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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番外一 弥敦道 ...

  •   在暹粒,没有华人不想进周家的工作——即使他们前任家主是个罪犯,即使工作任务是照顾这个罪犯。

      所以当阮雨打败数十个候选者入职时,她忍不住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

      她没有太高的学历,长相也一般,连中文也说得磕磕绊绊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正式上班的前一晚,周家礼数做足,特地派了车接她上班。

      然而工作地点并不在那个大名鼎鼎的西苑,低调的车子从混乱的老城区驶出,一路沿着暹粒河往南走,最后停在近郊河边一栋白色的小别墅前。

      司机帮她把行李拎出下车,顺道介绍情况:“周少喜静,不太喜欢别人打扰他,也极少出门,我平时不住这里。你这份工作说是照顾他,还不如说是照顾这个房子。”

      推门进入别墅,挑高三米的大厅空旷得吓人,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家具可言,只有一把摇椅放在露台,在阳光下小幅度摇摆。

      “你的房间在一楼厨房的隔壁,平时最好别上二楼跟三楼,其他也没什么禁忌。唯一需要注意,就是记得每天去药箱检查一下有没有止痛药。每逢刮风下雨,周少的旧伤就会复发,现在雨季,没有止痛药他根本睡不了。”

      嘱咐过后,司机向她道别,空落得吓人的房子就只剩她一个。

      不对,应该说还有一个不知方位的人。

      面试之前她就听说过,要照顾的这位先生是周家前任家主,也是周家唯一一任有过牢狱之灾的家主。

      相传他性格暴虐,杀人如麻,和现今那位温文尔雅的家主完全相反,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修罗。

      阮雨一开始也犹豫要不要入职,但重赏之下怎无勇夫,看在高于平均工资近十倍的高薪上,她还是来了。

      如司机所说,她这份工作更多是在照顾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

      那位周先生的一日三餐都由司机从西苑送到房间,而他的房间占据了三楼整一层,里面什么设备都有,还直通天台,若不是出门,他根本不需要下楼,阮雨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和这位传说中手腕强硬的人物见上一面。

      她愈发好奇,这位曾让周家走向巅峰,自己又锒铛入狱的前家主到底是什么模样。

      而遮在三楼的面纱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掀开。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理期,平时备在挎包里的痛经片忘记带来,痛不欲生的她想到药箱里的从不缺货的止痛片,便壮起胆子去偷偷拿一片。

      就一片药,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捂着肚子走出房间,从储物柜里拿出药箱,刚戳开薄铝片倒出止痛药,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你在干什么?”
      阮雨吓得差点把药扔掉,立马回头,身后一个男人穿着黑衬衫黑西裤站在推门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周、周先生?”
      她不敢肯定面前的人是不是那位以暴戾著称的周家主——因为这个男人眼里没有一丝杀气,有的只是淡漠与游离,加上过于阴柔的五官和脸部线条,更像一位久缠病榻的美人。

      然而男人就真的应了她一声,而后开口:“有客人要来,你帮我泡一壶龙井拿上三楼。”

      老板吩咐,再痛也要起来干活。

      她应了一声,正要把药放进口袋,那位周先生又开口:“算了,你吃过药自己回房间休息,那个人不配喝我的茶叶。”

      说完他就真的转身离开,来去也匆匆。

      客人来得很快,药效刚起,又有陌生的声音从大门那边传来。

      “周少,你就这样防我,连谈话的地方也不给我?”

      “你这样有自知之明,何必再来找我。”

      不过两句话,硝烟味顿时弥漫了整栋空荡荡的别墅,阮雨从门缝往外看,周辞清手拿一本书坐在躺椅上,面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哪怕是被俯视的那个,他气势依旧把面前的人完全压倒过去。

      “周少。”男人扑通一声跪下,“周家不能没有你。这三年时间里,周家的生意不断被瓜分,所有人都不服周宴琅当这个家主,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周辞清毫不动容:“周家家规,谁身上有犯罪记录,谁就要被踢出家族,没有人在等我回去,少给我戴高帽。”

      周家没有谁是完全清白的,但连罪状都埋不好,凭什么把家族交到你手上?

      “而且周宴琅是我亲自挑选的继承人,他是我二叔的儿子,装了半辈子的窝囊,一直在等他爸除掉我然后自己渔翁得利,这人当家主比我适合一百倍,所以,别再来烦我行吗?”

      “那些老家伙没有在等你,可外面还有无数人在等你!”男人倏地站起来,用力指向窗外,“你一审判决终身监禁不上诉为什么还有二审?那是多方博弈的结论,他们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不是想让你死,他们还等着你回去坐镇周家!”

      “你能提前两年释放也是他们的意思,他们想你尽快回到那个位置,你难道就不懂吗!”

      “我当然懂。”手上的书被粗鲁夺走,周辞清抬眸冷冷扫过面前发飙的人,“家主?说得这么好听,还不过是他们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中的掮客?他们高兴就让我活,不高兴就让我死,我这一生最后悔就是坐上这个位置!”

      “如果你不是家主,你以为阮语还会找上你吗?”

      贸然听见自己的名字,阮雨一惊,连忙把脑袋缩回去。

      缄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外面的人都走光的时候,周辞清又开口:“章正辰,如果不是你那一枪,现在陪我的不会是一个衣冠冢,而是一个完整的阮语,你有什么资格说她的名字!”

      打斗的声音响起,阮雨吓得连忙开门出去,可定睛一看,她以为会落下风的周辞清几下动作就把男人制服,一个弯腰就把他过肩摔了过去。

      “你该庆幸我手上没有枪,否则今天就不止骨折这么简单了。”

      所有争执随一声不甘的关门声宣告结束,阮雨正松口气,挡在身前的门突然被推开,周辞清漠然的脸就出现在门后。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计较她偷听的事,又指了指放茶叶的柜子:“半个小时后泡点普洱上来三楼,等一下会有客人来。”

      周辞清来去匆匆,阮雨还没来得及点头,那副宽阔的后背又消失在转角楼梯位。

      客人来得很快,她刚捧着茶具准备上楼时,玄关处站着两个体态挺拔的保镖,想来那位客人也是极为尊贵的。

      这是阮雨第一次走上三楼,才从二楼拐了个弯,一扇大门阻隔着,不过门没关,里面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堂哥,当初你说自己肯定终身监狱我才答应当家主的。现在那些人保你出狱,我当然害怕从云端跌下。你不喜权力顶端的位置,我可爱惨了。”

      阮雨推门而进,谈话并未因此终结,两个男人各占罗汉床两边,隔着点着沉香的小几,一个慵懒半躺,一个盘腿端正坐着。

      她上前把茶具放好,又听躺的周辞清慢悠悠开口:“你如此提防我,又何必把章正辰留在身边。”

      周宴琅笑得温和无害:“没办法,我太缺人了。之前装窝囊装得太像,根本没人发现我,现在看到我踩着你上位又惧怕我,我太难了。”

      洗好茶叶后,阮雨把深褐色的茶汤倒进茶杯递给周辞清,他却只让她放下:“我答应过你的事就肯定会做到。她喜欢太阳,我不会这么蠢重新回到地底下。”

      “你真是爱惨了阮语。”

      “哐当——”
      斟茶的手一滑,不菲的紫砂壶摔了个身首异处,周宴琅没什么诚意地冲她笑:“抱歉,忘了你也叫这个名字了。”

      她好像知道,自己能被周宴琅选上的原因了。

      *
      周宴琅待的时间不长,阮雨刚把周辞清的午饭摆好,脚步声又从楼梯上传来。

      “堂哥,我给你准备了点好东西。止痛药这种东西打进去的比吃进去的见效快,况且这几年你应该也吃出耐药性了吧?”

      阮雨偷偷往外看,两位身形相当的男人并排走着,谁也不肯让谁。

      “周宴琅,我有本事托你上位,就有本事拉你下来,别一再挑衅我。”

      强风灌入空荡荡的大厅,周宴琅回头看楼上的她:“看来晚上会下雨。”然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周辞清的肩膀,“堂哥,或许干燥的非洲草原更适合你定居。”

      *
      深夜时分果然如周宴琅所言下起了大雨。

      担心二楼的窗户还没关,阮雨摸黑走出房间,一股似有若无的酒味弥漫着整栋别墅。

      沿着光一路往前,她走到大厅,光正是从楼梯顶端洒下来的,昏黄温暖,又尘埃在里面旋转,像会发光的八音盒。

      她踮起脚尖走上楼梯,隔得远远看见窗户关得好好的,正要下去,楼上却传出阵阵痛苦的闷哼,隐忍着巨大的痛楚。

      闪电划破黑夜幕布,狂风把豆大的雨滴扫在玻璃上,就像翻腾的海浪,把空气都灌满水气。

      这是个会令周辞清崩溃的夜晚。

      痛苦的声音从未间断,阮雨怕他会出事,快步跑上三楼,轻轻叩响没关紧的木门:“周先生,你还好吗?”

      房间陷入安静,阮雨等了几秒,里头终于有人声发出:“进来吧。”

      光线一瞬间便宽敞,阮雨没有立刻进去,看见穿着睡衣的周辞清坐在罗汉床上,脚边洒满白色小药片。

      她认出来,是止痛药。

      “找我有事?”
      温暖的灯色并不能渲染好周辞清的脸色,他白着一张脸,手臂挡在眼前,只因为在跟她说话才露出一点视线。

      被他虚弱地审视着,阮雨有些无措,吞吐着问:“我、我,需要我把那位周先生留下的针剂拿上来吗?”

      小几上的水杯空了一半,她猜到周辞清已经服了药,但看得出没有一点作用。

      “不用。”周辞清扯过毛毯把颤抖的腿盖住,“那是杜|冷|丁,用多了会上瘾。”

      阮雨不禁后怕,难怪他会说周宴琅在挑衅。

      毛毯扯下的同时,被覆盖着的相册铺陈在小几上,已经被掀开,还有几张照片被抽出放在上面。
      似乎都是周辞清的照片,不过边边角角的位置总有那么一部分姣好五官露出。

      她看得入神,不知有人也在看她。

      “这是我太太拍的照片,她叫阮语,耳元阮,语言的语,是一名摄影师。”

      或许疼痛最能引出深藏的脆弱,阮雨抬起头时,周辞清正看着相册,神色温柔,眼睛似乎载着今晚的雨。

      她胆子大了点,向他介绍自己:“我是雨水的雨。”

      不过周辞清似乎没有要了解她的意思,拿起一张照片:“这是她在香港利东街拍的,那时正值圣诞,她说想去看那里的天使灯。”

      于是他就放下所有工作陪她去了。

      照片里的阮语只露出上半张脸,而后方的周辞清单手捧着一棵迷你圣诞树,无奈而宠溺地看着摄影者的背影。

      “她在西苑种了很多茉莉花。因为她的家乡有很多卖花的婆婆,她们把茉莉花串成手环,给小姑娘戴上的时候,都会讲很长很长的祝福。她说三朝回门就要回她的家乡,听听婆婆们对我们的祝福。”

      阮雨问:“那你们去了吗?”

      周辞清放下花海的照片,换成拿起一张在床上拍摄的照片,里面的阮语露出了左半边脸,桃红色的眼眶里充满狡黠。

      那是欢爱后残留的灼热温度,把她环在怀里的周辞清脸上也有这一抹绯色。

      “没有。”
      “为什么?”

      温馨的昏黄下,阮雨看见了有点点星光闪烁,在周辞清眼底。

      “因为别人都说她死了。”

      阮雨猜到他的下一句——但我不相信。

      他抚摸着照片上的人:“她只是在恨我,所以躲开我。”

      “要是她真的死了,宋毓瑶不可能在这里弄一个衣冠冢供我怀念,肯定是她的意思。她故意要我难受。”

      “其实枪伤可以治好,但这是因为她才留下,我舍不得抹杀。”
      “很偏执是不是?”

      那晚的雨持续了整整一夜,阮雨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听周辞清说完所有照片的故事,包括没有照片印证的那场阴差阳错。

      破晓之际,周辞清沉沉睡去,怀里是厚厚的相册,搂得紧紧的,仿佛那就是阮语本人。

      那天以后,他不再蜗居于三楼,会一早起来运动读报,坐在种满茉莉花苗的院子里,阳光下,一点一点恢复生机,还会跟她聊聊天。

      周辞清的足迹遍布全球,他见多识广,阮雨总是能在他口中知道各处的风土人情,众生百态。

      不可否认,侃侃而谈时周辞清是极富魅力的,就算身上少了几分辉煌时期的意气风发,依然无碍他的风华。

      她问:“你去过的地方这么多,印象最深的是哪里?”

      周辞清没有半秒犹豫:“弥敦道。”

      他眼神又飘得很远,唇角微微上扬:“我和她去过最多次的地方,就是弥敦道。”

      那里有迷离的霓虹,有袅袅的烟火气,有海风,最重要的是有他们共同的回忆。

      不知怎的,她有了一丝嫉妒,甚至冒出过一个恶毒荒唐的念头——要是阮语真的死了,那周辞清会不会一直和她在这里?

      就算得不到亲密关系,能一直陪伴她就满足了。

      但美梦总有醒来的一天,某天她出门去拿周辞清的午饭,司机把一个大信封交给她:“这是小周先生给周先生的,务必一定亲自交到他手上!”

      关门后,阮雨看着干净的牛皮纸,预感到天光即将破晓。

      她敲开三楼的房门,把信封交到周辞清身上:“这是小周先生吩咐我亲自交到你手上的。”

      周辞清一愣,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份英文报纸。

      阮雨看不懂,但她看到抓住报纸的手越来越抖,持续数分钟后,同样颤抖的声音从报纸后传出:“你出门帮我看看有没有卖螃蟹的,帮我买十只回来。”

      出门之前,她偷偷回头看了周辞清一眼,他还坐在罗汉床上,灼灼地盯着报纸,那里似乎又一潭倒影着星空的涟漪湖面。

      暹粒河边就有卖鱼虾蟹的,阮雨提了一竹篓回去,正好周辞清在厨房系围裙,见她回来,心情极好地笑:“你去把午饭热一热,我给你加道菜。”

      阮雨愣神片刻,应了声好。

      饭厅在二楼,但她没有把脚步停驻在二楼,听见油锅炸起的声音,她踮起脚尖摸进了三楼,果然在罗汉床上看到那份报纸。

      报纸很薄,只有一张,她翻开里面,一张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合照,也是唯一一张图片。

      合照并不是专门的合照,更像是记者在采访中随意拍下的。

      照片中央在演讲的是一个男人,华裔面孔,卓尔不凡,而他身后站了两排人,虽然都戴着口罩,但阮雨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左边第二个人是谁。

      美人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就算没有看过阮语完整的脸,她还是能肯定上面的人就是周辞清心心念念已久的人。

      这是爱人间的心有灵犀吗?

      周辞清认为她不会死,她就真的活在这人世间。

      她把报纸放好,平静地回到二楼摆好午餐,周辞清也捧着一碟红彤彤的螃蟹上来。

      “避风塘炒蟹,尝尝味道如何。”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台吃饭,阮雨应了声好,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还没拿起筷子,周辞清又开口:“今晚我要飞往纽约。”
      “这么快?”

      她反应过于激动,但周辞清并未发现,只点头:“我找到阮语了。这些年我总让手下去查反拐卖的公益团体,没想到她跑到非洲参与动物保护了。”

      他完全没发觉阮雨的低落,又问:“我说过,等我出狱一定要给她做避风塘炒蟹,你吃过觉得味道如何?”

      香辣刺激着味蕾,阮雨却食不知味,只能敷衍:“好,很好的。”

      他笑意更深:“那我就放心去找她了。”

      晚上,阮雨没有出房间,周辞清当然也不会特地来找她。

      她坐在窗下,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远,才起身攀着小小的窗户往外看,路上还哪里有他的踪影。

      夜幕降临,却是她的晨光破晓,梦该醒了。

      周辞清离开后,她被叫到西苑继续工作,在和其他人聊天时她才知道,原来暹粒河的别墅,是阮语没进入西苑时住的房子。

      周辞清出狱后,一直住在那里,住在阮语的房间。

      他蜗居在那里,就是为了汲取阮语留在这里的任何一点气息。

      她再一次确定,就算阮语真的不在人世,她也没有任何方法更进一步。

      因为那个禁地里,只能容下阮语一个人——无论任何存在形容。

      工作还要继续,阮雨整理了一下衣领,藏在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竟然是周辞清发来的短信。

      他问:我已经到她门前了,跟她见面的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就算看不见他此刻状态,阮雨也能想象出他如毛头小子一样恛惶无措,想上前又情怯的模样。

      周辞清倾周家所有力量找了三年都未能找到阮语,分明是她有隐藏起来的本事。

      如果不是想让周辞清发现,她怎么可能让大方见报。

      当然说什么都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阮语:当然说什么都要被我打一顿啦~
    老周:我冇做大佬好耐啦!
    #周家全员坏胚没有开玩笑哈哈!
    还有一个番外,然后就全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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