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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滴——”

      尖锐且刺耳的机器警报声长鸣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病房。

      医生和护士们飞奔而来,护士尽职又目带怜悯地将静默不动的两位家属请出了门外,而后在已然成为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旁为病床上的人尽力做着抢救程序。

      病房门被猛地关上。

      抽泣着的妇人窝在自己女儿的怀里,隔着一扇门听着病房中医生的抢救声,一下又一下,半晌,终究是痛哭出声:

      “南南——”

      “你爸爸他、真的要抛下我们了吗?”

      可妇人倚着的女孩面上却不见悲喜,一片麻木,她纤细的手只沉默地搭在妇人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带着安抚的意味,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走廊上其他病人的家属都已经目带悲悯地看着这两个单薄相偎的女人时,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两人循声抬眼。

      医生脚步沉重地走了出来,在她们跟前停下脚步,半晌,像是不忍般低下了头,开口却是程序化的一句:

      “抱歉,我们尽力了……”

      硬生生地将妇人眼底升起的几丝希冀给碾灭,她呆愣半晌,而后一个箭步冲进了病房,片刻后,传来了一声悲哀的长鸣:

      “老乔——”

      年轻医生似乎不忍更甚,只是口罩遮住了表情,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对站立不动的女孩说些什么,可他面前的人却先他一步,嘶哑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辛苦了,谢谢医生。”

      说罢,她微微俯身,鞠了个躬。

      医生一时无言,只得安慰几句后,便转身离开了。

      走廊上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太杂,窸窸窣窣地、一字一句都尽数传到了女孩的耳中,可她眉目不动,将一切尽收耳底,然后慢慢地直起腰,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病房,反手关上了门,只留下最后听见的一句顺着缝隙飘了进来:

      “这么好看的女娃,真是命苦哟,撑了这么久……”

      啧。

      乔嘉南就那么站在床位,看着自己母亲扑在床上被盖了白布的男人身上哭泣嘶喊,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有点什么表情和反应,可是很奇怪——

      什么都没有。

      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沉重地跳动着,漂泊的麻木感在脑海涌现,用零星的碎片臆想出完整的画面,一层又一层,都是床上的爸爸这一年来痛苦的低呼……

      以及那群人高高在上、对她们的补偿与慰问都像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乔嘉南面无表情、麻木地将视线平移到了心电图上,日复一日波折不断还偶尔警报的线,此时此刻却已经被捋得直直。

      护士推门而入,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处理的后续,而乔嘉南站立许久,终是上前抱住了自己痛苦不已的母亲,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妈。”

      她说。

      “爸爸解脱了。”

      之后的一切程序都按着葬礼流程来,两天后,当乔嘉南身穿一身黑色长裙,搀扶着自己母亲走出殡仪馆的时候,才蓦然发觉,外面已经飘起了一层细雪。

      冬日静雪,朦胧的雾下霁霜如昼,今年A市的初雪,来得比往年还要更早。

      “……”

      身旁的女孩看了静立的乔嘉南一眼,看穿了人的心思,她上前拍了拍乔嘉南的肩膀,接过了被搀扶着的妇人,顿了顿,而后轻声:

      “放心,阿姨住在我家,嘉南,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罢,便安慰性地哄了明显还想说些什么的妇人转身往不远处的小车走去,妇人抿了抿唇,担忧地回头望了好几眼。

      乔嘉南看在眼里,终是开腔,淡淡的一句:“放心,我不会乱来。”

      她说得认真,妇人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人走了。

      小车在黑夜中疾驰而去。

      殡仪馆是在A市的城郊,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乔嘉南抬眼望了望漫天的细雪,半晌,抬脚踩着三分细跟就这么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好像在等着些什么。

      并且笃定,那个人一定会来。

      公交车站的马路对面,正对着一个人工湖。纷纷扬扬的雪花催压着整座城,隐隐有越下越大的阵势,云雾笼欺于湖面之上,漫卷冬雪的寒风从河岸刮来,刮在乔嘉南的面上生疼。

      她穿得单薄,手脚冰凉,可背脊却挺得直直,浑身上下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与漠然,乔嘉南就这么双手抱臂地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纷扰都与她无关,像是真的认真在等车。

      腕上时针的指向却清清楚楚地指明了不可能等得来车,可她却仿佛浑然不知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嘉南垂着的眉梢都攀上了几抹厌世的意味,汽车的疾驰声却从远至近,在不远处才下了刹车。

      乔嘉南几乎是顷刻间将那几抹厌世的情绪掩得死死,却恍若未闻般、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稳的脚步声踩着铺满了一层细雪的地而来,很快,便在乔嘉南身旁站定。

      静默无言。

      就在乔嘉南抬眼的那一瞬间,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几乎是同时披到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对,乔嘉南撞上了那双无波中却明显匿着几分跟自己同样清冷的眼——

      似是高山的雪莲,清冷立于山巅。

      一秒,两秒,乔嘉南兀地扯笑,她垂下眼睫,毫不在意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长呼了一口气,冒了几分白,乔嘉南再抬眼,苍白的唇张合间,很轻很轻:

      “贺庭温——”

      她唤人一声,而后笑得苍白又麻木,再续一句:

      “你还真敢来啊?”

      贺庭温面色不动,他不动声色地将人上下扫了一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眸光定在人冻得通红的手上:“……不冷吗?”

      乔嘉南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手上瞥,一顿,忽然笑了,夹杂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我爸死了,贺少爷——现在的我,无家可归呀,还在意冷不冷?”

      贺庭温垂下的长睫不动声色的一颤,开腔沉了些:“抱歉,节哀顺变。”

      乔嘉南定定地看人一眼,收起了那几丝讥讽,她后退一步,靠着公交车站牌,冰冷的触感顷刻间透过外套贴紧了她的腰,彻骨的寒意传来,乔嘉南却笑意更甚。

      她歪了歪头,手指探进了自己的小包包,忽明忽暗的路灯拉长了乔嘉南的影子,也映得她睫下重重,只见她开口,懒懒地抬起那双平静无波、只有笑意浅浅浮在表面的眼:

      “是有点冷——借个火?”

      贺庭温面色不动地看着她,半晌,从自己口袋里抹出一个打火机,动作轻慢,却半分廉价的感觉都没有,就那么递到了乔嘉南的跟前。

      可乔嘉南却伸出了摸索着包包的手,手掌一摊开,空无一物,乔嘉南兀地笑出了声,声线却轻飘飘地,她说:

      “这次有点不一样啊……”

      “想跟你借个火,可惜,这回好像,忘了带烟。”

      贺庭温抿了抿唇。

      四目相对,路灯透彻,清晰地映在两人的眸底,贺庭温就这么看着,看见浑浊的灰尘飘荡在空气里,于明亮下格外惨淡,也看见眼前的女人乌发中有几缕碎发微弯,如镰刀冰冷。

      思绪混杂。

      这是乔嘉南第二次向他借火,上一回,是在初夏的夜,医院ICU部。

      彼时贺庭温避开人,在楼梯间的平台上通完电话,转过头却撞上了一双饶有意味的眼,原本微微涌起的怒气被压下,诡异的静默在楼梯间中蔓延。

      半晌,终是乔嘉南嗤笑一声,她撩了把头发,从转弯处慢悠悠地走了下来,一双腿明晃晃地,就那么撞着贺庭温的眸光,走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句,乔嘉南便是笑着发问:“刚刚你的表情,好像是想问我为什么偷听人讲电话,那为什么看清我的脸之后,就消气了呢?”

      “——可怜我?”

      贺庭温不语。

      “让我想想……”乔嘉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后退一步,上下将人扫了一眼,而后才开口,“你是贺家刚刚回国那位大少爷?”

      晦暗鉴照在贺庭温清俊的下颚上,他什么也没说,只这么看着人。

      乔嘉南看他不说话,啧了一声,倚着楼梯的扶手,慢悠悠地摸出根烟,也是歪着头,笑着望向贺庭温,张嘴便是:

      “喂,贺大少爷——借个火呗。”

      她眸底很清,面上的笑意半分都融不进去。

      鬼使神差地,贺庭温还真从口袋中摸出了个打火机递了过去。

      乔嘉南眸光微漾,她轻笑一声,熟稔地点了个火,去燃自己指上的一截香烟,她那日的口红偏重,启唇间也替烟身烙上了一道艳色的疤。

      “喏,还你。”

      她随意地将打火机抛了回去。

      贺庭温稳稳地接住打火机,他微微抬眼,只见烟雾枕着乔嘉南的唇弥散在面前,像一扇朦胧的屏风,而他却在这扇雾下,探到她那双笑下含讽的目,连眉尾也流动着无名的绪。

      而乔嘉南在站在那里,细支燃烧的火焰团簇成一浑雾气,浑浊的飘荡在空气中,她抬起下巴,示意般指了指外面:

      “如果你在贺家真能说得上几句的话,贺少爷,麻烦出去跟那群人说一下——”

      “让他们带着记者和虚伪的补偿礼品,从我爸的病房门外,滚出去。”

      跟着尾音一同落下的,是乔嘉南毫不掩饰的戾气与讽意。

      贺庭温就站在那里,他眼下有一颗暗赭的痣,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绮丽又幽明。好半晌,他才缓缓点头,言语间滴水不漏:

      “抱歉,这段时间打扰了,我这次来,就是来结束这场闹剧的。”

      说罢他便转身,走到门前时又一顿,微微偏头,礼貌地留下一句:

      “以后的贺氏会由我接手,以及对于他们闹出来的事,我很抱歉。”

      “……医药费方面,你不用担心。”

      乔嘉南笑了。

      笑得眼底却满是冷色,指上的一尾残烟将坠未坠,星火挣扎。

      思绪回笼,漫天雪花飞舞,雪势愈发的大了。

      贺庭温无声回神,他就这么看着乔嘉南,好半晌,终于开腔:“你现在要去哪里?”

      乔嘉南定定望人一眼,笑意更浓,她直起身,忽然靠近了点,而后满意地探到眼前人来不及掩下的、微晃的瞳,于是她垂眸,恰到好处地让人窥见自己一缕浓重的忧色:

      “都说了,我无家可归。”

      不等眼前人说话,乔嘉南再近一步,狭长的眸也生了层雾气,像是疑惑,更多的却是明晃晃的讽:

      “你们贺家那几个——不是让我们死远点么?”

      贺庭温垂眸,撞进了乔嘉南的眼里,冬夜的风太刺骨,此时此刻却携带着眼前人几缕香气,伴随着夜风,若有若无地抵在他的鼻尖。

      顺着飘落的雪花,乔嘉南苍白的脸颊就这么映着路灯的光呈现在贺庭温的眼前,她细长的眉攢着一汪秋潭水,讥讽下,却明显有层雾气在难以流动地发涩、发苦。

      贺庭温眸光微晃,从第一面到现在,他都知道乔嘉南极其擅长用冷艳漠然与讥讽淡笑示人,知道她说话不可信,知道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因为吃定了自己会来。

      可他的确还是来了。

      他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乔嘉南站在那里,单薄且傲立的身躯落在贺庭温眼底,却是坠入深渊的无助和烙刻在骨肉里的自卑搭建而成的、最坚硬的外壳。

      于是他心尖一紧。

      “……”贺庭温轻声,“今天下午,贺氏正式召开了股东大会。”

      乔嘉南眉眼不动。

      贺庭温垂眸,克制有礼地后退一步,回到了正常社交的距离,而后开口再续:

      “因为你父亲那件事后续引起的一系列重大失误,他们出局了,今后的贺氏,正式由我接手。”

      “不知道今天跟你说这个结局,你会不会解气一点?”

      他低头的瞬间,眉睫就在乔嘉南的眼睑处逐渐被模糊,举止散漫优雅,如暗沉的海水,引人步步堕落。

      乔嘉南眨了眨眼,环臂的手指一紧,半晌,她兀地笑出了声:

      “那我可真得谢谢你了,同时也得恭喜你呀,贺大少爷,终于掌实权了?”

      贺庭温抬眼,看着眼前人在路灯暗处通红的手与苍白的脸,像是阴影留下痕迹、寄生在光明之中,接驳的伤疤。

      于是沉默一瞬后,贺庭温忽然开口发问:

      “如果我不来,你会在这里站多久?”

      乔嘉南抬眼,睫下似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她笑了,笑得满面都是明晃晃的恶意与嘲讽,可苍白的唇却像是暴露了她的脆弱:

      “在这里站个通宵——”

      “等贺大少来,替我收尸。”

      贺庭温抿唇。

      四目相对间,终是他率先垂下眼去,像是无奈:“你没必要这样,会冻伤的。”

      乔嘉南却敛了笑意,好看的双唇渐渐抿紧,眉眼像是嗤讽,却更像是倔强:“好像是你站在病房外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你会管我。”

      半晌,贺庭温呼出口浊气,他伸手,紧了紧乔嘉南身上的外套,然后认认真真地抬眼望人,将清冷礼貌惯行到极致:

      “乔嘉南,如果你暂时无家可归的话……”

      他顿了顿,认认真真地续了下句: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乔嘉南顿了半晌,抿紧的唇终于弯了,可底下压得死死的,却分明是狡黠与得逞的笑:

      “好。”

      她答。

      看着人在自己应声后隔着外套克制有礼的拉着自己手腕往车里走的背影,乔嘉南无声的笑意越来越大,可半分都融不进她冰冷的眸底。

      多可怜啊。

      她如是想到。

      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明知道是故意,却还是要一头撞进来向自己伸手——

      这样,可是会输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正版阅读只在晋江文学城。
    踩着2022.1.1开文啦~小天使们元旦快乐呀,开文评论派红包哦!
    双处1v1,女主非善茬,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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