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当时年纪小》形而上下

27、怎么办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一个个跳转，韩以知拖动鼠标关闭了自己的视频会议软件，然后松开领带，解了两颗衬衣领口的扣子，自办公桌后站起身。
　　近年破晓资本涉猎范围扩大，投了不少海外项目，就算是放假期间，也还会有不少工作。
　　作为一个人性化的老板，他不想做破坏下属合家团聚的恶人，所以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加班。

　　书房侧面是整面落地窗，窗外绿地延伸到熙江，阳光西斜，江面上泛着红色的光芒。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快五点了。
　　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去拿杯子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书桌另一头的手机，一手端杯子，一手拿手机解锁进入微信界面。
　　然后发现自己中午发给林沐的信息没有得到回复。

　　这时候，再怎么睡懒觉也该起床了吧。
　　韩以知有些失笑，他走出书房，将咖啡杯放在西厨岛台上，转身走向客厅，同时手指下滑，发起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拨号界面出现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功能。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不够正式的沟通方式。
　　事实上，除了工作需要，他只跟他母亲视频过几次，当然都是对面发起的。
　　但今天他想都没想就点击了那个图标。
　　拨号界面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消失，他愣了愣，退出微信直接在通讯录里找到林沐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林沐，你在家吗？”他问。
　　“在。”
　　“为什么不肯跟我视频？”他笑着问。
　　对面迟滞了几秒，“……我不喜欢视频。”
　　“其实我也一样。”他说：“那我过去找你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了，我要看书，没时间。”

　　“今天就简单吃个饭，你看了一天的书，也该休息一下。”他说：“要不这样，我叫餐馆的外送过去，不耽误你的时间。”
　　“不，你不要来。”对面说：“我学习的时候，嗯，需要严格遵守计划表，我不喜欢被打断，对不起。”

　　韩以知敏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没关系。”他说，语气听不出异常，“我理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对不起。”对面那人又说。
　　“不用跟我道歉。”他柔声道：“只是过两天我就要出国了，欧洲那边有些业务需要处理，十来天的样子，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去了穹镜的训练营，大概我们更没什么机会见面……”

　　通话结束，韩以知眉心蹙起，眸色暗沉了下去。
　　他的小动物再次躲藏起来，拒绝了他的亲近，他当然是不忍心苛责对方的，疼惜都来不及呢。
　　想到昨天晚上韩以信和徐立成出现后，林沐白着一张脸，瞬间披上坚硬的甲胄，将他划到了某条界限的另一端，他的心脏就跟着揪了起来。

　　妈的，真应该把那两混蛋狗腿打断的，韩总忿忿地想。
　　然而这是个法治社会，他在韩家虽然说一不二，却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他在沙发上坐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抬头看天花板。
　　那么现在，他可以做什么呢？

　　几分钟后，韩以知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韩以信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他又打了徐立成的，接通了。
　　“你在哪儿……韩以信在旁边吗……很好，你们就呆在那里等我过去……呵，有件事要向你们说明一下。”
　　没办法，他的小动物躲起来不肯跟他见面，他只能去打罪魁祸首消消气。

　　徐立成挂了电话，钻进人堆，把喝得醉醺醺的韩以信拉出来，“二哥，大哥要来找我们！”
　　“大哥？”韩以信一愣，摇摇晃晃四下看一圈，挥手道：“没事，这场子干净着呢，警察来了都不怕。”
　　徐立成拽着韩以信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道：“他说有件事要向我们说明，会不会跟昨天那人有关？”

　　“昨天谁？”韩以信眉头一拧。
　　“昨晚跟大哥在绛庐吃饭的人，林沐。”
　　“林沐又是什么人？”
　　“二哥你忘了啊，林沐就是当年给大哥写情书的人。”
　　“哦，是他？”韩以信立马眼一瞪，“他又来纠缠大哥了？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嘘嘘嘘！”徐立成赶紧伸手捂住二表哥的嘴，“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韩二少不满地打开表弟的手，“你干嘛？怕什么呢？”
　　“怕大哥啊。”徐立成差点都哭了，“你刚刚那句话可不能被大哥听到，”想想这会儿韩大少应该还在路上，他又补充，“被别人传过去也不行。”

　　“这又怎么犯他忌讳了？”韩以信一头雾水。
　　看看这位永远状况外的二表哥，徐立成只好把事情掰开了从头讲，“你看，那个姓林的很多年前就认识大哥，以前大哥不知道姓林的喜欢他，前阵子知道了，还为他打了我们，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难怪老太太张罗着要给你相亲。”
　　韩以信皱起眉头，试图解读表弟的语义，解了一会儿解不出来，不耐烦道：“说人话！”

　　徐立成：“林沐是GAY，他喜欢大哥，大哥知道了这事却没跟他绝交，反而还一起吃饭，这证明什么？证明大哥对他不反感，甚至有可能他们两个已经好上了，所以大哥不会讨老婆了，所以老太太要你早点结婚，好给韩家生继承人。”
　　韩以信瞪得眼睛都要脱眶，“他们好上了？”

　　“八九不离十。”徐立成摸摸下巴：“那个林沐前段时间演了大哥投资的电影，最近还跟光华娱乐签了约，你不知道吗？”
　　韩以信直着脖子道：“不可能，老太太难道不反对？”

　　“老太太反对也没用吧，大哥一向有主意，这会儿刚刚破镜重圆、干柴烈火的，谁能拦得住？”
　　“这、这么说——”韩以信磕巴道：“那、那个姓林的会成为我们大嫂？”
　　徐立成沉痛点头，“所以你知道大哥要找我们做什么了吧。”

　　就在韩总动身去修理两个混蛋弟弟的时候，熙京城的另一个角落，林沐抱头趴在桌子上，下方是摊开的书本和笔记。
　　鼻子压在书页间，满满都是纸张和油墨的气味。
　　过了半天，他抬起头，手指插进头发里，胡乱耙了好几下，然后看向搁在桌角的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黑色手电筒，使用五号电池，只比手指略长一点，筒身磨砂质感，没有任何装饰，开关按钮在底部。
　　这是当年韩以知送他的东西。
　　得到这东西以后，他就把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直到第二年初夏，他给那个人写的情书被贴上布告栏。

　　当天晚上，这个手电筒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几天后，他在客厅边柜上又看到了它。
　　外婆念叨说阿迈毛毛躁躁的，好好的手电筒也当垃圾丢了，幸好被她捡回来。
　　他没有吭声，回到房间又抹了好几次眼泪。

　　后来他转学去了鸣州，表哥为他整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寄过去，其中就有这个手电筒。
　　他没有再次丢弃它，而是留了下来，作为一种警示，提醒他因为自作多情，他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现在看来那也许并不是错误。

　　咔嚓，手电筒的开关被按下，一条光柱射向桌面。
　　咔擦，光柱消失。
　　咔嚓，光柱再次出现。
　　他把手覆在电筒的前端，看着顽强的灯光透过皮肤，将指缝照得通红，仿佛可以看到血液的流动。

　　我一定会是最好的男朋友，我保证。
　　他相信那人说的是真心话，也相信那人能做到。
　　那人很好，真的，比他曾经幻想出来的还要好。
　　然而，横亘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不管是世俗的观念，还是家世的差距，都没有那么容易逾越。

　　十六岁的他就知道，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就必须追上对方的脚步，成为可以与其并肩的男人。
　　世间的道理都是如此。
　　当赵扬名想用卖腐来炒《救世主》，他想的是男一和男二需要颜值匹配。
　　当余遇在知道他是GAY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问“你男朋友长得帅不帅”，因为只有外貌条件相当，人们才会相信其中存在真爱。

　　同样的，以他如今不入流演员的身份，一旦同韩以知那样的影视圈投资大佬走在一起，必定会遭受各种恶意揣测。
　　身份地位的不平等，不是一个相互喜欢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他选择了走现在这条路，伴随着曝光而来的，有追捧和拥护，必然也会有抹黑与背刺。

　　韩以知不是公众人物，原本那人的私生活可以很平静，不管喜欢什么样的人，选择和谁在一起，都不必承受那些非议。
　　那么现在，他可以做什么呢？
　　林沐想，当影帝，名利双收，还是做最好的导演，拍出最卖座的电影？

　　那些全都不容易，甚至有时候仅凭天赋与努力都不够。
　　与十六岁的时候不同，这一次林沐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就算他所设想的一切能够实现，又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
　　而他和韩以知之间，会有那么多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