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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标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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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见的声音和他记忆里一样,柔柔的,像春日和缓的风,吹过来,他整颗心便都熨帖了。
可徐宛却说不出话,只是不自觉地抠着指甲上小小的缺口,直到徐清见问了好几声,他也没有答应。
姨妈也注意到了两人的通话:“打错了吧?都叫你别接陌生电话,赶紧挂了。”
“……别急嘛。”徐清见难得违背了姨妈的提议,她辨认着通话对面的呼吸声,突然问,“宛宛,是你吗?”
徐宛的呼吸刹那间停了。
姨妈还有些不耐:“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怎么可能是他,你少搭理这些骚扰电话。”
而她话音未落,徐宛迟疑着张开嘴,小小声应:“妈妈。”
徐清见的声音蓦然染上一层笑意:“真是宛宛啊。怎么打电话呢,话费多浪费呀,最近过得开心吗?”
姨妈乖觉地住声了,近几年徐宛表现并不算差,她对母子俩的聊天也不会过多干涉。
“挺开心的。”徐宛停了很久,努力找话题,“我现在在山里,网络信号可能不太好……嗯,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啦,我正在和你姨妈商量过年回国看你呢。”
姨妈在旁冷冷打断:“想都别想。”
“你姨妈就是嘴硬心软……”徐清见笑笑,轻声说,“如果我的精神状况到年底没有太大变化,一定会回国看看你的。到时候可要带妈妈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我们宛宛帮助了多少可爱的学生朋友呀——他们会不会给你发拜年短信?”
徐宛没有做声,只是静悄悄听着姨妈唠唠叨叨,骂徐清见太早许承诺,也不怕临时生变故让人白开心。
徐清见笑得很是开怀:“那就尽力兑现承诺嘛,让宛宛现在开心一下不好吗?”
徐宛扯了扯嘴角,不说话,却在心里承认他的确会为这个承诺感到开心。
这就是他的妈妈。
天真的、仁慈的、温柔的妈妈,完美得像童话一样的妈妈。
可是,究竟要身边人付出多少努力才能维持她梦境般的生活呢。
“妈妈,我换电话是因为白清扬回国了。”徐宛顿了顿,“在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上,集团会考虑他的人事任免。可他的计划和我的很重要的朋友发生了冲突,您认为,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比较合适?”
徐清见没料到他会和自己聊商业相关的公事,一时间没回过神:“……股东大会?”
“嗯。虽然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有没有用,但我想试着做一次选择。”徐宛问,“如果我支持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就会导致另一方的失败……”
“等等、等等,宛宛,”徐清见果然有些慌神,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些名词,甚至可以说她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公司、集团之类的东西,“宛宛,你的朋友是?”
徐宛轻声回答:“前男友。”
没等徐清见搭话,一旁的姨妈果然盛怒:“你要帮着外人针对你哥?!”
徐宛拳头紧握:“他不是我哥。”
“那他也是你们白家的一份子,无论你对他有多怨恨,你又不可能接管集团。千错万错,都该怪你自己做不到,却还要帮着外人攻击你的哥哥,难道就因为小时候的那点摩擦?!”
徐宛砰地一砸桌子:“不然呢?”
姨妈深深地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反问:“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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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家庭也这样,对多次伤害自己的私生子兄弟都得坚持温柔对待。
明明私底下一样怨气连天,可依旧坚持着满嘴的仁义道德,似乎这样就能维持他们豪门的体面。
关上门你死我活,推开门其乐融融。
如果被人发现兄弟阋墙,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像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怖的大事。
他们为了大局可以牺牲所有的私利,而且以此为荣,认为这才是大家族应有的风范。
一种近似病态的清高,堪称扭曲的自我感动。
去他妈的大家族。
徐宛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我讨厌他。”
“我讨厌白清扬,我恨白清扬,我恨不能杀了他,我做梦都在想他怎么还没去死。”他问,“忠于自己的本心,是这么难以启齿的坏事吗?因为我是好孩子,我就不能憎恨伤害过我的人吗?”
“作为人,我有私心,我有亲疏,就不能做您的儿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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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见哑口无言。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童年时期乖巧善良的儿子,会长成这样满腹怨怼、小肚鸡肠的存在。
憎恨、杀、死亡,这些可怕的字眼居然会从她的孩子的嘴里吐出,就像把她记忆里天使一般单纯可爱的宛宛彻底抹消了一样。
“你怎么会对清扬讨厌到这种程度……”
“他孤立我、排挤我、污蔑我、窃听我、囚禁我、用烟头烫我……我为什么不能讨厌他?”
“……可是清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呢?会不会只是误会?也许他只是担心你,不想你和家人疏远,那孩子本来就不善表达,也许是你性格太急,总是误解他的用意……宛宛,不要总是用恶意揣测他人呀。”
“——妈,”徐宛深深蹙着眉,反问,“如果是我误会他,还帮着外人在股东大会上否决他的提案,您就不爱我了吗?”
通话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徐宛又感到一阵悲哀。
同样的对话,假如是发生在俞偲和他的家人之间,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俞偲吧。
因为他的家人们都坚定地信任俞偲,无论俞偲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无可自拔地爱着俞偲。
就是这样毋庸置疑的偏爱。
徐宛心想,他所渴望的,就是这样毋庸置疑的偏爱。
可是没有。
所有人眼中都有高过他的存在。
例如徐清见引以为傲的道德、白峥奉献半生的集团、傅庭安自己家里的爱人……俞偲也有他的事业,现在的他绝不可能如大学时那样无所顾忌地陪他出走。
不知道徐清见沉默了多久,徐宛举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发酸。
他感到疲倦,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明知结果还要来问一次,除了更加心如死灰,完全没有别的用处。
可是通话对面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徐清见哽咽着,她应该在擦泪,徐宛听到了纸巾摩擦的声音。
“宛宛,”徐清见问,“你和清扬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宛低声回应:“发生了很多。换手机也好、进山里也好,都是为了躲避他。”
徐清见重重地哽了一下:“我以为,只要让你和他们一起生活,就能培养感情……”
徐宛低眼不语。
“是因为这些年妈妈都不在身边,你才经历很多不开心,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徐清见哭泣着,说:“可是、可是……你是妈妈唯一的宛宛……”
手机被姨妈夺走了,徐宛听见他一向干练的姨妈轻啧一声,问:“你说的白清扬的提案,是指的哪一个?”
徐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啊?”
“——反正把白清扬的提案通通否掉就行,是这样吗?”
徐宛不及开口,姨妈又啧一声:“行了,我直接问你爸去。徐家还没穷到连一张参加股东大会的飞机票都买不起。”
“不是,姨妈,你等等……”
“等什么等。”姨妈不耐地问,“都说你是你妈唯一的儿子了,难道我能不帮我唯一的外甥?”
徐宛诺诺片刻,说不出话。
姨妈哼道:“但愿你那前男友自己争点气,单靠徐家手里的股份可不一定能跟白清扬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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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生病,徐宛,你只是钻了牛角尖。”
“有机会的话,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除了拜年那样的客套话,和她好好聊聊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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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的话,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也许你会认识到全新的她,也会认识到全新的自己。
你们都能试着悦纳卑劣的自己和亲人,能理解超出理性的感性究竟源于何处。
理解俞偲因何爱你。
理解你因何被俞偲深爱。
理解人之所以无限度地爱上另一个人,并非只因为慕强或怜弱,更有冥冥之中的私心,而那正是纯粹的科学尚未覆盖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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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两声响,俞蕊推开他的房门,一眼便看到了拿着已挂断的手机,呆若木鸡的徐宛。
“宛宛姐?”俞蕊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出什么事了吗?刚才听你屋子里动静好大,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宛懵懵地转回神,对上俞蕊关切的双眸,下意识一笑:“没啊。谁会惹我。”
“真没事?”俞蕊一脸狐疑,在他身边落座,“哪里住不舒服的话,要第一时间跟我说哦,就当自己家,别客气。”
徐宛忍俊不禁:“客气什么,你哥也在我家住了快三年,他可没多客气。”
“那不一样,我哥就是一小白脸,脸皮厚得很。”
徐宛挑眉斜她,却没多说,而是下了床,从行李箱里摸出自己一直没见光的笔记本电脑。
和电脑一起离开行李箱的,还有一只小巧的戒指盒。
他打开盒子,其中躺着一片小小的电话卡,俞蕊的瞳孔缩了缩,已然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
徐宛将电话卡重新塞进自己的手机,原本空空荡荡的信箱,一经刷新,顷刻变成了红色的99+。
未接来电更是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陌生来电,从一周以前就不知疲倦地打进这个号码。
徐宛向她亮了亮手机,笑问:“你猜,这些号码里哪一个是白清扬自己的手机?”
俞蕊懵然,答不出话,但徐宛只是随口一说,手上毫不留情地清空了所有记录。
他翻着手机通讯录,电脑页面已经点进了他那大学毕业后就很少登录的电子邮箱。
集团股东会的通知通常都是发到股东们的邮箱,通讯、传真一类的手段也有,但徐宛本来就从不出席,一向是在邮箱里勾选已读便算完事。
长期以来,手里的那些股份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保证自己不被饿死的工具。
是投胎投得不错的嘉奖,或者说,是白峥所剩无几的父爱。
“……喂,刘叔叔。”徐宛笑吟吟地,语气却不带笑意,“好久没问候您了,近来身体如何?”
对方迟疑许久,似乎是没能辨认出他的声音:“你是?”
“是我啊,白宛。”他说,“我人在山里不方便,但也要尊重公司章程——那什么,临时提案是要书面提交,您能帮我的吧?”
在他报上名姓的时候,刘董事已经有些说不出话,说到后半句,刘董事更是错愕:“你要交提案?”
“嗯嗯,我持股超过百分之三了,不违法吧?”
“当然不,只是宛宛你不是……”
“从来不参与股东大会?”
徐宛弯起眉眼,笑容灿烂:“那也不能让我爱人孤军奋战吧,这多不像我的风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