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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old money ...

  •   “嗯,没错,是我。”我把他手里只剩浅淡琥珀色酒底的水晶杯拿下来,尽可能用轻一点的动作放回桌子上,然后转过头看向男人:“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会来?”欧文缓慢的坐到沙发上,以双手撑着坐垫的跌坐的茫然姿态:“发生了什么……你和杜弗兰吵架了?该死的诺顿·葛朗台发现你们的事并且将你解雇了?”

      我失语片刻,为整个世界似乎都察觉了我和安迪的关系。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在询问欧文是怎么知道的之前,男人奇差无比的状态和那双曾经锋利——现在也依旧锋利,只是多了些疲惫的浑浊眼瞳让我选择先安抚他的某种躁动:“因为你给我寄了明信片,圣诞快乐那张。”

      “圣诞快乐的?”欧文短暂的愣住了,接着,他飞快地回忆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懊恼神情:“该死的……我没让他们把那张寄出去!我又重写了一张,那群人肯定弄错了什么。”

      “弄错了什么不重要。”我打断他的话,避免整场交谈的方向向着某个无休无止抱怨下人的方向狂奔:“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字迹给人的感觉很狂躁,很不好。”

      欧文以一个漫长的沉默回答我的提问。

      很久之后,这个在出狱时从身姿到每根发丝都充斥着不可一世的倨傲与锐气的男人放松肌肉,把自己摔进沙发柔软的靠枕和软皮里,疲累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他年轻健壮的身躯,颓废和萎靡在躁狂潮水一般褪去后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杰伊收购了一家杂志社交给我经营,并为他造势。”欧文简短的说:“然后那些吸血蜱就朝着我的方向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欧文·克莱因,生于约克郡,毕业于剑桥大学。或许是出于家境平平,又或者是因为对理想和诗歌的追求,毕业之后的欧文远赴重洋,在美国的一家报社工作。因为文章用词尖利,欧文前前后后被三家不同的报社聘用并辞退,在他终于受够了大报纸的谨慎和古板,选了个小报社安顿下来之后,没两年就因为性-欲倒错被捕入狱。

      他在剑桥大学读书的时候认识了杰伊·盖茨比,那时的盖茨比是在战后因为军队项目而短暂进入牛津学习的前军官,而欧文·克莱因是跑到牛津大学,不为泡妞不为辩论,只为了跟那些军官打听一些战场故事,以写出能让自己出名的作品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可能是由于目的明确,欧文的问题尖锐且伤人,这使得大多数军官都不愿意和这个“该死的不可一世的剑桥小子”继续交谈,除了盖茨比。

      他教他如何正确而准确的用词,如何说出情商高一点的话,跟他讲那些战场中细节上的事,直到盖茨比离开后他们还保持通信——正是这些使得欧文在纽约时报工作时稿件经常不被通过,他写得太真实太残酷了,并不适合大众进行阅读。

      欧文曾经多次向盖茨比倾诉自己的苦恼,最后一次通信时,盖茨比鼓励他可以稍微委屈一点自己的文学梦,去按照编辑们的要求动笔。这封信使得欧文和盖茨比差点闹翻:他写信是为了寻求认可,不是为了听朋友劝他低头。没有当场写出一首全部由讽刺词汇拼接而成的诗已经是欧文最大的忍让。他把盖茨比的信撕成碎片,又把碎片烧成灰烬,转身就找了个小报纸安家。

      他没再给盖茨比寄任何一封信,直到盖茨比功成名就,因为担心突然没了音信的友人按照之前的信息一点点找过去,最终用了一点手段把欧文从肖申克带了出来。

      彼时欧文已经不是在剑桥大学时那个漂亮得惊人,但稚嫩锋锐,口无遮拦的孩子。也不是刚刚工作时能在办公室和上司吵起来,直接到执行总裁面前要求说法的年轻人。当盖茨比在车里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时,欧文只是撑着头,眯起猫眼石似的瑰丽眼眸,漫不经心的说:可能是那天喝多了酒,填错了地址。

      不过哪怕这个男人在成长的路上终于学会了委婉,有些东西确实如同宝石本身的光辉一样难以磨灭。

      和盖茨比那些吸血一样的房客不一样,欧文拒绝白吃白喝,他总是尽力在所有力所能及的方面帮助盖茨比什么。最开始是帮忙管理宅邸,设计花园和整装书房,后来是拟了个笔名向报纸和杂志投稿,用他多年来细细打磨出的漂亮文笔书写盖茨比邸壮丽的景观,盖茨比先生本人的慷慨和神秘。

      与对战时的细致描写导致被拒稿不同,这些文章因为文字功底深厚,且触及到上流社会惊艳而华丽的生活深受好评,当盖茨比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名气如同夏季的湖水飞快上涨时,他在那个笔名后发现了自己俊美锋利,姿态慵懒却死也不吃白饭的好友。

      于是他买了个杂志社交给欧文管理,算是报酬,也可以说是期许。

      欧文有着非同一般的文字评赏能力和不买任何名气烂账的脾气,在雷厉风行把杂志整个改成文学杂志后,这个一开始并不被人看好的杂志销量蒸蒸日上,很快成了纽约杂志界的新贵。男人本以为在繁忙的工作中他终于可以逃脱那些该死的同住一个屋檐,但除了吸血什么都不干的其他房客,结果没想到反而被找上了门。

      “截止到今天,已经有十多个人找到我,想要在杂志上发表他们写的,或者写他们的文章。”欧文疲累的捂住眼睛:“说那些是文章简直是对这个词汇的玷污,那是……没有哪怕半句能看的废话。”

      盖茨比的劝说和忠告还有监狱生活确实让男人的脾气变好了很多,至少在最开始他没有直接把那些废纸砸到来访者脚边,让他们“自己拿着厕纸滚蛋”,而是好声好气提出了修改意见,虽然收到的回应是“你可以直接为我做出修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欧文最终还是把那堆废纸砸到了来人的皮鞋边。

      在给我写明信片之前,欧文经历了想要在杂志上发表一篇写的一塌糊涂的圣诞文章的烂作家,找到他想让他写一篇关于自己赞歌的糟糕音乐家,试图在杂志中某篇文章里放进自己销售的鞋油广告的销售员,希望他编撰关于某种饮料的奇幻故事的商人……为了掐准圣诞节期间销量最高的这刊,一整个晚上就这么多。于是男人最后的理智仅限于打电话给盖茨比,通知他的好友兼临时房东:我要发疯了。然后挂掉电话,拿起那堆信件字条文稿挨个去敲他们主人的房门,挨个去摔到开门者的脸上。

      盖茨比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忙了一晚上,最后拿了一瓶酒到欧文这里,说——

      “他说:老兄,你知道我在文学上没有你那样的天赋,所以我不去评价你的任何决定。不过如果有下一次,你可以撕碎或烧了那些稿件,我的办公室也随时欢迎你。”

      欧文的叙述里蕴含上一丝鼻音:“他没有谴责,半句也没,不过我知道我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最令人痛苦的是我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虽然方式过激,但我曾经不止一次向他提过‘那些住客在吸你的血,杰伊,你该警告或者把他们赶出去,而不是继续纵容。’”

      “如果他们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堪。”我不置可否,从口袋中抽出手帕递到他手里:“盖茨比先生为什么不那么做?”

      “他需要他们。”欧文拿手帕很草率的擦过眼睛,祖母绿的眼睛被眼泪润泽的闪闪发亮:“他想要一份只会存在于文学作品里的爱情,一个青年时期幻想中的女人。为了达成目标他愿意花大笔的灵魂、时间和钱跟随便什么上帝或者魔鬼做交易。他乐于身上挂满吸血蝙蝠,只要这个世界可以被塑造的足够光鲜亮丽,明艳旖旎,可以得到对方的回头一眼……杰伊是这么想的,哪怕对方回头看一眼,他就有自信留住她。”

      我一时失语,为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可以共情这种爱慕,假如耗尽家财就可以让安迪出狱的话,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那样做。既然这样,盖茨比能容忍那些欧文信中“猪、蜱虫、吸血蝙蝠和活在阴暗潮湿石头下面的鼠妇”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你为了他们还要继续留下而愤怒?”

      “如果是昨天晚上的话,是的。”男人的嗓音因疲惫而沙哑:“但在今天早上,我看着那些人涌入盖茨比邸……那种愤怒忽然就像雪融化那样消失了。在那一刻,我忽然彻底明白杰伊留下他们其实只是为了建立自己钱多到花不完的形象,为了与那位女士现在的丈夫相匹敌。我不得不去找盖茨比谈谈,然后疲累和悲哀自然而然的像潮水一样没顶。”

      欧文说到这里,再一次沉默下来。他就像个吊足了听众胃口的演说家,像那些想多收些打赏的坏心眼说书人,将故事讲到高-潮处猛地戛然而止。

      我没有催他,现在的欧文显然不会有那种坏心思,他的安静更像是触到了某种不能轻易言明的核心,又或是碰到了某些特殊词汇。只要说出来,就会如刀割一样一下下划开他的心肺,进行看不见血的折磨。

      “old money……”他缓慢又轻微的说,从唇缝里游出的声音透着阴影模糊的缅想:“他们不这样……他们看不上。”

      男人的话里略过许多过于重要的东西,我听不懂,无法理解,于是在漫长的静谧之后,我选择给他一个拥抱。

      “你和杜弗兰,杰伊和那位女士。”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相当礼节性的拥抱,欧文用回抱以示关于朋友的感情是双方面的,又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男人非常克制,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却羽毛落地般平静下来:“爱情啊……让人读得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1]。”

  •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需要说明的细节:欧文不去很用力的回抱莱斯利不是他不想,而是碍于一些可能尴尬的身份(指欧文入狱原因,这事我终于写出来了),尤其在他向莱斯利坦白,并且点出莱斯利和安迪的感情他察觉到了后,无可避免的要开始避嫌。

    让人读得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1]:
    爱是用想象力滋养的,这使我们比自己知道的更聪慧,比自我感觉的更良好,比本来的为人更高尚;这使我们能将生活看作一个整体;只要这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现实也以理想的关系看待理解他人。惟有精美的、精美于思的,才能供养爱。但不管什么都供养得了恨。在所有那些年里,你喝的每一杯香槟,吃的每一盘佳肴,没有哪一样不能用来养你的仇恨,使它发胖膨胀。为了满足你的仇恨之需,你拿我的生命下赌,一如你拿我的金钱下赌,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不管后果如何。要是你输了,输的,你心想,也不是你的;要是你赢了,赢的,你明白,将是胜者的狂欢和赢家的实惠。
    恨使人视而不见。这你并未认识到。爱读得出最遥远的星辰上写的是什么;恨却蒙蔽了你的双眼,使目光所及,不过是你那个狭窄的、被高墙所围堵、因放纵而枯萎的伧俗欲念的小园子。
    ——《自深深处(De Profundis)》王尔德

    De Profundis是王尔德在狱中写给波西的信,为了避免上面的引用部分令人误解王尔德对波西只有恨意和谴责,放下这封信的结尾部分:

    我希望,一切是非曲直过后,此次会面会像你我见面应该有的那个样子。在过去,你我之间总有一道鸿沟,由于艺术和修养的高下而产生的鸿沟;而现在,横在我们之间有一道更深的鸿沟,那是悲怆的鸿沟。但是,只要心怀谦卑,就万事可成,只要心里有爱,也就天下无难事了。
    ……
    尽管我不完满,不完美,从我这儿你仍然还可以得到许多。当初你投向我,要学习生活的欢娱,艺术的欢愉。也许冥冥中安排了我来教你某种奇妙得多的东西,悲怆的意义,以及它的美好。

    你挚爱的朋友
    奥斯卡·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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