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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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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人不多。
车很旧,很破。窗户是活的。没有空调。空气中一股子锼味霉味,像好几年没晒过的被褥,像沤在盆里的脏袜子,置身其中,人都能长出苔藓来。短途火车好象都这德性,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穷酸相。
我使劲抬窗户,半天纹丝不动。他在对座安然稳坐,好一会,站起来,帮我把窗户抬上去。
我说谢谢。
他说不客气。身子陷在座位里,神情木然。
风吹进来。窗外竹丛翠绿,花木扶疏,栋栋小楼掩映,每一座都精美别致,看得我这个没家没业的人几乎要流出口水。浙江真是富呵。城乡差别几近于零。什么时候我能住进一幢呀?我一边暗暗感叹,一边为他突然的生分疏淡感到沮丧。这孩子,又怎么了啊?
我偷偷看他一眼,他闭着眼睛,一望而知是在假寐。因为迎风,长发向后飘舞,脸型凸显出来,鼻高眉长,愈发显得标致俊逸。我有点忘乎所以,贪婪地把他看了又看。对座这个清秀帅气的小男生,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便衷心喜爱的,抛开理性,即使仅仅为了他这张养眼的脸,我也愿意跟他地久天长。那有毒的笑靥,沉默里失去的芳华,说不出口的委屈,百转千回,在我心里蜿蜒生出一朵曼陀罗花。
难道你竟不知道么?
纵使我不说。
我转开眼睛,铁道边风景如画,一掠而过,留在心底的,全部是惆怅。
车过海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车厢,一眼看见我,大步流星走过来大大咧咧坐在我身边,而我身前身后过道那侧,空座多不胜数。我瞥他一眼。他咧开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直直冲着我笑,臭气暄天。我疾转头,那边却竹筒倒豆子似的打开话闸跟我攀谈起来,什么小姐贵庚贵姓芳名在哪高就欲去何处。上海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嘶嘶啦啦如绵里抽丝。出门最怕遇到这种人,长得鬼斧神工还自以为倜傥风流,见到女的就搭讪,你不理他他也毫不气馁,你打110人家又没有明确骚扰行为,在马路上可以打车急逃,在火车上除了干熬,恐怕就只有去乘警室躲避了。
我入定般坐对窗外,那男的继续啰嗦不休,口里呼出的臭气绕过我耳际,擦过我脸颊,弥漫鼻端,侵略我整个嗅觉器官。真想抡圆胳膊搧他一个金光灿烂的大嘴巴啊。那男的越挨越近。安谙突然睁开眼睛,不紧不慢用上海话说,“先生,有啥事体跟我说好伐?我太太是北方人,听不懂上海话。”
那男的一下子卡住,连说打扰打扰,火烧屁股似的跑别的车厢去了。我扑嗤一声笑出来。安谙也笑了,拍拍身边,佯嗔道,“还不快点坐老公身边来,待会给人贩子拐跑了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又问,“怎么你听得懂上海话啊?”
“以前本科时我们寝室有仨上海人,阿拉白相的听了四年,总能听明白一点,不过说快了就听不懂了。”我坐到他身边,横他一眼,“要说你们上海人也真怪烦人的,一堆人在一起,五湖四海的都有,别人都说普通话,包括广东贵州那些同学,偏你们上海人说上海话,自以为独树一帜自成一派,其实最小家子气了。”
“就你们东北人好,一开口全跟赵本山似的。”
“你怎么不说我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呢,哪像上海人,自私又小气。”
他搂住我肩膀,“我就很雷锋啊,刚刚要不是我挺身而出,那男的能走?”
“早你干嘛去了?让他啰嗦这半天!”
“我本来想看看他丑态毕露到什么程度,但又一想,我老婆怎么着也不能吃亏啊,所以没忍住,提前出手了。”
“干嘛说我是你太太?”我瞪他,“尽占我便宜。”
“要装就装到位嘛。”他啧啧有声,“嗐,你还嫌吃亏,你不知道有多少美眉想嫁我呢。”
“少臭屁了!”
他搂紧我些,“真的,要是我跟你求婚你能嫁我吗?”
我嘻嘻哈哈笑道,“等你到了法定结婚年龄再说吧。”
“那你能等我吗?”
“等,当然等。”我顺口说,“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等。不过那时你恐怕就嫌我老了。”
“不会啊,我爱你的心远胜过爱你的容貌。”他像念台词似的很有感情地表白。
“啊,我也是。”我半真半假地说,“我对你的感情足以让我忽略掉你的年龄。”
“真的?”他做惊喜幸福状。
“真的!”我点头。只有自己知道这话是百分之百的真实。
“那,一吻定终身吧。”他凑嘴过来。
我一闪而避,“哎哎哎,来真格的呀?”
“难道不是真的?”他做沉痛状,双手扶住我肩膀,前后摇晃,“告诉我,难道你不是真的爱我?!”
我垂头,声音压低,顺着他玩下去,“对不起,只恨我们有情无缘……”
“不,我不相信!我们这么相爱,怎会无缘?”他大声说,“不管怎样,我要你,我要定了你,今生今世,无论你跑到何处,海角天涯,我也要把你追到。”他抬起我下巴。我们像《卡萨布兰卡》里亨弗莱•鲍嘉和英格莉•褒曼那样深情凝睇。“没有你,生活不过是一潭死水。没有你,生命对我还有什么意义?!旖旖,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旖旖,答应我,跟我一起,别再犹豫。”
我感动。我蛊惑。我恍惚。我茫然。我不是演员。我做不了演员。我爱上了男主角。我假戏真做。如果这个时候他吻我,我不会拒绝。我看着他,瞬也不瞬。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瞳仁里是两个清清楚楚的我,在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我真想一直看到他的心坎里,看看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全部是真,又抑或全部是假。
他不再说话,不再声情并茂地胡说八道,有一瞬,我确信他的眼睛里涌上一团恍惚。他也弄假成真了么?他的头越俯越低越凑越近。他是想吻我吧。吻吻女主角吧。
然后呢?
戏终人散。
我像听到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过很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毫无前兆几近夸张的猛然笑出声音,“停!我忘词儿了。下句该说什么来着?”就势把他推开一些。
他也一下子笑出来,转身坐好,“没有下句给你背了。你老忘词。我要求换女主角。就换林嘉欣吧。”
我们相对大笑。前后左右视线纷至。
笑声中,我听见叹息像水泡一样咕嘟咕嘟自心底浮起。
只是一个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