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女与鬼差》鹊桥西

1、第 1 章

　　人间有传言说，蓬莱山上有神女，名为聆言，掌控着时间的流逝，甩袖时光飞逝，翻手倒回过往，在她身侧，甚至能听到时光发出的清脆碰撞声音。

　　身旁小仙童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囧了，问他：“你听到时光的声音了吗？”

　　小仙童大眼睛眨巴着说：“仙子不觉得这种传说很美吗？”

　　我看着眼前缓缓转动的巨大圆盘，笑而不语。

　　片刻后，又有仙童来报：“仙子，有一只名唤的采丧的丧女来访。”

　　仙童递上一只珠子给我，墨色，圆润光滑，表面有暗色流光闪过，显得华贵又厚重。

　　仙童又道：“她说这是上古大神炎帝眼珠所化。”

　　我起身，腰间彩带扬起，笑道：“贵客来访，快快请进。”

　　采丧一身素白丧衣，长发未束，披在身后。她声音低哑说：“我想回到二十年后去看一看。”

　　我神色严肃问她：“这颗珠子只能换你二十年后的一眼，你懂我的规矩？”

　　她点头：“嗯！”

　　我心中喜悦，觉得自己赚大了。

　　【一】

　　丧女，就是报丧的女子，红色眼眸，凡人不可与其对视，否则必死，鬼差时刻相随，方便送鬼魂回地府。

　　采丧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她母亲脸色苍白地对她笑，笑着笑着脸色忽然变得惊恐。

　　鬼差带走第一个与她对视的人——她母亲。

　　隔壁的瞎眼婆婆把她养大，给她取名采桑，瞎眼婆婆身体不好，病死后，采桑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采丧。

　　采丧跟鬼差说：“你把她带回地府吧，我在这等你。”

　　鬼差回来的时候，采丧问他：“她还好吗？”

　　鬼差说宣判是阎王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采丧坐在破旧的门槛上，沉默不语。

　　鬼差又说：“她是好人，她把你养大，会有好报的。”

　　“是么，”采丧茫然道，“她把我养大，真的会有好报吗？”

　　鬼差愣了下，也沉默不语。

　　采丧拿剪子对着自己的眼睛问鬼差：“我要是没了眼睛，是不是就不会再害人死了？”

　　鬼差看着她红色的眼睛说：“那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丧女笑道：“没关系，反正有你给我带路。”

　　“嗯，也对。”鬼差说。

　　丧女拿着剪刀对着眼睛直直刺下，又被鬼差挡住，鬼差道：“不对，你要是瞎了，就不能害人了，那我就要走了，不能给你带路了。”

　　采丧沮丧地垂下头，拿着剪子剪了条发带蒙住眼睛。

　　鬼差带着她走到街上，街上瞬时安静下来。

　　娃娃稚嫩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说：“娘~我怕~”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鬼差说：“那小孩被她娘捂住嘴了。”

　　采丧“嗯”了一声，垂首默默地走着。

　　走了会，她停住脚步，听到耳边又一阵杂乱和惊恐的声音。

　　她抬头，感觉到阳光透过布条，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对不起……”

　　停顿了下，她轻轻动了动手指，鬼差连忙道：“他们都看着你呢，怎么了？”

　　采丧轻轻点头，确定人们都听着呢，又道：“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她大步离开，脚步凌乱。

　　“小心，脚下……”鬼差赶紧提醒她，却还是晚了。

　　采丧被一块石头袢到，狼狈地跌倒在地，掌心传来火辣地疼痛感。

　　她起身，轻声道：“无妨，我们走快些吧。”

　　鬼差阖首，重新为她指路。

　　出了城镇，鬼差说：“这里没人了，你不用遮眼睛了。”

　　采丧取下布条，鬼差指着她脚边说：“这种草可以止血。”

　　采丧躬身采药问她：“你不是说你死了有好几百年了吗？怎么前世记得的药材还这么清楚？”

　　鬼差也躬下身子去采药，结果手直接穿过药草。

　　采丧笑，伸手把那株药草采了。

　　“我想也许哪天就到了我轮回的机会了呢，有一门手艺总是好的吧。”

　　采丧又笑，红色的眼眸在长发的半掩下弯成一道月牙，她说：“你还是鬼差呢，不知道轮回前要喝孟婆汤的吗？到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忘了，你现在记得再清楚又有什么用？”

　　鬼差愣住，像是受了很大打击，过了半晌，他又说：“我脑子不好使，好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你不要老是笑我。”

　　采丧大笑。

　　鬼差被她笑得更窘迫，赶紧催她去清洗伤口。

　　“等下我们往西走吧，听说西方有很多神仙，或许他们能帮你呢。”洗好伤口后，鬼差说。

　　采丧笑眯眯地答应了，又说：“我还是蒙着眼吧，万一路上又遇到人了就不好了。”

　　鬼差“嗯”了一声，又开始给她指路。

　　【二】

　　采丧和鬼差来到天寒城的时候，正逢牡丹开得正艳的时候。

　　采丧停在路边包子摊旁，买了两个包子。

　　“要是我也不用吃东西就好了。”采丧忧愁地说。“就剩两个铜板了。”

　　鬼差不懂，只沉默静立在一旁。

　　“你说话啊……我又看不到，你还在吗？”

　　“嗯。”鬼差忙回答她，说，“我忘了你蒙了眼睛，下次会注意的。”

　　采丧又问：“这里感觉好像人很多，很热闹……”

　　“你小点声，刚才有人看你了。”鬼差小声提醒她。

　　采丧又笑：“人家又听不到你的声音，你干嘛那么小声？”

　　鬼差不理她，放眼望去，小摊小店很多，路两旁摆着开得灿烂的牡丹，迎风摇摆，不时有几片花瓣被风带着飞起。

　　“什么？”采丧感觉到有东西落在头发上，摸下来感觉滑滑的，又闻了闻，问鬼差道，“花瓣？”

　　“是的。”一个陌生的男声答道。

　　采丧一惊，心中不安，就听那人继续说，“姑娘既然双眼……不便，又为何一人在此？”

　　“我、我……”采丧想说我不是一个人啊，可又不能说。

　　再者，她自小只跟瞎眼婆婆和鬼差说话，此时一个陌生男子问她，更是说不清楚了。

　　鬼差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你就说你是个行医的，跟药童走失了。”

　　采丧听到鬼差的声音，心中镇定许多，照鬼差的话答了。

　　那男子又惊喜道：“姑娘原来会医术！”

　　那男子说他叫陆综，自小在天寒城长大，天寒城医术凋零，说罢便要请采丧前去为他染病的弟弟看病。

　　采丧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陆综还在旁边，不能开口问鬼差，只紧张地捏着手不语。

　　陆综似乎看出采丧不安，又道：“姑娘大可放心，我陆家在天寒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在下只是想请姑娘为家弟看病，绝无其他想法。”

　　采丧一阵窘迫，就听鬼差说道：“我刚才去跟天寒城的鬼差打听了，陆综是个好人的，你别怕，就答应他吧。”

　　采丧这才应下。

　　天寒城陆家，是户大户人家。

　　陆综带路，命丫鬟扶着采丧，一路走过假山拱门，花香迷人，又有九曲弯桥，锦鲤相争……

　　鬼差一直在一边给采丧说着，只是采丧恼他刚才不说一声就丢下自己去找天寒城的鬼差，就连个动作都没给他。

　　走了有好一会儿，到了陆融的住处，采丧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把脉，又怎么给陆融看病？

　　“等下你按我说的做就好了，不要急，没事的。”鬼差在一边说。

　　陆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采丧把手搭上陆融的手腕，听到鬼差说，“食指向上一点，中指无名指挨着食指，对，有博动的吧？”

　　采丧微一垂首，示意鬼差确实有博动。

　　“那就对了，”鬼差又道，“就这样先别动，等会你就跟我念药方子，让陆综去抓药就好了。”

　　鬼差话音刚落，陆综就问采丧，“姑娘，家弟到底如何？”

　　采丧跟着鬼差说的问道：“之前可是得过伤寒？这有些伤及心肺了。”

　　陆综答道：“一个月前，家弟曾不慎落水，之后就一直咳嗽，伤寒一直没有痊愈。”说完，又紧张问，“姑娘可有法子根治？”

　　鬼差念了一堆的药草名字，采丧让人记了下来，说：“每日早晚各一次，只要按时服药，不再受凉，三日后应当会有好转。”

　　陆综大喜，当即让人去抓药，又千恩百谢的向采丧道谢，还请采丧住下，要派人帮采丧找走失的药童。

　　采丧按鬼差说的推辞几下，便就此住下了。

　　【三】

　　陆综很大方，给采丧安排了处院子，又遣了几个丫鬟伺候着。

　　采丧让丫鬟都出去了，扯去蒙眼的发带，红色的眼睛看着鬼差问：“那些药真的能治好陆融吗？”

　　鬼差道：“他的病伤了心肺，只能静养，天寒城的鬼差说陆融活不了很久的，这是命定的，时间到了，命也就到了。”

　　“哦……”采丧有些低落。

　　“他命里这样安排，就只有让他在那日来之前活得好些而已。”鬼差又说。

　　“我懂的。”采丧说，微微打开窗户露出一条小缝，看向窗外缤纷的花朵。

　　“只是一直以来我害了好多人，现在却要来救人，不对，是借你的手救人……终究……还是不行……”

　　鬼差沉默，片刻后又道：“你若是想，不妨就在这天寒城里住下，开间医馆也是好的。”

　　采丧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震，心跳不自主地加快，捏着手指问他：“当真？那你要一直帮我？”

　　鬼差犹豫了下，踌躇地道：“……也不是一直……你也要学的……我碰不到人的，只能看或者去问天寒城的鬼差……再说，哪日若我去了轮回……”

　　采丧掩嘴笑，眉眼弯弯，红色的眼眸像宝珠一样闪亮。

　　鬼差看看她，把头扭到一边。

　　“你老是想着去轮回，那么多年了，我都从小孩长到这么大了，说不得等我老死了你还在等呢。”采丧又调笑他。

　　鬼差不语。

　　采丧却兴致勃勃地打算起来了，忽而又低落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忘了……咱没钱……”

　　鬼差疑惑地看她，道：“过几天陆融病好转了，陆综肯定会给你很多报酬的……再说，也可以问他借的么。”

　　采丧的脸又艳丽起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陆综每日有时间就会来看采丧，有时候陆融也会跟着。医馆的事，也完全是陆综帮忙准备着的。

　　几日后的一天傍晚，丫鬟们送来一身新衣，请采丧换上，道：“晚上天寒城有花灯会的，大少爷想请姑娘一起前往，特意让人赶制出来的。”

　　采丧摸着衣服边角，是她从未见过的料子做的。

　　鬼差在一边跟她说道：“这衣服料子很贵的，我前世见过富贵人家穿，一块布料够平凡人家半年生活的了。”

　　“我受不起的。”采丧道。

　　丫鬟们并不知采丧是对鬼差说的这话，便接上去道：“姑娘莫说受不起，单凭着姑娘的药方，二少爷已经好了许多的，今日二少爷也是去的。这衣服和姑娘的恩德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采丧只坐着不动，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要不要看一看，这衣服很漂亮呢，跟你眼睛的颜色一样呢，上面还绣着牡丹花纹呢。”鬼差这么说，话里透漏着欣喜。

　　采丧循着声音往鬼差方向看去，心里也有了些松动，问道：“当真？”

　　丫鬟们欣喜，忙道：“真的真的！姑娘还是快些答应吧。”

　　采丧阖首对丫鬟们道：“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换就好。”

　　丫鬟陆续出去。

　　采丧解下遮着眼睛的发带，眼中带笑问鬼差：“你刚才说我的眼睛好看，是真心的吗？”

　　鬼差一愣，傻站着反问：“我说了吗？”

　　采丧本是满心欢喜，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声音也冷了许多，“那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你觉得我眼睛好不好看？”

　　鬼差虽然看出她不高兴，却不知为何，老实答道：“不好看，黑色的眼睛比较好看。”

　　采丧眼中的欣喜全部消失，换成满满地苦涩，苦笑着看鬼差道：“你怎么那么傻，你就不会骗我说很好看吗？”

　　鬼差看她这个模样，呆愣愣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改怎么安慰她。

　　采丧视线移到那件衣服上，默默拿着衣服去了内室。

　　片刻后，采丧穿好衣服出来。火红色的衣服映照得采丧整个人都耀眼起来，面色红润，衬得一双眼睛像火焰般闪亮。

　　鬼差也愣了下，呆愣愣地说：“好看。”

　　采丧又故意问他：“衣服好看还是眼睛好看？”

　　“是人好看。”鬼差笑，黑色的眼睛像深渊里的寒潭倒映着的星星，幽深明亮。

　　采丧不理他，兀自系上发带遮住眼睛。

　　丫鬟们进来，对着采丧一番夸赞，又梳洗打扮一番，这才到了前厅。

　　陆综陆融已经到了，看到采丧的时候，眼中都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