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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可乔嘉南终究还是没有见宋云宜。

      或者说,宋云宜也没想着要见到她,只是在半晌无声后,抹了把脸,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小黑的头,余光瞥见半隐在楼梯拐角处的男人,宋云宜抿了抿唇,转身便走了。

      当乔嘉南撑过那阵眩晕、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门前、顿了好一会儿再拉开门的时候,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垂眸,目光往下落,只看见地上放着一盘饭菜,而守在饭菜旁边的,是笑得一脸纯真又开心的小黑。

      乔嘉南扶着门框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站了许久,她才缓慢地弯下腰、有些颤抖地拿起地上的饭菜,然后后退几步,苍白的脸上扯了个笑,乔嘉南对着小黑,轻声:

      “进来吧。”

      小黑像是听懂了,它兴奋地摇了摇尾巴,却极有分寸地、没有蹦起来,而是慢慢地走了进房间。

      啪嗒。

      这是房间内这几天来,第一次开灯。

      是晦暗的暖光灯,乔嘉南没有走太远,而是在关门之后就地坐下,她背靠着门框,看着手上端着的、乔母做的饭菜,荤素均衡,却不油腻。

      她看得有些出神,只是乖乖趴在乔嘉南面前的小黑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汪”了一声,拉回她的心神。

      像是看出了乔嘉南那些思绪一般。

      乔嘉南眨了眨眼,她抬起右手,手背上的静脉血管在晦暗灯光的映照下更加脆弱清晰,顿了顿,乔嘉南还是拿起勺子,一口又一口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白皙的肌肤如今更是苍白得很,四肢纤细而瘦弱,往自己嘴里塞饭菜的手腕更是仿佛一折便要断。

      乔嘉南身体所容纳的生命力如同垂死的余烬,她的瞳孔泛冷,是种沉郁的、了无生气的黑色。

      小黑看出了人的不对劲,瞬间从地上站起来,凑上前去,拼命地用爪子去扒乔嘉南往嘴里塞饭菜的右手,一边扒,一边还用嘴巴去拱,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吼声。

      它很焦急。

      它有点害怕。

      后知后觉感觉到的乔嘉南停下了动作。

      她嘴里依然咀嚼着饭菜,只是手里的勺子已经被小黑拱走了,小黑叼着勺子跑得老远,它跑到了房间的落地玻璃前,才将勺子吐出来,然后用爪子推着,藏到了窗帘后面。

      乔嘉南咽下那口饭,怔怔地看着小黑的动作。

      一人一狗对视许久,小黑又后退一步,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乔嘉南怔愣。

      那张艳丽的、冷傲的脸,此时此刻苍白得几乎在下一秒,便要死去。

      她怔怔地看着小黑,耳朵里来回反复地,全是小黑发出的呜咽,好半晌,乔嘉南低头,喝了口连着饭菜一起放着的水,将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顺着食道咽了下去,才抬头。

      乔嘉南放下手上的盘子,她背倚着房门,顿了顿,才抬手,朝着小黑挥了挥:

      “吓到你了吗?”

      她开腔很轻,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还是笑着,认真地看着小黑:

      “我没事——过来。”

      小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下一秒便冲到了乔嘉南的身边,它双爪搭在乔嘉南的膝盖上,对着乔嘉南露出了最大弧度的笑容,只是那双精锐的眸底,如今却满是担忧的神色。

      可它还是对着乔嘉南笑。

      乔嘉南垂眸,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小黑的后背,顺着它光滑的毛发,许久,乔嘉南才低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小黑眨了眨眼。

      “你这个样子,总让我想起云宜带你来救我的时候。”乔嘉南停下手,认真地看着小黑,苍白的面上满是笑意,却有些深远,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牵着你,跟我说,这条藏獒叫小黑,我还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

      “你知道吗,其实从小到大,给过我温暖的人并不多。”

      乔嘉南垂眸,缓慢地将小黑抱在了怀里,将头埋在了狗光滑的毛发上,声也闷闷:

      “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后来,还有爷爷,然后就是你跟云宜了。”

      “跟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曾经以为,我是被爱着的。”

      可是好像不是。

      好像有些什么东西,顺着羽睫落下、划过苍白的脸庞,无声地融入了小黑的毛发上。

      此时此刻的乔嘉南,第一次,像个缺爱的小孩一般,对着小黑,一声又一声地说着,甚至声线约拉越高,是在宣泄着什么——

      “爸爸说,要陪我一辈子,可是他食言了。”

      “妈妈很爱我,她爱我甚至超过她的生命,可是我知道,她对我的爱是基于对糖糖愧疚的基础,这样的爱并不纯粹,可我不是怪她,而是我害怕。”

      我害怕面对她,我害怕成长为她不希望的样子,我害怕她有哪一天忽然清醒过来,我害怕她告诉我、跟我说那些庞大的母爱中所给予我的、纯粹的,只有万分之一。

      我偷了糖糖的人生。

      并且卑劣地、想要窃取本该属于她的温暖一辈子。

      可是我没有守护好她的爸爸。

      小黑始终安安静静地陪在乔嘉南的身边。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一样疯长,涌动的烈火一般蓄势待发,乔嘉南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尖刺,毫无保留地、对着小黑宣泄出了久久压抑在心底的一切。

      “爷爷真的对我很好。”

      乔嘉南嘶哑着声:

      “好到让我以为,我真的找到了那么一个人,就算妈妈不再要我,爷爷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身边。”

      她像一只流离失所的猎犬,缺爱和反骨仿佛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皮开-肉-绽的惩罚。

      “可是我又错了。”

      “他为了贺家,真的有动过拔掉爸爸氧气管的念头。”

      即便后来没有。

      可他有过那个想法。

      贺泰知知道乔嘉南骄傲的骨头下有多肝肠寸断,知道她所有的脆弱,可为了贺家,他还是那样做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有人真的、纯粹地来爱我?”

      乔嘉南哽咽着问,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回荡,清清楚楚: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肯对我怀有善意,为什么上帝不肯分给我一点点慈悲?”

      从出生就被抛弃、被收养后又被那么多人怀着莫须有的恶意欺凌了整整八年,好不容易熬到长大,乔父却又出事了——

      乔嘉南不明白。

      她不明白。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想要纯粹的爱意,太贪心了吗?”

      “可是,我只是想要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啊。”

      我想有人来爱我,来爱这副皮囊下的、那个丑陋、敏感、阴暗、又自私的我。

      一点点爱就好。

      我想要他们爱我这个人,而不是任何基于各种原因上的弥补和愧疚——

      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那些倔强、孤傲和伤害之下所有的云淡风轻,如果有人肯认认真真剥开来看,就会发现底下其实是一句又一句:

      来爱我好不好?

      只爱我好不好?

      来告诉我、要坚定地走向我、不留余地地告诉我——

      我有多值得被爱。

      好不好?

      乔嘉南本身,其实由始至终,都只像是情感的枯井,里面哪怕只有一点水,她也会当成宝贝似的护住,她灵魂缺爱,于是被那些无微不至的、面面俱到的关怀惊叹至缄默,沉溺于比春风暖、比冬阳柔的温柔体贴。

      一点一滴细微的,全都是她拼命汲取的温暖。

      低低地、绝望的嘶吼声在房间中回荡。

      而就在这个时候,怀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小黑却忽然“汪”了一声,似乎想要跟乔嘉南说些什么,它急切地拍了拍乔嘉南的脸:

      “汪!汪!汪!”

      它似乎迫切地想告诉乔嘉南些什么。

      乔嘉南抬起头,她就这么看着小黑,那张从前艳丽的面上此时此刻满是泪痕与孤寂。

      她似乎有些迷茫,小黑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从怀里窜了出去,然后一爪子拍到了乔嘉南身后的房门上——

      像是顺应了小黑的焦急,下一秒,乔嘉南便听见了仅一门之隔的,那道极度暗哑的男声。

      “阿南。”

      乔嘉南浑身僵硬。

      “我是贺庭温。”

      门口的贺庭温,也是像乔嘉南一般坐在地上,倚着房门,不知道坐了多久,入定得如同一座雕像,毫无生气。

      一门之内的那些低吼与绝望的宣泄,都尽数被贺庭温揽入耳中。

      于是每传出一句,贺庭温垂落在地上的手便收紧一分,直到现在,掌心都是猩红的一片。

      可他放任痛苦将自己吞噬。

      贺庭温嘶哑着,对着房门内的死寂,缓慢地开口:

      “对不起。”

      他说。

      乔嘉南心尖一颤,只一秒,排山倒海般的、巨大的心悸便涌来,似乎要将她吞没。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是阿南,我还是想跟你说。”

      贺庭温垂眸,羽睫颤着的,皆是悲悯与自苦:

      “乔叔叔坠楼的那天,我确实在现场——”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天,我是刚得知消息回国,等我赶到的时候,贺向泽跟乔叔叔正在拉扯,没等我冲上前,乔叔叔就已经掉了下去。”

      乔嘉南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帮凶。”贺庭温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却字字都如千斤重,“我年少出国,是因为妹妹在我怀里夭折了。”

      “我抱着沛琅,看着她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她小小身躯温暖却一点一点在流失,最后,变成冰冷的一具尸-体。”

      贺庭温那两丸乌漆的瞳,似极了被汲干的汪洋,虽然依旧有广阔而深邃的轮廓,却再也见不到浪潮涌动,也见不到倒映在水面的月光: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走不出来,闭上眼睛就是沛琅最后的对着我笑的画面。”

      “于是我开始失眠,开始吃药,开始看心理医生,可是都没用。”

      “后来,是乔叔叔发现了异样,他找到了我——而那个时候,我瞒着所有人,早已站上了大开的窗台。”

      “乔叔叔救了我,他跟我说了很多很多,最后,他还提到了你。”

      房门里面的乔嘉南泪流满面,可她还是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哀鸣。

      那是旁人从来都不知道的、贺庭温的过往。

      而现在,贺庭温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乔嘉南面前。

      “乔叔叔说,他的女儿南南,也是像我一样,可他说这不是病,他说他的女儿没有病,只是太难过了——”

      “他说,是他给你的父爱还不够多,所以他要努力,要用满满的爱来包围你,让你真切地感受到被爱,这样,你就不会生病了。”

      乔嘉南痛哭流涕,贺庭温的每一句,都像是赋予了极大的画面,乔嘉南甚至可以想象出乔父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

      “阿南,是乔叔叔救了我。”贺庭温轻声,却很沉重,“可是我对你的爱,没有一分一毫是基于我对乔叔叔的感激之上,很抱歉,那天我没有拉住乔叔叔。”

      “可是阿南,乔叔叔没有把你当成糖糖,他对你的父爱每一丝每一缕,都是真真切切地只给你乔嘉南一个人的。”

      贺庭温一顿,那些爱意潮又涨,像晚潮击碎滚滚而来:

      “而我对你的爱,从来都不是基于对乔叔叔的感恩和对乔家的愧疚之上,也没有要帮爷爷弥补你的意思。”

      “阿南,我是爱你这个人的本身。”

      “我是真的爱你,我很爱你,我只爱你。”

      我不要贺家、我不要贺氏,我不在乎任何眼光和异样。

      “贺庭温只爱乔嘉南本身,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阿南,我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贺庭温毫不犹豫也毫无保留地剖白着自己的一切,他在告诉乔嘉南:

      你看,我也并不完美。

      你没有不被纯粹的爱,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值得被爱。

      他没有要救赎乔嘉南的意思。

      他只是,沉沦于以爱为名的原罪。

      贺庭温那唯一的眼泪、那温润中的偏执以及笔下的荒诞,所有一笔一划,都是乔嘉南。

      门开了。

      贺庭温瞳孔猛地收缩,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房间内——

      只见乔嘉南依然坐在那里,只是她泪流满面,满目都是绝望的苍然。

      她就这么看着贺庭温,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

      “我病了。”

      她说。

      “我觉得我好像好不起来了啊,贺庭温。”

      她自救不了。

      也不想再浪费余下的岁月煎熬,此时此刻,只盼望死亡的恩赐降临。

      乔嘉南就这样看着贺庭温,在贺庭温极度恐惧的目光与浓厚的哀求之下,乔嘉南笑了,笑得凄然又绝望:

      “——我想我爸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19 21:03:35~2022-07-20 23:5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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