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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七月十二 ...

  •   雨是早就停了的,但是外面院子里还能看见地上的积水,洒扫的仆役不被允许进来,昨日雨打风吹的落叶半淹在水里,狼狈泥泞。
      “哥哥昨天又吹着风了,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夜昭小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赖在夜觞怀里,顺便将自己塞进披风里。
      夜觞是靠窗坐着的,窗户大敞,只用轻薄透明的素云纱挡住外面瑟瑟凉风,既能烧着暖炉取暖,也不耽误看窗外依稀零落却依旧鲜红如血的一丛秋海棠。
      “还能清醒着聊天,没事。”祝五药大约是一夜未眠,眼底泛出淡淡的青黑色,懒懒打了个呵欠,一手捏着书盖在脸上,一手拿着小扇子幽幽扇着炉子,炉火颇旺,空气里满是生姜辛辣的味道。
      “劳你费心,我觉得已经好了很多。”夜觞掩唇轻咳了两声,不像前几天还会咳出血来,今日他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确实是精神有活力些。
      “呵!”祝五药冷哼不接话。
      夜昭乖觉地小跑着接过小扇子,卖力地替祝五药扇火。
      “我收到信,神棍已经撑不住了,大约就在年里,到时候你亲自去看看,还是就让人送一份礼?”祝五药索性放开衣袖,把书也一把塞进去,挪到屋里坐到夜觞旁边。
      夜觞无奈笑笑:“我倒是想,只是怎么可能呢?都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我哪里还走得开……”
      “啧!”祝五药极不雅的出声,“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明白眼前这人时间不多,也能理解时不我待在对眼前人是多么残酷的现实,但是他们这群因缘际会聚在一起的人每每还是忍不住会在意。
      明明这人自己都接受了。
      夜觞自己也接受吗?
      怎么会呢……
      “他不是一向躲得很好吗?先前还自诩若游鱼入汪洋,老人家也确实放他浪了五六年,怎么就被捞出来了?”夜觞说着又咳嗽了。
      “他能躲,架不住找的人有恒心啊。”祝五药想到这个也是好笑,“兜兜转转,他又躲回了云京,我说先前酒鬼有事时他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按照神棍自己说的,父母不详不需要在意本来姓名,说不得就是俗气又难听,亦或是根本就没人给他取过呢?而道号玄青子听起来虽然不错,但一来是老头子抽签定的太过随意,二来:
      “实话说,我自己算过了,怕是也用不了几年,反倒是神棍两个字,是你们这群混蛋一开始就这么叫,怕是要叫到我死了,这么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
      “神棍”也是因为当初少年初识,在他们面前总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神神叨叨的,半点看不出来也是名山弟子,实在是叫人火大,一般的酒鬼也不过就是这个风格了吧。
      “天枢大人来信。”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阿醉推门而入,捧着的放了粥菜的托盘中间带了几支竹简。
      看见竹简,夜觞祝五药都很惊讶。一般神棍来信也是纸张,用了竹简就不同,十有八九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不定还起卦批言!
      祝五药丢开手上的扇子跟着进屋,夜觞就着托盘拿起竹简看——
      “风起于青萍之末。”
      战国·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祝五药记得,这是很早之前夜觞求到的一句谶言,当时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他解说,如今又寄来是怎么回事?
      夜觞看了却是不由得神思恍惚,手上不自觉用力,也就半寸宽的竹简就这么自中段折断。
      折断的竹简毛刺扎到手,殷红的血珠无声沁出,不过几息就染红手上剩余的半片竹简……
      “还不快拿干净帕子来!我药箱就在炉子边上,里面有配好的止血散……”祝五药眼看着竹简染血,顾不得剩下的那些里面都写了些什么,连忙就拉过夜觞的手抽出染血的竹简扔了。
      夜觞混不在意,似乎是失了神一样,目光紧紧跟着阿醉匆忙放在一边的托盘,盘子里还有四支也写了字的竹简散落压着一张青笺——
      “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干戈所指,云消雾散。”
      “云开雾散却晴霁,清风淅淅无纤尘。”
      “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他的眼神实在是很好,没有错漏一个字;他的记性也一向为人称道,很快就从脑中浩如烟海的卷宗经文诗词歌赋里找出出处,无非诗经史传,唐宋诗文。
      但是,都是些什么意思呢?
      夜觞恍恍惚惚地想。
      明明所有积云都散开了,下午忽然落了场雨。
      “明明都入秋很久了。”云宣不太喜欢这场雨,又急又快,毫无预兆。
      “也没有几天,俗话里的秋老虎都还没过去呢。”月容递过去干帕子,催着让人送干净衣裳,“那些人传信回来,花颜今日再晚些就到。”
      云宣并不意外,绞干衣袖上的水,看到又端进来一个炭盆都有些烦了:“啧。”
      目光森冷,盯得端盆的侍女不敢停留乱看,一得信号就疾步退出去,云宣索性让月容把屋子里的人都遣出去,倒让空堂更加敞亮,也消减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
      月容依言而行:“王爷预计何时回云京?”
      云宣顿住,垂手任由月容替他脱下湿衣服,漫不经心的反问:“你没看到他都来了?事情不是很好玩吗。”
      “所以王爷才该尽快离开,纵使陛下不会放在心上,旁人却不免多想届时难免又是一桩官司。”月容绕到云宣背后给他绞头发。
      即使没有指明道姓,云宣也清楚是谁,他那几个哥哥,没有一个有父亲那样的帝王气量。
      一个个的自私贪婪,目光短浅,妒贤嫉能,实在让他看不上。
      “况且国师年前预备回山,新任国师还从未在云京出现过,王爷还要早做准备。”月容又提醒道。
      抖抖衣袖只觉得一身清爽,云宣多想那些糟心事也跟雨水尘埃一样能够轻易隔开拂去,但——
      到最后也只能叹息一声:“月底吧,我真的是难得松快松快。”
      天色渐暗,雨又缠缠绵绵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院里的树叶被打的噼啪作响,明明已经入秋了,还是如盛夏蝉鸣一样聒噪,连心底也隐隐升腾起莫名的烦躁不安。
      “吵……”
      “是你动作太大了。”
      “……”
      “出什么事了?”
      “近的有些头绪,但是我暂时不想惊扰到,再过两天。”
      “十五。”
      “你是说?”
      “嗯。”
      “不,我再试试。”
      直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所有的筹谋算计,所有的晦暗阴郁的心思,似乎都同这暗色隐匿起来,天际的黑云要散不散像是直接压在心头。
      月亮躲在乌云背后,悄然升起,又跟着静谧又沉稳的呼吸声静悄悄滑落,天幕的色彩也越发黑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顺序】:
    《诗经·小雅·鹤鸣》:“他山之石,可以为错。”
    唐·李世民《授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诏》:干戈所指,云消雾散。
    宋·陶佃《王君仪》诗:“云开雾散却晴霁,清风淅淅无纤尘。”
    《左传·昭公四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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