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Selanie

96、火湖篇·02

　　薛影亲眼目睹浮游从身边人的身体里钻出来，跟随大部队飞进梦魇之眼，而从梦魇之眼飞出的黑色浮游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几乎是见人就往人身体里钻。

　　他挡不住，拦不完，风长老举着长杖招来火团，瞄准围攻人类的浮游大军，有人拉着她的长袍，惨厉地哭喊着求她不要那样做。

　　“我这些首饰，这些耳环，纯金的，你都拿去，都拿去！”

　　她的父母、兄弟都变成了浮游飞上天，兴许黑浮游里，就有她的亲人！

　　风长老面冷心冷，态度果决，贫富在此时根本没有意义。

　　换手举杖，一挥，留下满地燃烧的黑浮游，“你怜悯他们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去想攻击的目标是不是真的该死！”

　　大桥上看着解决了大半的影鸦，小骆好不容易松口气，就看到天上大批黑浮游袭来。

　　离他们百米左右的位置，有个盛装的女人跳着华尔兹，应该是撤离没及时换下，唇妆已经花得化开，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应该是在庆贺有人替大桥上的普通人阻挡了影鸦的侵袭，这画面落到在更遥远的河岸对面，此刻身在逆旅内坐镇的姚大眼里。

　　就如同放着一场灾难片的电影，电视里的人痴醉地跳着华尔兹，好像世界末日还很遥远。

　　姚大：“摆在眼前的是末日，有的人还在向死狂欢。”

　　另一个白袍遮面的女人无心看那样的情形，“人在极度恐惧之下，并不能坦然面对。”
　　今天过后，世界是存续还是毁灭，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姚大看向她，“你这趟出去脱胎换骨了。”

　　姚娜点头，“托你的福，被那个高阶驱神者压榨得够呛。”

　　姚大：“怎么，那个叫斯诺的还能欺负你一个神明不成？”

　　姚娜：“人类说的什么来着，虎落平阳被犬欺，从无间深渊出来，不死已经侥幸了，还能再度看到永夜之神和极昼光神现世，更是罕见。”

　　姚大：“我说你一个女武神怎么心甘情愿跑去高阶驱神者那里当卧底，原来不是觉悟高。”

　　姚娜：“比你高就行，对了，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姚大揣着明白装糊涂，“谁？”

　　姚娜：“极昼光神。”

　　姚大：“同德大学师生已经妥善安置了，还有极昼光神之前要求的一定不能让年轻一辈进入墨菲心理的范围内，按他的交代，梦魇几乎没有侵袭到广城各大校园。有的话，也不多。”

　　“你知道梦魇建立的墨菲背着极昼光神开发了两个系统吗，一个明面上由他接受处理墨菲事务，还等日本那边墨菲手环成了定局，再把他召过去，亲眼目睹手环的派发情况。梦魇把它的爪牙伸向四面八方，就算极昼光神再怎么严防死守，都没守住。”

　　姚娜：“说白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早点找到梦魇的藏匿所，我们怎么会陷入被动的局面，极昼光神又怎么会被斯诺诱骗到云上城去！”

　　姚大回怼，“你都打入敌人内部跟着斯诺了，不也没找到？半斤八两。”

　　“嘁。跟你比起来，我现在只是个满身浊气的弱者，不要试图跟弱者比，你身上可是有创世神点化你留下的神力，而我是好不容易从无间深渊里爬出来的，怎么跟你半斤八两。”

　　姚大受创世神提拔而擢升，不过最终也有到过光明天域，“说真的，我不是信不过极昼光神和那个永夜之神，永夜之神我不了解，但是极昼光神，身为创世神之子，现在世界搞得这么乱，云上城在几百个城市同时出现，世界弄成这样，极昼光神是不是也该负点责任。”

　　姚娜：“人类尚且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更何况是神。”

　　“我担心那些浮游，人变成了浮游，还怎么变回来？”

　　姚娜摇头，望着外头血红色的天空，“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们。”
　　能打破所有既定的僵局，以全新的秩序，突破人类的命运。

　　大地上匍匐着焦渴的人们，不知道自己时间的尽头在哪里。
　　梦魇之眼里，行至顶端的两位神明抬头看那处发光的红色眼睛。

　　鼓胀的眼睛居高临下，靠得太近的话需要极尽全力去仰望。

　　猩红的眼珠直视着永夜之神，极其戏谑地说，“永夜之神，看到我这么强大后悔吗？”

　　永夜之神踩在地上突兀起伏的血管上，看它们扎进白塔里，另一头连着那只眼，像在输送什么，“唯一的后悔，是在伽瓦的时候，仁慈了。”
　　没直接让它毁灭。坏他大事。

　　眼珠眨了眨，“你是我见过最狠的神，对别人、对你，狠戾得连我都怕。不仅怕，还很敬佩，是崇敬，我的眼光很挑剔，只对永夜之神刮目相看。”

　　“一个干净到连我都找不到下手之处的神明，太不可思议了。”

　　永夜之神不喜欢听废话，地上狰狞着的血管涨大，不断汲取能量。
　　极昼光神和永夜之神心里有数，此刻按耐着谁都没动。

　　梦魇腐蚀人心的同时能带走人的七情六欲，冒然出手就算把浮游救出去了，只怕它们的下场是同种结局。

　　成为植物人。

　　“……要不是创世神把我丢给驱神者，你以为……”

　　听到父神的名字，极昼光神的眼睛睁大了半分，然而不等他听到接下来的话，永夜之神已经率先打断。

　　“梦魇，我耐心有限，激怒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梦魇当然知道激怒永夜之神的下场，一定是很惨，以无间深渊的手段，永夜之神的神力，他还无胜算。

　　但是他手握百万人类的命运，而更多曾在墨菲心理出现过的面孔正源源不断壮大着浮游大军，供他汲取养分，那些令人着迷的贪念，人类内心最黑暗的嫉妒、歧视、恶念都是他极度渴求的养料。

　　他攥住这些人的命，就是扼住了神明的咽喉，尤其是永夜之神的咽喉。
　　永夜之神不敢轻举妄动。
　　凭他摧天折地的永夜之力，不止能让出现在世界各地的云上城瞬间崩塌，也能让这些可怜的小浮游们跟自己一同化为灰烬。

　　谁在永夜之神面前都是弱小的垃圾，可是当垃圾拿着别人的命去试探永夜之神的底线时，觉得心里莫名痛快。

　　他还想看到永夜之神臣服在自己脚下，甚至跪在地上，哀求。

　　梦魇换了种方式，不为激怒，只为一时的爽快，他朝着永夜之神的方向，“永夜之神，我看得到你的心，虽然有金色的光，但是底子里，是黑色的，我看得到你的恐惧，你怕创世神复活，再度抢占你创世神的位置，把你又一次挤到无间深渊，我还看到……”

　　他察觉到极昼光神的目光开始不可置信起来，觉得得逞，“你的心里，住着什么东西，一个你想藏都藏不住的东西。”

　　永夜之神看向他，没有说话，梦魇正肆无忌惮地往下说，“你想成为创世神，你恨他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他得到了原本都该属于你的一切，一个尊位，受万民敬仰，居于千万人之上，凌驾众神之上的至尊。”

　　“你刻意接近创世神之子，想把心里的仇恨全都发泄出来，骗他，瞒他，这些，我在三千五百年前就看到了。”

　　“对了”，他收敛目光，想把永夜之神看得更透，扒得更彻底，让他在极昼光神面前不留丝毫讨喜的面目，“你在墨菲、在日本、在光神面前——”

　　他刻意停顿，极昼光神注视着梦魇，听他说，“尤其耀华镜里，演得不错。”

　　永夜之神异常冷静地看着他，眼神平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不详，嘴角边是微弯弧度，蓦然抬眼，正视这个信口雌黄的东西。

　　原本不打算把这东西放眼里，现在不得不思考一下，怎样的死法才称得上独到且体面，毕竟挫骨扬灰什么的在无间深渊里太过寻常普通，而它刚才亲口承认了它是创世神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也好，姑且留它，真正地演一场吧。

　　反正……

　　永夜之神问他，“能把本神看透，本事不小”，他头冲着极昼光神仰头，余光不经意瞥见正看着自己的极昼光神，却毫不眷恋地漠然收回，“极昼光神，你看得透吗？”

　　听到这里，极昼光神忽然“咯噔”一下，这是在试探？是以为自己不会信任他而去相信梦魇？

　　极昼光神站在另一侧，与永夜之神和梦魇几乎成为一个三角形，他身形有些凝滞，保持着静默。

　　高高的白塔顶端，只有一只猩红摄人的眼，审视着。

　　良久，梦魇终于开口，“光神，表面光明，内心复杂，既想跟创世神一样成为光明的化身，又贪婪地想要得到来自于黑暗的支持，尤其是永夜之神的无间深渊的支持。

　　永夜之神：“还有呢？”
　　梦魇：“胸怀宽广，一心想拯救人类成为不朽的传奇，极昼光神，你的心思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想趁我不备先出手斩我，解救它们？天真。”

　　他连极昼光神想先迈哪一步，用几分神力，攻击哪个地方都能看透。

　　“天真的是你”，寒冷如霜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永夜之神趁他不注意闪现到后头，梦魇除了诧异，一点都不恐慌。

　　虽然被他捏住了汲取管，但是差不多了。

　　他蛰伏人间数千年来，他早就吸饱了，说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墨菲帝国的创造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一个神力再大却无法出手的旁观者，一个早被斯诺折磨得神力不全的废物。即便是两位神明同时摆在面前，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那些浮游在天顶盘旋，久久不散，在神明的眼里跳动着，就是在那时候，创世神的形象出现在面前。

　　梦魇化形，而化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天辟地的创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