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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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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之雷声巨响自身后传来,震得人双耳轰鸣。不多时,雷声尚未消去,兜头的大雨便下得铺天盖地,豆大的雨珠子成串的砸下来,细闻苑中池水的莲叶好似都被砸了个窟窿。
待这声雷响过后,福元堂中坐着的人才开口讲话。凌予康正襟危坐,十六岁的男儿说话细声细气,倒是过份温和,只听他低唤了一声:“母亲......”
坐于他对面的妇人听了这声唤,才将目光从门外收回,转而投到凌予康的脸上,崔玉儿瞧着自己白白净净的儿子,自是怎么看怎么欢喜,可就他身上的那股子阴柔劲儿,让她十分不悦。
回念方才他进门时同自己提的那件事,崔玉儿这才细想了下,端起手边的茶盏细呷后,抬眼瞧他,“替你大哥选通房的事,本不该你管,你倒是上心。”
不难听出母亲言辞中的不悦,凌予康心提了一口气,原本来时积聚的那点底气险些泄了个干净,“我只是想着,大哥伤重......独自在锦秀苑......若外人说起,怕是胡乱猜测母亲苛待......大哥也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可现在伤病不允,不如先给他送个通房过去,好歹堵了外人的嘴。”
这番说辞唯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有多虚,明面无妨,暗自却是咬着牙讲了这一通。
闻言,崔玉儿竟觉着眼前一亮,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时有多窝囊暂且不提,王府没出事之前他只是个整日混吃等死的富贵公子罢了,倒不想如今摇身一变,连同思相也跟着一同转变了,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多亏了予康替我想着,我之前竟是没想到这些,不过......”崔玉儿将茶盏搁下,“这送进锦秀苑里的人可还要仔细挑挑。”
“这母亲不必费心,我已经挑好了。”见崔玉儿吐了口,凌予康这才面露松色。
“挑好了?是谁?”
“是我院子里的陆澜汐,这会儿正在廊外候着呢。”
“陆澜汐......”崔玉儿小声念叨了两句,只觉耳熟,却想不起这人模样,目光投向身侧侍候着的田嬷嬷。
“王妃您忘了,上次您逛园子,掉了一只翠玉的耳珰,是陆澜汐拾到了给送回来的,您还赏了她。”
经田嬷嬷这么一提醒,崔玉儿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原是她,我记得长像出佻,倒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既然人都来了,就将她叫进来吧。”崔玉儿吩咐了一嘴,之所以这样痛快,还不是因为听闻她是凌予康院子里的人。
稍许,由田嬷嬷亲自引着,陆澜汐这才踏入福元堂的门槛。
因外头下着雨,秋凉天气,在廊下立得久了,不由得身上也罩了一层寒气,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鼻尖儿一丝红,倒点缀略显可爱。
陆澜汐懂得规矩,进门后二话不说便跪拜下来,不经人提,不敢抬头。
“将头抬起来。”田嬷嬷在会意了崔玉儿的眼神后,这才轻招了一声。
台子下的人得令这才撑着胳膊缓缓直起上身。
她的样貌自不必细细端详,仅一眼便不由得让人面目一明,上次崔玉儿只是浅浅一见,看得并不算清楚,即便那样也记得她的出众,今日正眼相见,暗自喈叹该为天人,眉目秀长,脸未施粉而霜白,口未涂脂而润红,皮肤嫩细若琼凉玉,发黑亮似夜缀繁星。打眼一瞧,整个人纤细一条,即便是一身布衣亦罩不住满身的秀气,这若是给她换一身行头,怕是指她为哪家的闺秀亦不为过。
“你叫陆澜汐?”
闻见头顶有人问话,陆澜汐这才抬眼,与前方那人对视,规矩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陆澜汐。”
“何时入府的?”
“奴婢是两年前入了王府的,起先在后院做些杂活,后来被调到......世子院中直至今日。”
讲到后一句话的时候,陆澜汐结巴了一下,好在反应及时,忙改了口。
几日前,座上的凌予康还是王府的三公子,现如今替了正主之位,成了承安王府的世子,自是不能再以旧称。
这回答口齿清晰,让崔玉儿还算满意,她不觉摘下了手腕上的玉珠串,拿在手中把玩起来,“你这模样,让你去锦秀苑里侍候,倒是委屈了。”
这话乍一听似是闲谈,可陆澜汐知道,面前的这位不满四十的年纪,可从来不会多一句废话,听府里的老人讲,她少时嫁入王府做继妃,铁血手腕,面慈心冷,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再难缠的人,到了她手底下,也老老实实的盘着。
本来算是陆澜汐没见识过,可这阵子府里接连出事,府里权力易主,这位承安王妃是何种做派众人皆知,眼下不难听出,这话便是试探了,她再如何,不过是旁人眼中的一个下人,锦秀苑中那位是谁她亦清楚,何来委屈一说。
不经意间,王妃流露出的憎恨便在眼前了。
“都是府里的主子,奴婢不敢觉得委屈。”若不想着锦秀苑中那一位还好,一旦想了,心口便似有巨浪翻涌,再难平复,生怕被旁人瞧出什么,陆澜汐忙垂了头下去。
见面前的这个,似不像是空有美貌而无脑的那个,瞧着也算机灵妥帖,原本崔玉儿警惕的神色稍缓了一些。
“罢了,就由你去锦秀苑里侍候吧,”崔玉儿手里的玉珠子一扬,随之收在掌心里握住,发出清脆干净的声响,“不过听说锦秀苑里的那位现在脾气可怪异的很,待不待得住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是,澜汐记下了。”闻言她似松了一口气,再次俯身下去,还是为了遮掩自己心底的那份不平静。
一见事情定下来,连远坐一旁的凌予康亦是松了绷紧的身子,脸上终于浮了星点笑意。
“你先下去吧,”说着,崔玉儿脸转向凌予康道,“康儿留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陆澜汐见王妃此刻目光已不在自己身上,忙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转至廊下,方才的大雨这会转中,敲打在地面上升腾起一层雾色。
不多时,便见着凌予康从福元堂出来,雨幕遮下,瞧见他脸上并不快意的神色。
不容分说,定是又被严厉的母亲在人后训斥了一番,母强子弱,自是想让自己的亲儿子能独挡一面,在这个王府里成为头一份。
陆澜汐悄然行过去,在回廊拐角处,脚步停下。
尚未张口,便听他讲:“你还没走?”
“奴婢是来谢过世子的。”陆澜汐低语一句。
凌予康摇头,似有苦笑在脸上,“小事一桩,倒是你,亲自来求我说要去锦秀苑侍候,你也知道,若不说是给大哥添通房,母亲怕是不肯。”
“澜汐知道世子的苦心,去锦秀苑是我心甘情愿的。”
“现在锦秀苑只有大哥自己,若你去了,我很放心,府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我自觉对不住大哥……”不难看出,凌予康已是内疚至极。
陆澜汐清楚,面前的这位,对于接替世子之位这件事十分无奈,他本不想坐这个位置,是王妃硬生生的将他推上来。
“总之,你好好照看他,若有什么事便同我来讲。”
“是,澜汐记下了。”闻言,陆澜汐竟觉着一丝欣慰与安定,微一欠身,柔声应下。
......
锦秀苑。
陆澜汐独自一人撑着伞穿过一道被爬山虎捂得严实的洞门,再行过一条雨花石子路,便来到了垂花门,门上檐柱雕刻的莲叶栩栩如生,姿态舒迹,被雨水冲刷的很是干净。
朱色的院门掩得严严实实,眼下除了嘀嗒不停的雨声,似是再无旁的生气。
她将院门推开,苑中影壁上的景致自门缝中缓缓辅展开来。
绕过影壁才觉,比想象中还要安静,院中空荡不见人影,花草一见便知久无人打理,野草穿生于花枝间隙,略显凌乱,院中落叶亦不知有多少,新旧相叠,黄绿相接。昔日繁华宁远的痕迹尤在,却处处透着股子衰败气。
之前有幸来过锦秀苑一次,绝非眼前模样。
她凭着记忆游走,终来到凌锦安的卧房,轻步行上垂带踏朵,将伞收了立于坐凳栏杆侧,隐隐提了口气,终推开了这扇门。
本就是阴雨的天气,屋里照比往常还要暗些,提裙迈入门中,自是不觉屏住了呼吸。
身子才一侧过,便见着内阁珠帘内有一道人形的轮廓,正面对窗子而坐,而他面前的窗子正开着,那扇开着的窗是这屋内唯一的光源。
素手撩开珠帘几串,这个背影,她当然认得,是这两年来她偷看过无数次,又出现在梦中无数次的轮廓。
珠帘声响清脆,在这死寂的屋阁内显得尤其吵闹,陆澜汐终是鼓起勇气穿过珠帘,对着那道背影提起了口气才要开口,便听面前那人先行发声————“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事隔许久,再听他同自己讲话,陆澜汐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一句。
也唯这一句,将她之前准备了许久的言辞皆如数堵了回去,就卡在嗓子眼儿,吐不出亦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