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眠》春来早

27、第 27 章

　　明月高悬，月光却一股脑地涌向人群，最后汇在一人身上。

　　她向来得天独厚，便连月色都如此偏心。

　　谢衍身子微微前倾，从车帘掀起的一角，贪婪地看向人群中的身影。

　　马车嘚嘚前行，两位侍从原还荤素不忌，敞着嗓子说，见这九殿下神色有异，立刻止了话茬，顺着他目光看去，“殿下可是遇见熟人？”

　　他二人跟着孟将军在西北出生入死，不晓得谢衍在京都那人尽皆知的不祥名声，也不知那日宫宴事宜。

　　只知将军先前日日让人把殿下带来孟府受刑，这两日地牢却没有动静，且送九殿下回宫时，孟将军特意嘱咐他们莫要为难这位殿下。

　　他们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眼尖的忽而咦了一声，“那边莫不是三殿下？”

　　谢衍这才看到，在满身清辉的谢眠身侧，站着一个高大身影，他如同一道屏障，将所有试图靠近谢眠的人，隔绝在外。

　　他低头，十指俱已被孟府军医包扎好，便是胸口烙伤、小腹刀伤、背后鞭伤都由军医妥帖处理，那人还笑道这身伤一点不比孟将军少。

　　但不一样，孟将军能为名节受损的女儿讨回公道，他却还不能拿回他的东西。

　　谢衍又一次望向谢眠方向，动了动手指。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月亮。

　　“不是熟人，回宫罢。”

　　——

　　谢眠对翻花绳格外有兴致。

　　先是站在小姑娘身后看她们玩，待看明白玩法后，被小姑娘邀请一同玩，她兴奋上手，谢承便含笑默默站在她身侧。

　　等到巨大的鱼莲花灯经过时，谢眠无一胜绩，反倒是小姑娘将红绳送给她，“姐姐别难过，你回去好好练，下次再一起玩！”

　　可恶啊！

　　都已经及笄的人了，居然还被总角小童安慰。

　　谢眠收起花绳，被追着要看花灯的人撞了个趔趄，好在谢承在她身边，一把扶住她，不悦地看向莽撞冲来的人流。

　　“人太多了。”谢承抓着她胳膊，“阿眠，不如去玉京楼，坐在楼中雅间，可看花灯一路沿街走过，免得被人冲撞了。”

　　“三哥，好不容易出宫，若是待在酒楼中，那和待在宫中又有什么区别？”谢眠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我要自己走走看看。”

　　她随人群一道往前，街边有胆大的少女，见到心仪郎君，便将绣好的帕子往他身上扔，若是两人情投意合，郎君便会在女郎鬓边簪花。

　　谢眠看得新奇，冷不丁手被人拉住，歪头看谢承，他挑眉微微一笑，“阿眠，莫要走散了。”

　　她抽了抽手，没有抽出。

　　“三哥。”她抬头，抿唇看他，“我已经不是要被娘亲牵着走的孩子了。”

　　谢承压了压眉头，而早已注意到他的少女们春心大动，纷纷将手帕丢向他。

　　趁他分神之际，谢眠连忙将手抽出，快步往前走，想与谢承错开距离。

　　然，她人生得娇小，向来都是谢承就着她，慢慢引着她走，便是此刻加快步伐，仍是很快被人追上。

　　“罢了。”谢承随手扯过腰间玉佩，络子在她手腕上绕了一圈，而玉佩捏在他手中，“如今阿眠长大了，那便牵着我走。”

　　她走在他身前半步。

　　谢承弯了弯嘴角，若让宫中嬷嬷们看到，必然要说他不合规矩，怎能让公主走在他前头呢？

　　她是阿眠，不仅仅是公主。

　　又如何不能？

　　谢眠不知他心思，她心中惴惴，想打听谢衍，但在她嘴边转了一圈，又打了一遍腹稿，最后嗫喏喊着：“哥哥，”

　　她喊住谢承，后者为他挡去身后拥挤人流，闻言眉头稍皱，“嗯？”

　　“你先前说，九弟……”

　　“让让让让！马惊了！快让开！”

　　身后有人驾马飞驰，但凡未能躲开，便要在马蹄下丧命。人潮立刻蜂拥向街两边散去。谢承先是勉力护在谢眠身后。

　　但阿眠步子小，身后之人急不可耐往前一冲，将他二人冲散。

　　人潮势不可挡，谢眠被人拥堵着向左散去，而谢承落在右边，他想逆势赶去她身边，但等他冲出人潮时，早已不见阿眠。

　　他手中只剩下一块玉佩。

　　疯马顷刻便到了眼前，谢承深吸口气，跃上马背，紧紧勒住缰绳，以免疯马践踏行人。

　　他心中不安，沉声唤道：“陆一，寻人！”

　　——

　　待身后人潮停下来时，谢眠已随众人停在了陌生街巷。

　　在向前奔走时，帷帽挤落在地，所有人都推着她往前，根本不及寻回，如今她浑身狼狈，只右手腕上系着大红丝络。

　　也不知三哥如何了。

　　谢眠忧愁地望着来时的方向，听劫后余生的人大声讨论这场毫无来由的惊马，似是哪家小公子出游，当街纵马所致。

　　好在有英雄及时勒住疯马，未曾有人死在马蹄之下。

　　谢眠松了口气，这般想三哥定然无事，他身边应有侍卫，只消她等等，便有人寻她回宫。

　　她边想边走去了胭脂摊。

　　胭脂林林总总摆了一摊，虽说看着粗陋，但调色大胆，看着颇为新奇，她正要拿起一罐，却听有人唤她，“阿姐。”

　　歪头看去，却见谢衍从阴影中走出，他穿着青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只在伸出手时，能看到指尖被绢帛紧紧裹住。

　　“九弟！”谢眠眼睛一亮，她绕着谢衍转了一圈，见他果然比两日前病怏怏的模样好多了，“孟……他今日没对你用刑？！你的伤有好些吗？三哥果然没骗我。”

　　她喜上眉梢，将这事归功于谢承，仿佛放下心头大患一般弯起眉眼，“想来真凶很快便能查出。”

　　谢衍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盯着她的脸，注视着她每一个表情，突然开口：“你今日没描花钿。”

　　“啊？”

　　谢眠一时怔住，未曾料到谢衍竟会问这个问题。

　　花钿纵然美丽，她总嫌弃坐在铜镜前任由宫女这般描画太过无聊，除非陆皇后动手，她是决计坐不住的。

　　她开口要解释一番，见谢衍摇摇头，“这样也好。”

　　来时，他经过月老祠，看见那些诚心祈求好姻缘的少女眉间均细细描摹。她对今日不甚上心，或许还没有在意的郎君。

　　谢眠一头雾水，“九弟，什么也好？”

　　谢衍敛眸，掩住心中卑劣的渴望，他后退一步：“阿姐，你失约了。”

　　“我等了整夜，但你没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