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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二月,临安春雪绵绵。

      屋内燃着炭火,至安捧着一本古籍,一字一句地念着,读书声越来越小,头一点一点的,在埋下去的瞬间,他惊醒过来,慌忙道:“公……公子,你叫我?”

      问完他便十分惭愧懊悔,公子还能在梦里叫他不成?

      被他称作公子的年轻男子身着一件单衣坐在床边,轻抿着唇,问:“几时了?”

      至安看一眼外面天色:“大概是辰时,我伺候公子穿衣吧,估计杨大夫在路上了。”

      沈溦没说话,站起身来缓缓张开双臂,清隽的脸上一双凤眸狭长而空洞。

      方才这一幕已持续了四年,至安从一开始的抖抖索索笨手笨脚,而今闭着眼也能将公子的衣裳抚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倒是把时间掐得准,刚把衣结打好,就听见外头脚步声渐近,接着,一道泠泠嗓音响起:“冷翠,你今日的衣裳好漂亮啊,这嫣粉衬得你皮肤比那梅枝上雪还白上几分呢……”

      好好的嗓音,倒叫说话的人败了清越之气,从笑声里透着轻浮。

      冷翠是葳蕤园的掌事丫鬟,和至安是姐弟,打小便跟着公子,知道公子不喜这样卖弄油嘴滑舌的,奈何是老夫人找来的大夫,也似乎有几分医术,可来过比这人医术更好的也照样走了。

      奇怪就在,公子竟然没有像以前一样不到三天就将人赶走,还一留便是三个月。但只要公子肯就医,便怎样都好。

      她轻轻敲门:“公子,杨大夫来了。”

      得了应允后,外面的人才推门进来,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是放下药箱的磕碰声,最后应该是解下斗篷的窸窣声。

      接着,是那句每日必问:“沈公子早安,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至安看着那张三个月以来圆了两圈的脸,有些气不顺:“杨大夫,你难道不该问公子的……”他刻意省去那两个字,“睡得好不好比什么都重要吗?”

      杨泠坐到桌边端起热茶便喝,比在自己住处还顺手,喝了好几口,才笑道:“所谓日入阳尽而阴受气矣。夜半而大会,万民皆卧,命曰合阴,平旦阴尽而阳受气,如是无已,与天地同纪。(注)睡眠才是人之根本,若睡不好,则影响人的身体和心情,我这是关心沈公子啊。”

      接着,又眨眨眼道:“我瞧你倒像是没睡好,不然把把脉,我猜猜你做什么去了?”

      “哼……”至安看她不怀好意的样子,气得偏过头,脖子却涨红。

      杨泠哈哈一笑:“看来是去见心上人了。”

      “胡言乱语。”沈溦面色微有不悦,让快要哭出来的至安到外等候。

      至安如获大赦,自然是离这个厚脸皮的大夫越远越好,又怕她也这样戏弄公子,走的时候还不忘提醒:“我就在门外守着,杨大夫,时间到了我叫你。”

      这人怪癖多,施针不能多留人,怕受影响分心坏了下针。

      听到门关好,沈溦才轻咳一声道:“你一个女子,说话行事怎可如此轻浮。”

      “我一直男装打扮,没人瞧出来,当然,除了公子你,”杨泠伸手捞起一块糕点,“再说,我不这样公子的贴身保镖轻易可不走,到时我们根本没医治的事万一露馅……”

      沈晦面色平静:“是你,不是我们。”

      “咳咳……”杨泠被噎了一下,猛地喝了好几口茶才压下去。

      好好好,卸磨杀驴是吧。

      也是她倒霉,下个楼也能一脚跌到这个架空朝代来。

      穿成京城一小官家的庶女,生母早逝,父亲不爱嫡母厌恶,方一及笄,便迫不及待想把她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妾。

      好歹跟着生母学过几年医,到外头做个游方郎中应该也不至于饿死,于是在成亲前一天,杨泠卷着家里能带的钱趁着月黑风高跑路了。

      一到临安,就听见临安大户沈家在四处挂榜找大夫,她自认学艺不精,但治个小病小痛还是能行的。

      本想着碰碰运气,上门才知四年里眼盲的沈家公子已经赶走了几十个大夫,连太医院请来的也照赶不误,稍微知道点情况的都不愿意来碰一鼻子灰,是以沈家老夫人一见她简直像见到了救星。

      但她清楚,别人治不了的她也治不了,甚至听完病况她已经大概想到唯一的办法只能换眼角膜,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根本就是没得治。

      老人家肯定受不了这刺激,于是她单独和沈溦见面,把实情讲出。他出乎意料地平静,还花了大价钱让她帮忙安抚老夫人,以后也就不必再受各种试药折磨了。

      杨泠欣然接受。

      眼下,她吃饱喝足,从药箱中翻出昨日新买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沈晦依旧在床边坐着,蓦地,一股淡淡的梅子清香飘进鼻腔,甚至她湿润的呼吸也喷洒在他下巴处。

      他一惊,睁大眼浑身都是防备:“你做什么?”

      杨泠按住他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苏嬷嬷。”

      沈溦并不与沈家族人同住在占了几条街的沈宅,而是独居在城南深巷里的葳蕤园,除了老夫人,杨泠也没见过别的沈家人来。

      苏嬷嬷是老夫人安排在园内的“眼线”,动不动就会来查探杨泠有没有尽心尽力,眼下,正趴在门缝上看着呢。

      沈溦便不再拒人千里,反而一改平素的惜字如金,极为配合地问她有没有起色。

      杨泠大声道:“病去如抽丝,公子莫要心急。”而后,又弯了弯唇角,“公子以往听力那么好,今日怎么都没发觉苏嬷嬷来了?”

      沈溦听出调侃他走神之意,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那被她握着的手腕处,从方才一股奇异的烫感缓缓升起,这会儿,简直要着火了似的。

      杨泠突然低头轻耸鼻尖儿嗅了嗅:“公子熏的什么香?还挺好闻的。”

      沈溦脸一僵,猛地把她手甩开,那句“孟浪”在唇边徘徊几次,到底没有说出口,只冷冷道:“苏嬷嬷走了。”

      “哦……”杨泠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起身间衣摆的软绸窣窣割过他的手背。

      无意之举,但并不妨碍沈溦又想撵人了。

      “杨大夫,”至安适时敲门,“两个时辰了。”

      杨泠顿时喜笑颜开:“我就来,中午吃什么,能不能扫点绿梅上的雪煮一壶碧螺春?”

      近日刚下了头春茶,清香扑鼻,亏的葳蕤园什么好东西都有,这才便宜了她。

      因着昨日一遭,次日会诊时,杨泠便搬了凳子坐到沈溦床边,重叠的人影印到仙鹤镂雕围屏上,伴着艾灸的青烟袅袅,确有几分看诊的意思。

      沈溦今日一身月白襽衫,更衬眉眼清至之至,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因着久不出门肤色很白,好看的唇轻抿着,看久了,方从那温玉似的外表下,窥出几分曾位极人臣的威严。

      杨泠想起至安眉飞色舞的夸耀:“我们公子刚刚及冠便中了状元,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到而立已官居正二品,政绩斐然,还曾出使嘉朝……”

      这样厉害的人,眼睛为什么坏掉,葳蕤园从上到下无一人提起。

      至安来敲门:“公子,雪停了。”

      接着院中便传来清扫的声音。在葳蕤园,做什么事,声音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其实不必说听声儿也大概清楚,但冷翠吩咐过所有人,该同主子通禀的,一个字也不能少。

      杨泠呆久了,也大概了解些许沈溦的脾性。

      有严重洁癖。
      性子冷清,沉默寡言。
      每日固定听至安读书,早晚各两个时辰。

      日复一日,真是索然无味的生活啊。

      沈溦不允人在床边吃东西,也不允许沾了食物味道的书挨着他的床,杨泠腹诽他鼻子真灵,放下书百无聊赖地托腮发呆。

      许是今日两人靠得近,那股若有似无的梅子香一直萦绕在沈溦鼻息,蓦地,那股清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蹙眉,抬手便挡,却不慎打到她的唇。

      “唔……”杨泠捂着嘴,眸里一下渗出泪,闷闷道:“沈公子,你掉的睫毛挂在脸颊上,我想用帕子拂掉来着,你放心,我不会心生歹意光天化日轻薄于你的。”

      他不喜和人接触,听到她来脸上总是不悦,近几日更甚,防备她跟色狼似的,即便是做戏,他脸上的嫌恶简直不带一丁点儿遮掩的。杨泠有些好奇怎么得罪他了,

      而为了将戏做得更真,她还弄来一条白绸,像是上了药似的裹在他眼睛上,给绸带打着结,她又瞧见那臭臭的脸色。

      杨泠实在奇怪,忍不住问了他。

      沈溦面色紧绷,袖中的手也暗暗握紧。

      自己做的事,还要问别人吗?一个女孩子,要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都那样了还叫光天化日没做什么,着实厚脸皮。

      她的手在他眼前摆弄绸带,像故意撒气似的,勒得那么紧,他弄了半天,又很生气很不耐烦似的解下来,重新气哼哼绑上去。

      他一言不发,在她胡乱捯饬半天起身要走时,忽然伸手攥住她的腰将人扯到怀里,冰凉的指尖触上那柔软的唇瓣,在她愣神之际,低头吻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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