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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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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方娘一听顿住脚步,回头看着苏瑾,却下意识眯了花暝一样,他果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斜眼瞄着他们。
忙笑道,“苏掌柜,我正要去贵布庄帮表哥订做几件衣物,不如边走边聊吧。”
苏瑾一听便回头跟梦泽告辞,又对花暝抱拳道,“花兄,改天苏某带花兄四处熟悉一下。”
花暝哼了一声,却对方娘吩咐道,“表妹,表哥自小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你是知道的。”
方娘娉婷柔笑,看向苏瑾道,“苏掌柜,请。”然后走了两步,用不高不低却足以让花暝听见的声音,“我表哥小时候总喜欢穿的乌漆抹黑,就像是一头小黑驴!”
苏瑾呵呵轻笑,不置一词。
两人出了醋坊径直往西去,拐几个弯,跨几座小桥便是苏记绸缎庄。苏瑾领着苏娘径入绸缎庄后院,菊花遍地,灿若黄云。
请方娘在荷池之上的舫榭落座,自有婢女奉上茶点然后悄然退下。
“方娘,今日有晋中三州总捕头来清水镇,说是探查三年前一件旧案。”亲自给方娘斟茶,苏瑾的声音如茶水浇入瓷杯里一般,清润中氤氲着一股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
“便是苏掌柜以前说过的那桩?”方娘面色无半分惊亦无半分好奇。
三年前她搬来清水镇,独苏瑾对她友好亲切,上门拜访。相熟以后便告知一件晋中轰动全国的大案。事情实际并不复杂,一美貌女子嫁与晋中涂怀县一家境殷实的年轻男子为妻,两人恩爱有加,外人看来俨然琴瑟和谐一对璧人。可是成亲一年后他们开始变卖家产,似是想搬家的模样。虽未说去哪里,但是男子言行间流露出妻子不习惯晋中干燥风沙的气候,想去江南某处小镇投奔亲戚。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们夫妻双双被人杀死在家中,变卖家产的一千两银子不翼而飞。具苏瑾当时估计,一千两不过是别人能算出的,那男子家产变卖之后至少会有两万两。当时苏瑾恰好在晋中,认识当地捕快和知府,通过了解自己暗中估算了他们的家产。据说男子家中本来有一棵价值不菲的老参,事后没有找到,便想当时可能是已经暗暗变卖,因为没有找到保人和知情人。
另外苏瑾看过青年家里,他院子里竟然栽种了天南星草,这种草是南疆之地常见的草,但是一般移植不活。天南星草经过提炼可以令人神智昏沉,受人摆布,甚至表现出发疯迹象。只是天南星草虽多,却又极少有人懂提炼之术。
当时的捕快一心追捕可能谋财害命之人,结果却没一点进展,久而久之就成了无头公案,暂时搁置。
谁知去年在山东之地又出现一桩类似命案。相似之处就在于小夫妻也是变卖家产,想去其他地方投奔亲戚。不久也是双双被杀。
而与此同时,那几年全国各处竟然不少此类案件,不同的是,那些女子带着银两失踪并未死人。也只有晋中和山东这两起案子里死了人,且骗钱的女子也死了。
此事惊动了朝廷,内阁亲自签发敕令让晋中和山东的捕快联手破案。
唐冲是名动江湖的晋地三州总捕头,唐家世代名捕,受先皇钦封天下第一捕。祖传一把七星宝刀出神入化,破过很多疑难杂案。此前在西域追杀一名凶残成性的女魔头,如今被朝廷召回令他尽快侦破晋中那件谋财害命之案。
方娘静静地听苏瑾说完,既无耸然也无同情,只淡淡叹了口气,“只怕各种原因,也是很难说清的。”
苏瑾颔首,“唐捕头这次来,似乎发现了重要线索,因为方娘你是三年前搬来清水镇的,所以唐捕头想跟你聊聊。我怕他粗粗莽莽地冲撞了你,所以先打个招呼。”
方娘敛袖端杯,轻轻地呷了口清甜的龙井,“多谢苏掌柜。方娘没什么不便的,只是不明白唐捕头单单因为方娘三年前搬来镇上,便要盘讯于我吗?”
一改往日柔和温娴模样,脸色微沉,声音清冷。
苏瑾微微一愣,明显感觉到苏娘淡淡的不悦和恼怒,忙解释道,“方娘你莫生气。唐捕头接手案子以来,将所有可能的信息收拢,查访了很多从涂怀县进出之人的户籍生平已经所经营事项。我大周户籍管理森严,举家迁徙的人也并不多。所以都有据可查。重点便是一些走往商人以及江湖人士。如今也不过是撒大网,慢慢地筛选罢了。”
方娘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苏掌柜,如果这样查,只怕再有个三年,也够呛呢!”
苏瑾笑了笑,略略尴尬,唐冲定然在东侧圆洞门处,让他听见只怕不悦。
“那方老板可指点一二该怎么查了!”
说话间圆洞门处,翠黄裙子轻晃,崔玲珑碎步而来,婀娜生姿。
反而是苏瑾微微一愣,起身不解道,“玲珑,你怎么来了?”
崔玲珑轻轻叹息,“表哥,同样是无父无母,家境殷实,你说,表妹难道不关切吗?”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方娘一眼。
苏瑾面色尴尬,立刻蹙眉道,“玲珑,你说什么呢?我现在有正事,你还是先回去吧。”
方娘淡淡地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表兄妹,让崔玲珑越发恼怒,这女人总是有这样的本身,明明是她被人怀疑审讯,偏生用这样淡定超然物外地目光看着她和表哥,似乎他们两个才是被审讯的人一般。
“表哥!”崔玲珑放柔了声音,尾音颤悠悠地酥媚入骨。
苏瑾眉头狠狠地一跳,下意识看向方娘,却见她看戏一般睨着他,那淡若秋水的眸子闪着慧黠的光芒,不禁暗暗叫苦。方娘向来远远近近,清清淡淡地让人无法琢磨。自己本意想帮她,如此被崔玲珑一搅和,她定然认为自己当初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帮助唐冲查案子。
想到此处,不禁冷汗涔涔,却见方娘笑容淡幽,眸深湛湛,便要解释,方娘却已经袅袅起身,“苏掌柜,我看你还是让唐爷光临寒舍,或者传唤方娘去衙门也可!”说着福了福,便告辞。
“方娘,等等!”苏瑾立刻跟上,全不是方才两人那么气定神闲,云淡风轻模样,急忙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娘诧异,“苏掌柜,那是何意?”
崔玲珑冷哼一声,拖着长音道,“就是那意思咯,方老板还是将身世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这样全镇人也会放心,否则大家日夜不宁,总也不好。表哥--你说呢!”
“玲珑,你就少说两句吧。方娘自然有自己的理由。”苏瑾无奈地看向方娘,虽然自己与她比较亲近,可是她也并没有告诉自己她的身世和来历,就连梦泽不是她亲生的还是那小子自己告诉他的。
虽然他竭力想不露痕迹地对她示好,可她也总是彬彬有礼,没有半分格外亲昵,他知道她婆婆有病,但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她不开口相告,他断然不敢主动相帮。像她这样的女子,不想人知道的隐私,若是被人帮助,只怕得到的帮助远远抵不过心头的羞愤吧。
淡淡地叹了口气,心底里竟然隐隐生出一种受伤的感觉。
如今来了个来历不明的表兄,连梦泽之前都不知晓,看来又是另有隐情。
方娘看着苏瑾脸色变幻,神情似无奈又似哀痛,不禁疑惑,关切道,“苏掌柜,你不舒服吗吗?”
苏瑾摇头,“方娘,我确实不是--”
“表哥,你不是什么?不是有意帮唐大哥骗方老板过来吗?”崔玲珑冷着脸重重地看着他们。
苏瑾深吸一口气,蹙眉,压住火气,对方娘道,“方娘,你先回去吧。唐捕头可能会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说着头前引路。
方娘福了福,回头看了崔玲珑一眼,她头前就说过那事,只怕是唐冲早就有信来才对。当下笑了笑,对苏瑾道,“苏掌柜,多谢了。我随时恭候唐爷驾临。”
又听崔玲珑不阴不阳地道,“也不用恭候,唐大哥就在小院中。”也不理睬,告辞离去。
苏瑾虽然有话想说,却碍于崔玲珑在一边添油加醋,也只得将方娘送走。
方娘一路回家,也不理睬众人,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思。
弯月西悬,清辉扑洒,室内清华弥漫。听得“噗噗”几声敲门,方娘回过神来,忙起身开门,却是婆婆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碗冒着热气香喷喷扑鼻的鸡汤面。
“娘,您好了!”方娘笑着接过托盘。
高吴氏叹了口气,步入房中帮方娘摆好碗筷,“方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娘笑着摇头,提筷慢慢地吃饭,“娘,没事,有位官爷不知道哪里听说我们是从晋中来的,所以想找媳妇问点事情。”
高吴氏诧异道,“方娘,问什么?我们本本分分地可不敢招惹他们。”
方娘忙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娘,没什么,不是为那件事,您放心。只是若人家问您,可还记得我们怎么说的?”
高吴氏点头,“我自然记得,你十七岁那年嫁给少钦,两年后少钦病故。我们本想投奔亲戚,但是孤儿寡母,遭人冷眼。只因你小时候在晋中呆过一段时间,学会酿醋。所以我们便开了个醋坊,经营小本买卖,堪能解决温饱。”
方娘笑道,“娘,你说的很对呢。那媳妇是哪里人士,梦泽爹又是哪里呢?娘,总有很多人对我们好奇,虽然我们无愧,却也不可以什么都让他们知道。否则我们便保不住小梦泽了。”
高吴氏用力点头,低声道,“方娘,你放心,我都知道的。我不是少钦的奶娘,我是少钦的娘。我们老家是西北甘州的鼓县,老身年青守寡,膝下独子。再无其他亲人。”
方娘微微叹了口气,“娘,要是人家不问,不用说,就算问能不说便也不说,反正您现在生病,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担着。”顿了顿,看着高吴氏道,“娘,他让我一定照顾好您和梦泽,就算我自己死了,也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知道,我……”
“方娘,你不要再说了,是我家少爷没福气。你能嫁给他,他是很开心的。至少过了两年舒心的日子。那些事情,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我不想你和梦泽有事。实在不行,我们就搬家吧。说不定,这些人都是他派来的。”高吴氏神情紧张起来。
“娘,您别害怕,不是的。三年前晋中确实出了件案子。不过和我们无关的,我们不怕。不用怕的。”方娘忙扶着高吴氏起身,见她面色变差,怕她发病,轻轻哄着将她送回自己房间。
方娘帮婆婆燃起凝神香,等她睡安稳了才离开。
三年前的晋中案子,她微微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楸树顶上如镰刀的钩月,片刻便去醋作坊后院看了看陶瑢和梦泽。
梦泽和陶瑢更为亲厚,小子顽皮,独对陶瑢温顺依赖,跟着他习武,夜里有时候听他讲故事有时便睡在一起。
“方娘,你脸色不是很好。”陶瑢端着灯台陪她走去外间。
“大哥,你就没怀疑过我?”方娘灯影里抬眼,朝他笑了笑。
陶瑢目光一滞,心慌意乱,忙别开视线,两人在八仙桌旁落座。他帮她倒了杯凉茶,方娘握在手里慢慢地摸索着茶杯口。
“方娘,我是真心感激佩服你,所以才要跟着你。跟你是什么人无关。你没告诉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但是你若告诉我,或者有事托付,陶大哥绝对竭尽全力。”陶瑢自己喝了一大口茶,笑了笑,“方娘,我从前为人鲁莽,胆大心不细。多亏了跟着你,否则早哪里死哪里埋了。”
方娘笑了笑,“陶大哥,你言重了。大哥重情重义,是尔虞我诈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人。想当年关西侯高明光大将军就曾夸奖过你,说你为人刚正不阿,义薄云天。”
陶瑢不好意地挠挠头,笑了笑,“高侯爷才是英雄气概呢,只不过……哎,世事难料。”
方娘神色沉静,在灯影里宛如暗夜里静静开放的兰花,柔和中有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冷。陶瑢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帘,记得自己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那样一个孩子已经机智不凡,将自己捉弄得团团转。那一年是她第一次救自己,虽然她从没展露武功,可是他总觉得她深不可测。再见面是她十六岁,那一次她似乎很伤心,却什么都不肯说。第三次见面便是三年以后。他只知道她成亲,丈夫死了,她带着婆婆和儿子流落江湖。
自己想跟着她,却又怕唐突了她,结果一次无意中她再次救了自己,并且用计帮自己报了仇。自己从前漂泊江湖无非是为报家仇,仇人既死他忽然觉得了无生趣。不知道活着为什么,她看透自己的心思,便邀请同行。
于是六年里他们结伴,她视他为兄长,他也从没有非分之想。她亦从未解释自己的来历,自己也不曾问过。
“陶大哥,还记得三年前晋中吗?”方娘幽幽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