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顾*城

8、hero 8

　　“我不要变成蜡烛人！”这行字张牙舞爪地写在边缘修剪成犬牙状，不足手掌长的天蓝色小卡片上，轻轻放在河面上，就像树叶一样，并不会沉下，而是躺得平平的逐流而漂。

　　凯薇双手交握，下巴触着交握的手，眼帘垂下。

　　“啊，要许愿的吗？”亚朗笑着说，他也想学着凯薇的样子。

　　凯薇却笑着摇摇头：“不是许愿，而是这样会让心愿漂得更远一点。”

　　“心愿传得越远，成功几率就越大了吧。”亚朗兴致勃勃学着凯薇的样子：“嗯，希望大家的愿望越漂越远，漂过大洋，绕着地球一个圈……”

　　“那不是又回来了吗？”

　　“是呀！那代表愿望已经实现了嘛。”

　　提出放秋帖的始作俑者铃香并没有来，说是有点累，结果只有亚朗和凯薇两个人来到河边担任梦想的放逐者。

　　两个人看着秋帖随着河水漂远，一直说笑，铃香说得对，人在做着有希望的事情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好起来。然而，世上还存在着“乐极生悲”这回事。

　　一个人影出现在河流下游距这边大约十米的地方，那个人弯下身来，伸手在河里捞起了他们的秋帖，就像捡起了几片落叶。

　　“喂，你这人怎么……是你啊！”

　　亚朗一副防备的样子瞪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刚捞起来的几张小卡片：“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吗？”

　　亚朗没好气：“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会见你吧。”

　　“哦，抱歉。”那高瘦的男人手一松，手里的卡片从指缝里掉回河里，两张翻转了，只剩一张粉色的面朝上，但字迹溅了水，一下子模糊了，上面写的是：“惠子赶快找到男朋友。”

　　凯薇这时走了过来，站在亚朗旁边，低下头看着那越漂越远的秋帖。亚朗突然就有点火大：“你一直在监视我们，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看看你们有没有骗我。”那男人又掏出银烟盒，自己给自己点着一根烟，侧了侧头：“不过，从今天开始不会这样了。”

　　亚朗本来已经打算一拳挥过去教训教训这傲慢的家伙，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什么？”

　　男人不说话，吞吐了几口烟雾，才徐徐说：“那个人，也许会永远消失了。”

　　“什么？”亚朗冲过去，想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衣领，但扑了个空。

　　男人动作很快，似乎没什么明显的动作，身体已经离开亚朗三四米的样子。他指缝间的一点红在忽明忽暗，他看着远处，河上夜船的灯火也映得他的眼眸忽明忽暗。“跟他车子相撞的快艇驾驶者当场死亡，身份还没有查出来，当时附近海面也有戒严的，因为是重要人物驾临，他就算能在撞击中逃出去，也逃不过戒严的军队监视的。”

　　亚朗握紧双拳：“我不明白，他真的失踪了。”

　　“军部并没有搜捕到这个人……当时你也跳进海里去过，他不在海底，也没有发现尸体，只能会在某些人手上。”男人狠狠吸了两口，把剩下的半截烟用力按在河堤护栏上，“那些人既然能突破军队的戒严，也就能把他带走。”

　　亚朗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涩，也许是吸入了过多二手香烟的缘故：“那些是什么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和你的朋友对立的人。”

　　河面吹来的风很冷，亚朗看见男人丢弃在地上的烟头给风一吹，半熄的火头又微微亮了起来，掉下来一截灰烬。

　　男人忽然抓住亚朗的手，他还是像没有什么动作，但一伸手，就贴近来，一把抓住亚朗的手。

　　“做什么？”少年用力挣扎，但男人的手劲很大，他的手腕就像被铁钳子钳住一样，动弹不得。

　　“别紧张。”男人用另一只手在他手掌心划数字：“记住这个号码，有事的时候拨来找我。”他在亚朗的掌心划了八个号码，然后把他手指合成拳，缓缓松开抓住手腕的手：“我是达拉斯。”

　　男人说完了话，头也不回，快步离开，长风衣后摆在小腿处拂来拂去，背影看上去很潇洒。

　　亚朗紧紧握住拳头，掌心刚刚被男人划过的地方就像被烙铁烫过似的，那个男人，他叫达拉斯。

　　过了不知多久，亚朗才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太用力，握得太久，五指都有点麻木，几乎伸不直。他苦笑着用另一只手揉捏着指掌，咒骂着自己自作自受。一转头，就看见凯薇站在河堤护栏前面，她垂下头来看堤下的河水，淡黄长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这样垂下头的时候，显得她的肩膀格外瘦弱，从颈到背的线条楚楚可怜。

　　亚朗用力一拍自己的额头，居然把凯薇给忘了！

　　他连忙走过去：“凯薇，爱德华……”

　　凯薇打断了：“那个人，我不相信他。”

　　亚朗想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呃，是啊，那个人说的话我也不信。”

　　“爱德华一定会回来的！”凯薇抬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原来都是泪水：“他一定会回来的呀！”

　　“……是啊，我们的愿望一定会成真。”

　　凯薇泪眼汪汪地看着亚朗，亚朗的个子小，但还是比凯薇要高半个头，凯薇看他眼睛时要稍稍仰着头，亚朗看着她泪眼里满盈的泪水一点点浅下去浅下去，他忽然很想搂住那瘦弱的肩膀，让那晶莹的泪水痛快地涌出来。

　　他伸出了手臂，把凯薇拉过来，把她圈在怀里。凯薇的脑袋钻在他胸口，浑身颤抖，久久不出声，隔好一会儿，才重重吸口气，眼里的泪水泉水一般涌出来，亚朗胸前的衣服一下子就贴到肉上。他只是收紧了一下手臂，想让凯薇更尽情地哭，他知道爱德华对于凯薇的意义。他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他想起了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也把头埋在他胸膛这样哭过，那时他也是这样地抱着她，让她流干泪水，但那以后，那女孩再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他也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了，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温暖地拥抱自己，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男孩，应该把所有的伤痛默默地自己背起来，但现在，那种温暖而潮湿的感觉攻陷了他筑起来的堡垒，他突然不想再独自承受，他希望这一刻永远停住。

　　痛楚，但是温暖，如此强烈地体味到生存的感觉。

　　怀里的身体终于颤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抽噎也低微了许多，亚朗看见凯薇的脸上泪痕交错，有点哭得发愣的样子。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低下头去，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不要当蜡烛人，希望你也不要！

　　“不要！”凯薇迅速离开了他的怀抱。

　　风吹着胸口湿了的地方冷得像冰，尤其刚才还有着那么温暖的身体紧紧贴近，亚朗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回去吧。”凯薇突然说。她迅速转过身，大步大步往回走，越走越快，突然跑了起来。亚朗紧紧跟在后面，小快步地跑着，只能一路看着她的背影。幸好，回到家的时候，凯薇脸上的泪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