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幸生 ...
-
五分钟之后，秦洛看着卡里急剧减少过的数字，皮笑肉不笑地问：“为什么还多扣了。”
言涣指了指桌上的半杯酒：“酒钱。”
秦洛脸上的笑僵住了：“言老板，你不厚道。”
言涣笑了一下。
“你第一天知道么。”
鬼城第一奸商的名号可不是摆设。
秦洛认栽。
把夕雾收好，秦洛再次摘帽弯腰行礼，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去。刚迈了没几步，他突然转过头来问：“你身上的鬼气哪儿来的？”
言涣自然地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被鬼咬的。”
秦洛看了一眼，复笑：“出于同事的关心，提醒一下，以你现在的情况，单独驱除恶鬼没什么好处。”
言涣：“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秦洛：“是。”
言涣：“滚。”
秦洛：“多谢款待，回见。”
开门出去，他又回身望向言涣：“对了，言老板，忘了跟你说，忘川里没鱼。”说完，打了个响指人就消失了，蔷薇花散落一地。
“这是对那杯酒的回礼。”秦洛的声音逐渐远去，明显有得意的成分在里面。
言涣往右边货架走去，第二层中间的玻璃罩里，一团水在空中流动，里面是一条胖乎乎的小白鱼，眼睛是深邃的海蓝色，头顶一条红色的纹路延伸到鱼尾末梢。
这是他从一只鬼那里买来的。
很稀奇的物种，传说里，这种鱼被称为“引魂者”，能安抚怨魂。
言涣敲了敲玻璃罩外壁：“下次去鬼城，给你换个大点的地儿。”
没有鱼，还不能自己养么。
那小白鱼像听懂了言涣说的一样，欢快地转了个圈，还吐了两个泡泡。
言涣眼里闪过讶色：“还挺有灵性。”
言涣在后花园找到谪秚，谪秚正站在树下，背对着言涣。
“你死了多久？”言涣本来想换个问法，但没找到合适的。
谪秚声音毫无波澜：“忘了。”
言涣心里一动。
忘了自己死了多久的鬼，只有两种。一种是新鬼，因为新鬼没有关于前世的记忆；另一种是死了百年甚至千年的，记忆被时间冲淡得所剩无几。
显然谪秚是后者。
言涣又问：“那你在人间还有牵挂的人吗？”
谪秚的身形因为这个问题动了动，但他还是背对着言涣，良久才开了口：“嗯。”
“他还记得你吗？”
这回谪秚没回答。言涣也没再问。
记不记得这种事，实在有点伤人。
也伤鬼。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这话刚问出口，言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谪秚转过身来，非常奇怪地看着他。
言涣有点过意不去：“抱歉。”
“无妨。”谪秚扭过头去，但言涣还是捕捉到了他眼里那一丝难以掩盖的悲伤。
言涣经常在鬼的眼里看到这种情绪。
在鬼城，大部分鬼都能在百鬼夜行期间前往人间，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人管，他们自由，但同时，他们也没有归处。
问一只鬼打算去哪儿，是在戳他痛处。
言涣微微叹气，蓝色的魂力从指尖流出，围绕在谪秚周身。
谪秚朝他看过来，略微疑惑。
言涣说：“不抓你，帮你盖盖鬼气，你的鬼气外散得有点严重，都沾到我身上了，其他猎者发现了要抓你回去的。”
而言涣觉得，谪秚大概并不想回鬼城。
“说起来，你在人间应该呆了挺久了，为什么不愿意入轮回？”
鬼城虽然也有很多鬼不入轮回，选择留在鬼城，但过个几年或者几十年也会想通，然后去转世。
不入轮回的鬼，大多是因为前世过得不好，不想再去人间遭罪。
那谪秚呢？
在人间呆的时间久到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牵挂的那个人么。
只可惜谪秚显然不打算告诉他原因。
言涣自讨没趣，收回手插到衣兜里，背靠着树干，盯着地面发了会儿呆。
黑色的风衣垂到小腿，在晚风里时不时地摇晃。
“你的魂力很弱。”谪秚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言涣觉得好笑，一只鬼气弱得要命的鬼，居然嫌弃一个魂力同样弱得要命的猎者。
“是啊。”言涣笑着说：“我们半斤八两。”
谪秚问：“原因。”
言涣反问：“百年前恶鬼倾巢作乱，你知道么？”
谪秚：“听过。”
“那场大战中，受了伤，魂力流失了大半，”言涣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还有这里，忘了很多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对于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好似一点也不在意。
谪秚问他：“你不想想起来？”
言涣笑了一下：“忘了就忘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想不想得起来也无所谓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涣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在谪秚眼底看到了一丝罕见的、名为失落的情绪。
他想确认，但是谪秚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没由来地，言涣觉得有点愧疚。
他扯了扯领带。
愧疚什么呢。
疯了吧。
.
出于对某只鬼无家可归的同情，言老板已经默认了谪秚的存在。
一人一鬼就这样相处了好几天，期间谪秚没有跟言涣说过一句话。聪明绝顶的言老板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只高傲的鬼。
他细想了第一天遇见时最后说的那句话，也没觉得哪儿说错了。
忘了就忘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想不想得起来也无所谓了。
这话……寻思着也没什么问题吧。
言老板生平第一次这么纠结自己说过的话。
而且还是为了一只鬼。
真的是见鬼了。
某晚，在送走了一位拜访的猎者之后，言涣推开面向后花园的那扇窗户，坐到了窗台上，背靠着窗框。
谪秚站在树下，背对着他。
过了几分钟，言涣叫他：“鬼先生？”
意料之中，谪秚连看都懒得看他。
言涣失笑：“一只鬼，脾气还挺大。”
他动了一下腿，改为正坐在窗台上：“鬼先生，给你看样东西。”
浅白色的花从他手心浮出来，花瓣边缘勾勒着一圈蓝色，花瓣呈柳条状，紧紧地挨在一起，周围还漂浮着类似萤火的光点。
早些年，秦洛就向他讨过好几次这株花，但他没卖。
自从百年前那场大战过后，言涣昏迷，醒了之后这株花就一直在他身边，而且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对这株花很有好感。
“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觉得挺重要的，就一直养着了。”
言涣低头轻轻拨弄着花瓣，没注意到某只鬼已经快走到他跟前来了。
谪秚在适当的距离处停下来，目光落在那朵花上，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幸生。它的名字。”
“你见过？”言涣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
谪秚应：“嗯。远古战场的花。”
远古……战场的花……
言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石缝中生长着一株白花，有一个人坐在旁边，广阔的天地中，人和花相伴，花带给人希望，而人，成了花盛开的证明。
言涣顿时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为花，也为看花的人。
远古到现在，中间隔着几千年的距离，千年孤寂，不是谁都能忍受的。
他抬头，仰视着一只令他敬佩的鬼：“哪两个字，写一下。”
谪秚于是在空中画了几笔，把字推到言涣面前。
“幸、生。”言涣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笑问：“你取的？”
谪秚“嗯”了一声。
那段久远到他已经快要忘记的画面，再次被唤醒。
他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只剩下他握着长剑，麻木的和敌人厮杀。地上流的血分不清是谁的，鲜血从脖颈喷涌出来洒在脸上，浸在泥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不到疼了。
他死了，成了一只鬼。
战争结束，他坐在石头上，低头时正好看见了石缝中的白花，在那样荒凉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它带来了新生。
死去的将军用鬼气滋养它，给它取名“幸生”。
它是将士们长久征战的证明，也是杀戮后的救赎。
死去的人都无辜，死去的人也都不无辜。“幸生”见证了他们的嘶喊和陨落，战争的悲痛，将由爱和希望去治愈。
年轻的将军跪在他的佩剑旁，祈愿再也不要有战争。
后来那片战场开满了这种叫幸生的白花。没有多少人知道，那里曾经被无数的尸骨掩埋。
那是死亡的故土。
谪秚想到这些，情不自禁地朝言涣的方向抬起手。
幸生像是有感应一般，花瓣动了动，在谪秚指尖蹭了两下。
言涣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花是在……
示好？
给一只鬼？！
简直不可思议。
言涣甚至有点不平，他养了这花那么多年，也没见这花讨好过他，现在倒是对一只鬼献殷勤。
看来该丢到忘川里喂鱼的恐怕不只是秦洛了。
“见色起意的家伙。”言涣拨了下它的叶子。
仿佛是不满言涣的举动和评价，幸生甩了甩叶子，抽了一下言涣的手指。
言涣：“……”
你还有脾气了……
言涣起了整治这株花的心思，他看了谪秚一眼，唇角一勾：“怎么，我说的不对，你觉得这只鬼长得不好看？”
谪秚的眼神冷了冷。
幸生的叶子僵了几秒，然后又疯狂地抖动起来。
言涣嗤笑：“这就气急败坏了？没点定力。”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幸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