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难飞》雲胡不喜

1、第 一 章

　　凌晨时分，人界，蒲苓镇。

　　通往镇子的小路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奔跑着，离得太远辨不清面目，只能从俱白的须发上猜测是个年逾七旬的老汉，他一路跑一路嘴里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此时天还未大亮，四周一片朦胧的黑，空气中弥漫的寒气和水汽让早起准备营生的人不由打了个寒颤。镇子入口不远处有个包子铺，此时正亮着灯火，老板赵老三正在忙活着。赵老三祖上三辈都是卖包子的，他拉着眼皮刚把家里女人半夜包好的包子蒸上锅，就看见一人往自己这边奔了过来。

　　“包子才上锅，跑再急也没用！”赵老三见那人过来，以为那人是来买包子吃的，便道：“老人家，坐旁边等会吧。”

　　那人却不见停，直跑到他跟前，表情木讷，眼神呆滞，活像个离了魂的。赵老三老丈人是个开医馆的郎中，平日里爱讲些稀奇古怪的病症给赵老三儿子当故事听，他跟着也听过不少，此时见此人这副模样，深知不好，想起听过发了癔症的人若是被吓一吓兴许就能好的。情急之下便沉了一口气，在此人耳边大喝一声，那人被喝声吓得一凛，眼中的神色果然清醒了几分。

　　“鬼，鬼，有鬼，有鬼啊！”那人刚恢复些许意识，便一把抓住赵老三的前襟大声呼喊起来，引得四邻的狗不住的跟着吠叫。

　　“大清早哪有什么鬼？你可别胡说！呸！晦气。哪里来的疯老汉？”赵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本想再骂那人一句，但看那人脸上的表情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物事，刚才没有细看，现在才看清此人脸上满是细碎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裂的。就在喉咙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了，因为他看见了那人抓住自己的手臂，上面满是被抓挠出的痕迹，一道道血淋淋的布满了整条手臂。

　　赵老三被咳住，抓住那人的手想把他从自己身上甩开，那人却像蚂蟥一样紧紧的吸附着，赵老三一急，正想拿起旁边的铁镗子想打，那人却像是认出了他什么，大声呼喊道：“赵老三，是我啊，王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老在一起喝酒打牌的。”

　　说来也奇怪，那人虽然面貌实打实是个老翁，但一把嗓子却像个正值壮年的。难得赵老三此时还能分辨出他的声音，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王二？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人张嘴想说什么，还不待开口却朝后倒了下去，眼睛睁得老大，再没有半分气息。

　　此时的天界却是一番繁荣的景象。

　　天界，望月神境。

　　“公主，您慢点”
　　“公主，求您了，别跑了”
　　“公主，您等等奴婢吧”

　　一个身着粉白色衣裙的少女在前面穿花拂柳的奔跑着，后面跟着五六个追赶着她的婢女。仔细去瞧，婢女们虽然跑得气喘吁吁，鬓发松散，但依旧挡不住或清丽或秀美的样貌。当人正要为她们的美丽忍不住驻足时，前面的少女边跑边娇笑着回过头来：“跑不动快别跑了，你们非要追着我做什么？”

　　少女容色明媚姝丽，回过头一瞬间仿佛周围都失了光，让人完全忘记刚才所见的美貌婢女了。好似打开盛放珍宝的匣子，龙眼大的明珠熠熠生辉，让人不由忘记陪衬它的满匣子的珍珠。

　　少女跑得正开心，突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啊啊”的大叫起来。

　　被撞的那人把她护在怀里，往后退着步子卸去冲劲，稳住之后看着抱头闭眼躲在他怀里的少女，低笑出声，没忍住伸手在她露出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鬼叫什么，过了今天你就六百岁了，我们神兔族的小公主，都成年了还躲在哥哥怀里撒娇，像个什么样子？”

　　怀里的少女抬起脑袋来，佯装生气道：“哥，你又打我，我要跟娘说你欺负我，给你明天多加一个时辰的晨练。”

　　看着妹妹憨态可掬的样子，俊朗男子有些好笑，“行了，快别装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宴，缺了你这个主角怎么行，你就算再不喜欢这些繁琐应酬，也得去前厅露个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还跪在地上的侍女们，“好了，辛苦你们了，快伺候这小祖宗更衣上妆吧。”又扭头对着少女，“放心，你就过去走个场子，剩下的哥哥替你摆平。”

　　少女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哥，我就知道，即便我成年了，我依旧是你最疼的妹妹。”

　　“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小妹，这还有变的？好了，快去吧。”男子宠溺的笑道。

　　“今天是神兔族小公主六百岁的生辰。神兔族男子七百岁成年，女子六百岁成年，所以这同样是小公主的成年礼。说起这神兔族，自然不是一般的兔族，单只靠了一个神字，在上古神脉凋零，神血稀薄的今世就非同凡响。

　　说起神兔族的由来，还得追溯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初造人的时候。那时人族多疾病，神农尝百草，把分辨出的一些有用的灵草栽种了起来，围了个药圃，神兔族的老祖宗便是神农所养，常在药圃中食草果腹。再加上日久天长沾了不少神农身上的气息，逐渐生了神脉。传至今日虽神血稀薄，但王室血统中依旧神力浓郁，尤其这一代兔王的小女儿，血统返祖，是神兔族中最近神的一个。如此，小公主自小受着万千宠爱，如今其成年礼，自然声势浩大。”

　　说完这段话，给童子讲解的老者抬手抚了抚胡须，低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童子。

　　那童子约摸七八岁的孩童样貌，梳着双鬓，两只胳膊交叠着趴在桌案上，正跪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徒儿，现在你可知为何这生辰宴如此隆重了？”

　　双鬓小童正待作答，突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三清上人，又在教导徒弟了？”

　　是坐在邻座的一位神仙，小童挠了挠头，他这是第一次跟着师父出来，不太识得人，只觉得对方器宇不凡，瑞彩环绕，像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闲来无事，多教导几个出来以后帮衬帝君，多少为帝君分些忧，也是他们个人的造化。”三清上人边捋着胡须边道。

　　“帝君那孩子也是”那位大人物说着顿了顿，随后似是叹息了一声，不再提了，扭头看了看他，又笑开：“怎的不见他哥哥？”

　　上人跟着转目瞧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笑意：“那孩子本是要来的，结果凡间出了些小乱子，他去料理去了。”

　　那美妇人听了就笑：“到底还是你们家的懂事，说起来如今余下的纯血神鸟总共就三只，除去西天那只不问世事，我们家那只也是白担着个飞禽之王的名号，一天出什么事还要靠清宇处理。”

　　听得徒儿得人夸奖，三清上人心中多少有些高兴，正要开口说些谦辞，忽闻钟声大作，敲过三遍，宴席正式开始。

　　侍女们分成两列流水般鱼贯而入，依次在桌案上摆上新的瓜果、糕点、开胃小食，然后是冷食，最后是热食，随着宴席的进行不停的更换。一个侍女看小童生的冰雪可爱，放好餐盘后朝他笑了笑，从余出来的碟子里多拿了块糕给他。

　　“谢谢仙子姐姐”小童奶声奶气的开口。

　　那侍女被逗笑了，伸手想摸摸他的发旋，刚伸出来就听到礼官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神兔族族主、小殿下到。”

　　她忙把手收回去，重新端稳了托盘，低头躬身退开。这几下动作完成的极快，等小童回过神来，只能将将看见她一个背影，晃了一下，就如流入海汇入到了侍女们排列整齐的队伍里，转瞬消失不见。

　　小童好奇的张望着身子，远远的看到殿门处走来两个人，距离太远看不太真切，两人一路走来，坐在宴席末端的小仙已经开始起身执礼相祝。

　　竖耳听去，隐约辨得有：“神王万福”、“小殿下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等贺词。

　　祝贺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人不时停下还礼，一路走走停停。

　　因着师父的位份极高，位次排在殿首，等两人走到近前，已耗费了不少时间，小童的好奇心早已按捺不住，伸长脖子朝着那两人望去。

　　左侧站着的应该就是此次宴会的主角小公主乐箴小殿下，她眉目带笑，看着让人不由想到三清境内经年不败的海棠，又像拂过湖面的微风，令人身心舒畅。右侧正在同师父讲话的男子应该便是此处的主人、神兔族的族主乐宸神尊了。男子看着并非像师父一样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整个人英挺俊朗、丰神如玉，像是个年纪极轻的仙者，只是那举手投足的稳重大气和时而流露出的威严感是资历浅薄的仙者没法比的。

　　神王笑道：“三清上人、西王母尊上别来无恙，今日小女生辰宴，能请动两位，我这寒舍可谓是蓬荜生辉。”

　　三清上人抚须玩笑道：“本想着你是个不拘泥繁琐礼数的，老头子跑这一趟带徒弟来吃个饭，哪成想这多年神王当得让你也成了这个德行，后悔喽。”

　　原来刚才那位搭话的神仙就是大名鼎鼎的西王母，小童心想。

　　西王母朝乐箴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孩子，过来”，她拉着乐箴的手臂打量片刻，笑道：“到是和你母后长得越发的像了。”

　　神王左右看了看，“今日怎不见清宇和夙澧？”

　　“清宇去凡间处理公务，至于夙澧那孩子，他有些事可能会来晚一些，让我带他说一声。”

　　乐箴眼神一转，看见三清上人的身边坐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粉粉嫩嫩的，像颗新鲜的水蜜桃，不由多看了两眼。

　　上人见她看着童子，便道：“这是清宇的弟弟，年纪尚小，我带在身边教导。”

　　神王也看向小童，“前些日子听说清宇仙者的弟弟孵化了千万年才破壳出世，今日一见，果真钟灵敏秀。”

　　乐箴弯身逗了会童子，起身对父亲道：“父王，你们先聊，我去找找南昤，他答应给我带的礼物还未给我呢。”

　　“你这孩子，长辈面前也不收收性子”，虽话里是责备，但语气带了丝骄纵，“罢了，去吧。”

　　一袭白色长袍的少年正在席间饮酒，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在肩头拍了一下，他还未转身，嘴角先带上了几分笑意。果不其然，是他早就猜到的那张面孔，那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着他跑到大殿几人合抱的立柱后，左右探头看了看无人，便迫不及待的道：“你怎么就光记着喝酒啊，你说好送我的那些画本子呢，我可是托了你好久呢。”

　　白袍少年长着一双丹凤眼，此时看着少女，好笑道：“公主殿下，在下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把那些东西带到席上来，要是被你的父兄看到了，怕是今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在下了。”

　　“那你放哪里去了”，乐箴忙问。
　　“别急，附耳过来”，白袍少年在她耳旁轻声道，“我把它放到，我送你的礼物里去了。”

　　今天的宴席参与者众多，更有不少平日不经常走动的高位神仙，一些人便趁此机会结识仙者，此时席间已渐渐繁乱了起来，乐箴又等了一会，见无人注意，正抓了个机会准备离开，却被一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袖。回头一看，只见哥哥挑眉看着她。

　　“哥”她有些心虚，扯出一个笑来，正准备说些什么，乐璟却一副了然的样子，对她道：“我就知道你会溜了，去吧，要是爹问起来，我帮你担着。”

　　乐箴走到门外思索了下，心想来者的礼物这会应该还未来得及归档入库，大概会先暂置在偏殿中，到时一部分入库，一部分至亲好友所赠的会直接送到自己那，于是便抬脚朝着偏殿走去，刚到店门口，却看见门口一左一右守着两个侍女，无事在聊天解闷，正说的兴奋，满脸激动之色。

　　她有些好奇她们在说什么，便使了个隐身术悄悄走到她们面前。

　　只听左边的宫女道：“你方才说的不对，我曾有幸见得清宇仙者一面，他本人神貌昳丽，更难得的是那一身清华素雅的气质，怎能才排到第三这个位次，况且西天那位未曾有几人见过，怎知他的排名是否准确”

　　右边宫女答：“这排名可非我随意杜撰，乃是逸昀峰所出，这最新的榜单上，看得并非只有容貌一项，身姿气度均是评价标准。”

　　左边又问：“那你方才说清宇仙者排第三，西天那位排第四，那排第二和第一的又是谁？”

　　看来这是在讨论上三界未婚男子的品貌排行榜，能搞出这么个玩意出来，真不愧是逸昀峰。
　　乐箴的好奇心也被勾起，竖起耳朵一起听着揭晓答案。

　　右边宫女故意把调子拉得老长吊人胃口：“这第二名嘛，你不但认识，还已经见过不知多少遍了，那就是我们家大殿下，月璟殿下了。”

　　“大殿下风姿俊逸，还身负神脉，更是我们神兔族唯一的少族主，能排第二不奇怪，只是如此我就更好奇那第一是谁了，竟能把我们大殿下都比下去。”

　　“这第一嘛，是瑶池仙境的夙澧尊者，据说他此次也会来参加生辰宴，只可惜啊，你我二人被选中来这里守殿门，若能去前殿侍候兴许还能有幸见上一见。”

　　夙澧，这是谁？八卦听完，乐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宴席上好像并未瞧见这号人物。按道理来讲，此人品貌既然能排到哥哥前面去，必定是极易被人注意到才是。

　　算了，先去找画本要紧，她走上前去，见殿门虚掩着，露着条缝，便侧身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