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百折千回

52、烛火荧荧

　　夜色渐沉，暖阁中的烛火依旧通明。
　　纳日珠偎在榻上看书，紫灵则坐在她身侧举着本《蒙养故事》结结巴巴地念着，有念错的地方，纳日珠就纠正一下。
　　案上的烛火突然跃动起来，纳日珠抬起头看着那根红蜡烛，不知不觉走了神。
　　昨日是多尔衮与巴特玛成婚之日，她虽跑前跑后，忙上忙下，但还是在巴特玛坐帐时瞟了一眼。巴特玛，意为荷花，细长眉眼，高颧骨，薄嘴唇，肤色微黑，瘦小的身形被宽大的华服笼罩，头上顶着硕大无朋的蒙古牛角头饰，说是十四岁了，可瞧着不过十一、二岁，顶多算是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多尔衮居然要和个小女孩洞房，真是匪夷所思。
　　婚礼上她还遇见了多铎，多铎给她带来了关于翠玉的消息。多尔衮以李来福本为匠籍，却未获恩准私下“缴银代役”为由将他法办，所有家产连同绣坊均被籍没。好在多铎瞒着多尔衮给了翠玉和她的两个孩子一处安身之所。唉，翠玉受此打击，眼下也不知怎样了？
　　“福晋！”紫灵忽然喊她。
　　纳日珠转过头，“怎么不念了？”
　　紫灵把书合在榻上，一头钻进她的怀里，像个小孩般撒起娇来。“我忙了一日了，实在太累，明日再念吧！”
　　“你今日不是在屋里吗？有什么可忙的？”
　　虽然婚礼在昨日，但今日依然有筵席。纳日珠倒是忙了整个白日，连筵席上的饭菜也没吃上几口，直到夜幕初垂，送走宾客，她才回的屋。她明明让紫灵在屋内读书写字来着，紫灵怎么会忙了一日？
　　紫灵委屈地撅了撅嘴，道：“我今日去前厅了，遇上托娅福晋，她说灶间缺人手，让我去帮忙。我洗了一个多时辰的碗筷才脱身。”
　　纳日珠连忙拉过紫灵的双手，凑到烛火下细看。紫灵原本纤细的手指竟发胀脱皮，还裂开了几处。
　　纳日珠有些不快，拿了药膏来，替紫灵涂抹。她看着紫灵的双手，越想越气。“托娅让你去干活你就去啊？你平日那么机灵，怎么变蠢了，你不会先告诉我一声吗？”
　　紫灵支支吾吾道：“达哲福晋也在，她也叫我干活去。”
　　纳日珠的火气更大了，“你已经不是达哲的丫头了，你还听她的做什么？”
　　纳日珠近日就是这副脸孔和管事们说话的，吓得紫灵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纳日珠稍稍消了气，“你去前厅做什么？”
　　紫灵缩回了手，“我听着丝竹乐曲吹得热闹，就想去瞧瞧。”
　　“就知道贪玩。”纳日珠哼了一声。
　　紫灵伸出手拽着她的胳膊，嗔道：“福晋，您别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生气。”纳日珠轻轻推开紫灵的手，拿起药膏走出了暖阁。
　　等她回来的时候，紫灵正伸展双手在原地转圈。
　　纳日珠道：“你在做什么？”
　　紫灵微笑起来，“福晋，我今日看见有个蒙古女人跳舞，跳得可好看了。您瞧，她是这样跳的。”紫灵说着，又扬起手转了起来。
　　今日筵席之上，确实有个穿蒙古袍的侍女跳了几支蒙古舞助兴，纳日珠也瞧见了，跳得不错。多铎借着酒兴，还绕在她身旁跟着跳舞呢！
　　纳日珠看着紫灵笨拙的“舞姿”，不觉莞尔。“你跳得不对。你站一旁瞧仔细了。”
　　纳日珠开始哼起蒙古民谣，照着那个侍女跳的又重新跳了一遍。
　　紫灵一眨不眨地瞧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福晋，您也会跳？”
　　纳日珠笑笑。那个侍女的蒙古舞动作较之现代蒙古舞简单了许多，纳日珠记得七七八八，刚才她跳的时候中间另加了几个动作。
　　“您跳的比那个女人跳的还好看。您再跳一遍，我还想看。”紫灵兴奋起来，小脸红扑扑的。
　　纳日珠又跳了一遍。紫灵嫌没看够，嚷嚷着还要她跳。纳日珠这两日忙得没功夫练舞，索性换了支曲子，跳了一段古典舞。
　　紫灵看完后，惊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拍手道：“福晋，您跳得真好看。您还会跳其他的舞吗？”
　　“会啊！”纳日珠说着，又换了支舞。
　　紫灵一连看她跳了七八支舞，依旧兴致勃勃。“还有吗？”
　　纳日珠摆了摆手。她刚才又是轻哼又是费力跳着，早热得出了一身汗。“我实在跳不动了，歇会儿。”纳日珠喘着气，解下外衣，躺倒在榻上。
　　“福晋，”紫灵并不罢休，拽着她的胳膊非要她起来。“我还没看够，您再跳给我看看嘛！”
　　纳日珠苦笑道：“我累了，明日再跳吧！”
　　“再跳一个，就一个。”紫灵不依不饶的。
　　纳日珠无奈道：“我先歇会儿再跳，好不好？”
　　“好。”紫灵见纳日珠答应了，立时笑起来，“福晋，我去给您倒杯水。”她这会儿倒机灵了，一骨碌跑出暖阁，很快就拿来了水。
　　纳日珠起身坐在榻上，喝了几口，感觉凉快了许多。
　　紫灵眨眨眼，好奇地问道：“福晋，您怎么会跳舞的？您打哪儿学的？”
　　纳日珠道：“我小时候看别人跳舞，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福晋，您好聪明啊！”紫灵一脸的羡慕。
　　纳日珠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杯子又喝了几口。紫灵忽然在她身上、手上、腿上摸来摸去。
　　“你做什么？”
　　紫灵道：“福晋，您比别人少了几块骨头。”
　　“这怎么可能？”
　　紫灵一本正经道：“您的身子骨那么柔软，肯定是比别人少了几块骨头，不，是少了几十块。”
　　“胡说。”紫灵这是在变着法儿恭维她，纳日珠憋着笑白了她一眼。
　　紫灵转了转眼珠子，笑嘻嘻道：“福晋，您教我跳舞吧！”
　　难怪刚才这丫头又是勤快地去倒水，又是嘴甜地哄自己开心，原来是为了学她的看家本领。
　　纳日珠瞧瞧紫灵，心想紫灵近日懒惫得很，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好，眼前正是个好机会。“你如将功课做好，我便教你。”
　　“行。福晋，您答应的可不许反悔。”
　　纳日珠点点头。
　　“您今日就教教我！”紫灵开始跟她撒娇。
　　“好吧！”纳日珠已经不怎么累了，站起身先演示了一段蒙古舞，“学这个怎样？”
　　“我不想学这个，我想学刚才那个舞。”紫灵说着比划起来。
　　纳日珠看了半晌，好像是《花好月圆》。“是这个舞吗？”纳日珠跳了起来。
　　紫灵抚掌道：“就是这个。”
　　纳日珠想了想，找来一把团扇，把动作简洁化，重新跳了一遍。“这个简单些，学这个怎样？”
　　紫灵看得如痴如醉，“福晋，您刚才好漂亮啊！难怪……贝勒爷喜欢您。”
　　紫灵骤然提起多尔衮，纳日珠不觉皱了皱眉。这个时辰，多尔衮该搂着小小的巴特玛睡着了吧！
　　“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纳日珠心口憋闷，放下团扇，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寒气扑面而来，非但不冷，还让她倍感凉爽。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大片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
　　纳日珠心中生疑，刚才推开窗户的一瞬，恍惚有个人影闪过。她探出身朝左右张望，廊下无人。她又看了看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地面积满了雪，连个脚印也没有。
　　这两日她遇着多尔衮，多尔衮都没正眼瞧她，新婚第二晚他又怎会来找她呢？一定是她跳舞跳得太累，眼花了。
　　“福晋，您在瞧什么？”
　　“没什么。”纳日珠自嘲地笑笑，关上了窗户。
　　案上烛火荧荧，她的影子落在墙上，翩如兰苕翠。

　　一连十日，紫灵除了每日花一个时辰的时间认真读书写字外，其余空闲时间全花在练习跳舞上。纳日珠见她这么勤学苦练，自然教得也不懈怠，不光白日里悉心教导，晚上也是陪练左右。
　　这日上午，紫灵做好功课后，又让纳日珠教她跳舞。
　　“注意节奏，心里要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乌布里的声音在暖阁外响起。“福晋，奴才有事要禀告。”
　　“知道了。”
　　纳日珠对紫灵道：“你先练着，我去去就来。”
　　紫灵点点头，自己哼着曲继续练舞。
　　纳日珠走出暖阁，乌布里上前道：“听说贝勒爷昨晚发烧，今日一早请了大夫。大福晋已经过去问安了。福晋，您也去吧！”
　　多尔衮新婚燕尔，加之连日筵席饮酒颇多，过度劳累，生个病倒也不意外。
　　纳日珠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回暖阁嘱咐了紫灵几句后，便带着乌布里去看多尔衮。
　　走到半路上，她遇见了托娅和巴特玛。她们带着侍女，也正要去向多尔衮问安。
　　托娅见了她，一脸的不屑。
　　巴特玛微笑道：“纳日珠姐姐，听说爷病了，你也是去看爷的吗？”
　　纳日珠听着巴特玛脆生生的声音，称呼多尔衮为“爷”，仿佛吞了个苍蝇。
　　是的。”纳日珠说完，赶紧快步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多尔衮的院门口。
　　纳日珠走进院子，多铎在廊下瞅见她，下了台阶，径直走过来，道：“纳日珠，我同你说几句话。”还未等她答应，多铎又对乌布里道：“你走开些。”
　　乌布里有些迟疑，多铎凶道：“让你走开些，没听见吗？”
　　乌布里即刻向后退去。
　　纳日珠皱了皱眉，“十五爷，有话改日……”
　　她话还未完，多铎道：“翠玉前两日病死了。”
　　纳日珠听到这里，忽觉雪白得太过刺眼，身子晃了晃。多铎连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翠玉的后事我会让人办妥的，你也别太伤心了……”
　　说话间，托娅和巴特玛已经走进院子。“十五爷。”她们上前向多铎行礼。
　　“嗯。”多铎收回手，朝院子外走去。
　　托娅和巴特玛从纳日珠身旁经过，走进屋里。纳日珠也想走进屋去，可不知为何她迈不开腿。
　　雪和翠玉的头发一样白。纳日珠站在原地，眼前泛起翠玉的各种身影。一会儿是她十多岁时在蒙格图家中瘦弱的身影，一会儿是她在破旧的灶间忙碌的身影，一会儿是她在绣坊内埋头刺绣的身影……
　　“呯嘭”，屋内忽然响起清脆的一声，惊醒了纳日珠。
　　乌布里上前道：“福晋，快进去吧！”
　　纳日珠深吸了几口气，走进屋，走进了多尔衮的卧房。卧房内一股子中药味儿，有侍女正拿着抹布擦拭着洒落在地上的汤药。刚才的声音，应该是汤药碗被谁不小心打碎了。
　　纳日珠抬眼一望，多尔衮正半躺在床上，仰面朝天闭着眼睛，而多兰、扎尔莽、托娅、巴特玛以及她们的侍女都站立在旁。
　　“爷。”纳日珠上前向多尔衮行礼。
　　多尔衮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虚弱的目光忽然有神起来。他注视着她，好像要张嘴说话，但随即又闭上口，只是伸出手，朝她挥动两下，示意她退到一旁。
　　纳日珠退到扎尔莽身旁，一个侍女端着汤药从卧房外走了进来，递给了站在床前的多兰。
　　多兰接过药，弯腰凑近道：“爷，药来了。”
　　多尔衮微微点头。
　　多兰坐到床边，开始一勺一勺喂起多尔衮来。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多尔衮的喝药声。纳日珠开始走神，翠玉的身影又回到她眼前，不断地交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乌布里拉了拉她，她才回过神来。“贝勒爷在叫您。”乌布里的声音很低。
　　纳日珠赶紧走上前，多尔衮注视着她，眼神像平日一样犀利起来。纳日珠有些尴尬，“爷，你好些了吗？”
　　多尔衮不答，扭过头，叹了口气，闭上眼说道：“你也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