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个假和尚》徐陶令

3、萧引

　　第三章萧引

　　楚泺照完镜子觉得甚是满意，从带来的书中随意抽了一本倚在榻上看了半天，也不见翻了几页。

　　天色朦朦暗之时，楚泺正想唤人掌灯，一抬头就瞧见申儿躬身在一箱笼前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何事。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哈”一声，吓得申儿几乎跳起来。

　　楚泺在一旁笑弯了腰，只觉遍体舒畅——好久未曾有这般鲜活的情绪，今日先是与那半僧论了半晌，愉悦之情延到捉弄申儿这一刻来了，换作平时，东楚的二皇子决不会这般不端庄。

　　“殿下！”申儿埋怨，“你吓死奴婢了。”

　　“谁知你鬼鬼祟祟在作甚？”楚泺笑得脸颊泛红。

　　申儿一听，苦恼地说：“奴婢在想这石榴裙该收在何处？虽说殿下有专门的箱笼放贴身衣物，也没哪个胆敢来翻找，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比不得还在楚地之时。不说别人，即便是让沈嬷嬷无意间瞧见，那可如何是好？”

　　是了，沈嬷嬷并不知晓她的女儿身份。静嫔将此事瞒的很好，身边伺候的唯有申儿知道。

　　而这样一种身份，若是在敌国被发现，女儿身事小，就假太子身份这一条不用等到四年之后就得立马处死。前世她打定主意低调行事，处处小心，自然无人发现，而这一世必定是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的。

　　“区区小事，看把你吓得，随意放着便是。”楚泺面上不在意，又看申儿一脸不解，“你以为我来西晋，母妃为何独独让你跟来？”

　　“自然有娘娘的打算。”

　　楚泺一脸促狭之意：“你以为是什么打算？我一个‘太子殿下’，如今虚岁已近十九，尚未娶亲，婚事遥遥无期。到这异乡来，身边独带了你一个丫环，你以为旁人会怎样看？”

　　申儿早已涨红了一张脸，“殿下好不知羞，整日里只会打趣奴婢。”

　　“这不是在跟你解释嘛，随意放着便好，若有人发现了，只说是你的便是。怎么？我一个堂堂太子殿下，连个丫环的衣裙都不能私藏了？”

　　“殿下。”申儿正色，“五年之后就能回去了，殿下声誉乃是大事，怎能如此随意对待？”

　　“好好好。”楚泺心里一暖，“你要是怕，就将它放到你那边去。”

　　正说着，外间边双禀报沈嬷嬷来了。申儿连忙盖上箱笼，沈嬷嬷就端着烛台推门而进。

　　“殿下怎么不掌灯？黑魆魆的我还以为殿下就歇下了。”
　　沈嬷嬷才一进来，屋内被照亮些许。

　　“哪里就歇下了，此时不过申时末。”楚泺淡淡回道。

　　申儿面色从容从帘后走出来，“沈嬷嬷。”

　　“原来申儿姑娘在这，我还以为姑娘哪去了。照顾太子殿下就是这般照顾的？”沈嬷嬷脸一沉。

　　楚泺笑着解围：“是我想过会再点灯的，申儿下去吧。”

　　“是。”申儿退下，都怪殿下胡吣什么，这会子她看谁都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仿佛她和殿下真有点什么似的。

　　如此一想，她更是浑身不自在起来，走路差点顺拐。

　　“嬷嬷也下去吧，我想自己待着。”

　　沈嬷嬷一听两眉竖起，眉间深深一道痕。

　　好像自从昨日开始，短短两日之内，这太子殿下动不动就要“自己待着”，还得将门关起来。自称也变了，一国太子，怎么自称“我”呢？

　　沈嬷嬷打定主意要将太子殿下这些“坏毛病”正一正，正要开口，忽见门口来了个内宦。

　　瞧衣制竟像是宫中人，小内宦直身站在门口，捏着嗓子开口：“此处可是东楚太子下榻之处？”

　　边双回是。

　　内宦转向门内：“杂家见过楚太子。宁王殿下今日路过此地，听闻太子也在，深感有缘，已备好席宴，请太子殿下一叙。”

　　宁王？晋帝六子萧引。

　　楚泺心下一凛，这个宁王她前世听说过，在她死的那一年……

　　那年萧引正是声名鹊起的一年，虽未正式入主东宫，可谁都知道西晋下一任皇帝非他莫属。
　　而在此前，她并未听说过这个宁王，包括现在楚泺对此人的所有认知也不过如此，可见此人隐藏之深。

　　不过这尊将来的大佛，怎能不去见见呢？不光现在，日后也要多多结交才是。

　　楚泺心下已然有了计较，温声回道：“请公公回去禀明宁王殿下，容楚泽换身衣裳便前往。”

　　东楚太子名楚泽，四国皆知。

　　小内宦答应着去了，心里却是感叹，原来东楚太子也是个能伸能屈之人，这般境地，还能有如此好颜。

　　转念一想，不过是个质子罢了，认清现实才能保命。遂倨傲一哼，身板都抻直三分。

　　“老奴叫申儿来伺候。”沈嬷嬷这会非常有眼力见。

　　楚泺点头，任着申儿进来给她换衣裳，只垂目不语，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要不是殿下非要在这耽搁这两天，也不会遇上这宁王。”申儿一边给她系着腰带，有些抱怨。

　　楚泺笑答：“这有什么。”

　　申儿担忧地说道：“也不知这宁王好不好相与，怎么会在此地碰见。殿下千万不要与其冲突，忍耐些便过去了。”

　　身份境遇摆在这里，要是来人有心羞辱，也只能受着。

　　“放心，不会有事的。”楚泺宽慰道。

　　若只是羞辱倒还好些，有前世那些经历，什么样的她都能忍过来。

　　临出门时，申儿拿来一件狐裘斗篷就要给她披上。

　　楚泺侧身一步躲开，“不必，穿着这东西累赘得很。”

　　说完带着边双径直走了。

　　留申儿在原地叹气，不知怎么，殿下前些天还念叨西晋之地怎会如此寒冷，恨不得抱着火盆睡觉。如今雪天出门竟一个薄薄氅衣就成，连个厚实点的大衣都不用。

　　都说君心难测，难道是叫“太子”的人的心思也这么难猜吗？申儿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被自己逗笑了，笑到一半又觉心酸，少不得又是一阵叹气。

　　楚泺不用人带路，全驿最好的一个小院，连前往的青石路都比其他路要宽阔平坦。

　　西晋冬日酷寒，一应花草树木皆只剩枯枝，连败叶都不曾见，十分整齐，于是一株红梅的出现就格外惹眼。

　　楚泺站在梅树前打量片刻，忽然信手折下长势最好那一枝，行动间梅瓣上积雪哗哗落了下来。

　　“殿下？”边双出声提醒，“此地……”

　　他话一出，楚泺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无碍，我自有分寸。”

　　这话像是安慰，但边双的表情却更加忧心，“属下是想说，殿下若是想折花，属下来便可，省得殿下落了一身雪，回去沈嬷嬷又要训斥属下失职。”

　　楚泺摆摆手，这沈嬷嬷都渗透到她侍卫身边来了。

　　红梅一过，转个弯就是宁王宿驾的小院，院门前有个带刀侍卫在打瞌睡，看着年纪还小，听见声响乍然站直，边双上前说明来意，小侍卫连蹦带跳去回禀去了。

　　不过片刻，廊下毡帘打起，率先出来一人，楚泺直觉有些眼熟，逆着光有瞧不太清。只是心下好笑，怎么今天看谁都觉得眼熟。

　　那最前之人瞧行动间举止有度，一派尊荣，就知是宁王，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就是去禀报那位，这会端正非常，全无一点之前形态。

　　三人正穿过庭院，楚泺不由站直，不过片刻已然走近。
　　待瞧清容貌，楚泺如轰雷掣电，一下子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让太子殿下久等。”宁王一路端着笑走近，看起来十分易于相处。

　　楚泺喉间咽了咽，看着晨间在居乐寺遇见的半僧笑得十分好看，与她见礼。

　　“本王来迟了。”宁王还是笑。

　　楚泺第一反应想起身上是申儿特地为她选的白袍，倒是与这宁王殿下相撞了。申儿说的不错，平时白衣虽打眼，但在这大雪之际，与雪景融为一体，甚是低调。而且抹了那个膏粉，脸色不复之前那么白，白色更显黑，岂不相宜？

　　楚泺乱糟糟胡想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反正是认不出来自己的。瞧这反应也不像认出的模样。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转念又想——

　　可是这宁王在此地是为何？

　　又以半僧身份出现在居乐寺是为何？

　　“是本王照顾不周，原应上门拜访，却无意间得知此处驿丞有壶好酒，又知太子殿下恰好歇于此此处，私心想请太子殿下品尝一番，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他说什么？喝酒？原来这个半僧不戒酒吗？

　　“太子殿下……”宁王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

　　“宁王殿下相邀，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楚泺按下心头千般思绪，面上带笑。

　　“不怪罪便好。”宁王像是才瞧见楚泺捧着的红梅，“太子真是个风雅人，雪中红梅乃绝世美景，下酒正好。”

　　这日后的晋皇，竟是这样一幅好脾气，又长了一副佛前拈香的慈悲相。
　　楚泺可还记得前世西晋宫中传言，宁王雷霆手段，几个皇子中未能有出其右者。

　　割裂感太重，她选择忽略其中一个，她更愿意去与西晋宁王交谈。

　　“承蒙宁王殿下夸奖，初来乍到，我也没有什么贵礼拿得出手，在过来的路上瞧见一株红梅开得十分好，不免‘辣手摧花’，借花献……献佛了。”

　　不经意间的停顿，楚泺有些紧张，生怕太过刻意，被看出些什么。

　　宁王笑言：“太子殿下有心。外间寒冷，请入席再谈——”

　　说着便做出“请”的手势，楚泺欣然步前。

　　目光略移，瞥见其缠在腕间的佛珠，楚泺仿佛瞧见雪中轩亭之上的红装与白袍。

　　原来，你叫萧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