的结局。

　　可惜的是，他能救得了常年不露于人前静养的小少爷，却救不了老爷一家。影卫正叹息着，屋下传来一抹声音，“上面舒服吗？”

　　这声音！

　　影卫吓得险些滑下去，撑起身顺着刚刚拿开的瓦片往下一看。不知何时醒来的公子正站在下面，披着一件外衣，仰着脸定定地看他。月光穿透了屋顶小洞，洒在他身上，几乎飘飘仙去。然而不沾红尘的仙人一笑，那点儿虚无散了干净，他提出请求：“我也想上去。”

　　他眼睁睁看着小少爷长成了大公子，即便如此，影卫依旧时常在想，都吃着一样的饭，老爷究竟是怎么把公子养成这幅模样的？

　　公子见他又在发呆，便拉了拉肩上披着的衣物，自行去搬来一个长长的竹梯，挨在屋檐下，踩了上去。

　　他又没有武功，梯子也是随意一摆。摇摇晃晃的模样，险些吓得回过神的影卫三魂去了五魄，跳下屋顶，在下面扶稳了竹梯。等人一步一步爬上去后，才松了口气，把梯子摆好，自己踩着墙壁几下子就攀上去了。

　　公子正在刚刚那小洞旁坐着，好奇地往里面看了看，想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影卫连忙随意拿起另一块瓦片一盖，讪讪道，“怎么还不睡？”

　　“那你怎么也没睡？”

　　影卫擦了擦鼻尖，抬眼看公子，坦诚道，“担心你失眠。”

　　公子心下一暖，垂下眼帘，缓缓道，“辛苦了。”

　　“不辛苦。”影卫连忙道，公子看着他，他便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嘴忽然笨了，“怎么会辛苦呢？”日日见着你，说是幸福都来不及。他捏紧了手下的瓦片，粗糙的质感落在掌心，回过神时，手里只剩下被捏碎的粉末。

　　“是吗？”公子喃喃念着，又侧过头，问道，“其实你知道的吧。”

　　“嗯？”影卫反应慢了一拍，“你指什么？”

　　“父亲留你在我身边做影卫，不曾让你露面。也是早有预期，看中你在江湖小有人脉的身份。”

　　影卫不吭声，只静静听他说来，平淡的表现下，胸腔里的心在抽着，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父亲救了你一命，你如今救了我。说来你不欠我们家什么的，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你也该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影卫听完，只问他一句话：“所以呢，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公子笑而不语。

　　一定要这样算的一清二楚吗？影卫直直地看着他。

　　公子收回目光，看向远方。

　　天黑了一片，从近到远，院内的褐色花枝光秃秃一片，积满落叶的院落，白墙青瓦，再往外，零零碎碎的烛火光摇曳着。他拢了拢衣袖，撑着瓦片站起身，“你也早歇吧，明日我便离开，往后，各……”

　　话未说完，影卫抬手捉住他手腕，使劲往自己这边一带。

　　满眼讶然的人摔进怀里，被他抱了满怀。

　　影卫紧紧抱着他，下颌搁在公子肩上，嗅着那若有若无的药香，“也对。”他嗤笑着，却感觉到自己指尖都在颤，“我不欠你们家的，但你欠我的。我救了你，你却背着我冒险去救下你尚在襁褓的侄儿送走了。本来我可以当不知道，可你现在算算，一命还一命，你是不是还欠了我一次？”

　　“你……”

　　“我告诉你，你死都是我的人，别想跑。”影卫偏执地打断他的话，恶狠狠道。

　　但他定然不知道，自己眼睛红的像只兔子，偏生面上凶狠的像只老虎。

　　公子没想过他会这么决绝，愣了一会儿，自顾自低头笑出声。然后，他捏住影卫的下巴，忽然亲了上去。

　　些许干燥的唇肉擦在一起，还未深入，仅仅是交缠的呼吸，就已经犹如迷药把脑子搅得一团混沌。

　　影卫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拉开了距离，用那微凉的手抚着他侧脸，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他一把抱紧了怀里的人，药味苦涩，从鼻端游到舌尖，他喉头微动，抱紧了怀里活生生的人。便听得心上人在自己耳边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公子的日子不多了。

　　一滴水珠溅在瓦片上，蜿蜒出一道泪痕。“别离开我。”

　　公子捧起他的脸，脸侧的手指都是冷的。他低头亲吻影卫脸颊，温柔而残忍，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