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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两种感情两种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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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我才发现我其实没什么地方好去。世界这么大,杭州这么大,抛开实验室,抛开打工的地方,能让我驻足休憩的地方,再没有了。
不用上课,不用打工,空下来的时间,我能干什么,又能去哪里?我像一个永动器,关掉电源,静止,永动器失去意义。
想了很久,我用街角的投币电话给莫漠打手机。我知道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单位,身边有领导,手头有工作,可是,我需要她。需要一个朋友。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听我诉说或陪我沉默。我需要莫漠。
电话接通,那边一个压抑的声音说,喂?她果然在单位。
我说,是我。
我知道。你在哪?
哦,我亲爱的莫漠,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一下就听出我的虚弱和需要,不问前因,不计后果,开口就让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
我尚未回答,就听她声音忽尔一变,大声的焦急的问,什么?小舅妈不行了?好好,我马上过去。需不需要钱,我带些过去?不用,够了?好,我马上过去。小舅,你一定要坚强些,要挺住。对了,哪家医院?
我一边压住笑,一边低声说,我们常去的那家西餐厅。
好我知道了!外科急救室!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走,表妹我也一并通知好了,你安心照顾舅妈吧。
电话挂掉,我伏在电话亭上,一阵哑默无声的笑。
半小时后,莫漠风急火燎赶到。一见面就说,哇,你怎么啦?面色这么差?跟上次见面比起来,她看上去好多了,面白唇红,神采奕奕。
只是有点累。我懒懒地说,咱不是让你那个莫虚有的小舅妈死过一次了吗?
哈,我换新领导了,可以放心大胆故伎重施。
我笑笑,你看上去还不错。
莫漠捏起鼻子唱戏一样道,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眼神中却是一丝掩不住的落寞。怎么没叫东西吃?
我不饿。不想吃。
是不饿还是不想吃?
我沉默。
跟小男孩吵架了?她从包里拿出烟,ZIPPO火机,抽出一根,一边点烟一边看着我。
什么小男孩?
你的同居密友啊。
瞎掰什么?哪儿跟哪儿啊。
算了吧。莫漠吐一个烟圈,淡淡说,我自己的事情虽然拎不清,你的事,我是一看一个准。那小孩喜欢你,瞎子都能看出来。她打手势阻住我欲说的话,不用跟我否认,不想说就别说。
我要东西吃总可以吧?
行。我请。任你吃。
我点了厨师沙律,红菜汤,牛柳茄汁烩意粉,洋葱圈,还有一客冰淇淋。她用夹烟的手指指住我,笑,死丫头,吃大户啊,撑死你。
我拿起刚放下的菜单,转转眼睛,要不要再来一份黑椒牛扒呢?
她笑说,行啊,就当你是化悲痛为食量吧。
我垂下眼睛,我没悲痛啊我很好。
她叹口气,先吃东西吧。粮食就是力量。
嗓子依然火辣辣的痛,每咽一口食物,食道就像要被撕裂一般。完全是一种自虐心理,四十分钟,杯盘尽空,我看着刀叉在灯光下发出烁烁冷光,胜利感油然而起。喉咙到胸口牵牵连连的痛也有一份快意。
莫漠一直坐在对面,慢慢抽烟,慢慢喝水。侍者撤掉空盘后,莫漠说来杯咖啡吧。你需要。
咖啡上来,莫漠说,说吧。
我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知道说了又如何。
莫漠说,那我说吧。
我说,好。
你喜欢他吗?她问。
我点头。
你说过你喜欢他吗?
我摇头。
他说过他喜欢你吗?
我摇头。
你想过跟他在一起吗?
我想想,缓缓摇头。
如果他跟你说他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我还是摇头。
那就简单了。闪就是了,有多远闪多远。
我垂下头,看着大理石烟灰缸里一截一截一撮一撮的烟灰,心也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灰掉,虽然只是一个建议,也仿佛身临其境般难割难舍。
可是又不想闪是不是?她看着我,叹,舍不得就这么放弃是不是?
我点头,我想试着把他当成弟弟。
当儿子也没关系,如果你能把感情性质彻底转变,或压抑到零。
没有用是不是?我看着莫漠。她皮肤白皙,面目姣秀,淡妆相宜,青春靓丽,我不相信她心口的伤已经痊愈,当她面对着那个现在叫她做姨或妈的男孩时,她的心,一定,在滴血。
莫漠点头,有的人,像一棵生命力顽强的树,从你看他第一眼那一刻起,就深深扎根在你心里,再拔不去。除非你死。树才会死。她吸一口烟,淡淡说,时间或许可以麻痹痛感,伤痕却永难抚平。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莫漠肯定地说,你听过爱到尽头,覆水难收吧?
怎样呢?
接受他啦。两个人不真正在一起,就算知道彼此都非完人,也没有机会发现对方的弱点和缺点,不知道各自的弱点和缺点是不是能互相包容。只有真正在一起了,才会看清一个人,一段情,是否值得你生死相许,一生相守。没准日久生厌,寿终正寝,也是好的。她把烟头探进飘着蜡烛的水晶杯里熄灭,把烟蒂递到我面前,雪白的烟蒂,褛出一颗红色的心。
这是什么?我好奇。
她笑笑,撕开烟蒂,说穿了平平无奇,不过是一截红色的过滤棉,上面一截褛空成心形的白色过滤棉。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远观,很美,很炫目,撕开包装,凑近一瞧,也就那么回事。她声音低下去,一个字一个字说,其—实—真—正—的—痛—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从—来—都—没—有—机—会—看—清—过。
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
怕受伤怕陷进去是不是?她淡淡一笑,狠狠啜一口咖啡,神情回复正常,对于感情,你得失心太重,才会拿不起来,也放不下。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机会,赐我一段如意缘,即使我会为情而死,我也毫不犹豫。真正爱进去的人,是不会有惧意的。
没有结果也会爱?他走了,你一个人痛苦一生也会爱?
总比满腔遗憾满怀怅恨好。舍,才能得。
舍什么?得什么?
一段感情,你总得付出。付出的,就是舍掉的。至于得,最终留在你心里的,就是结果。哪怕仅仅是一份回忆,一道伤痕。莫漠自嘲的笑笑,不跟你说了,好像老僧问禅一样,故作深奥,怪恶心的。你自己想吧。这种事,不是听人劝吃饱饭那么简单。我还不是一样。
我拉住她手,你过得好吗?
莫漠淡淡道,耳鬓厮磨,日久生情。
你爱他吗?
我很感激他。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包容我,宠爱我,让我有一个港湾停靠休憩。而且,作为男人他还是很成功很优秀的,有很多方面令我钦佩。她轻轻叹息道,其实,他找我才是亏大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
你难道不好?
我永远给不了他所给予我的——一切。
可是你又说你爱他。
她抽出第三根烟。烟雾氤氲中她的眼眸有几分迷茫,爱和爱是不一样的。有的爱像酒,好酒,一口喝下,一醉千年。有的爱像水,清水,寡淡无味,润物无声。有的爱刻骨铭心,有的只是聊以□□。虽然清水更能滋润身心,但如果是个单选题,大多数人都会要酒。
那么,你幸福吗?
莫漠看着我,渺然微笑,幸福与否,全看你怎样定义怎样理解,如果你认为平平淡淡就是生活的真谛,那么,我现在很幸福。
我看着她,无法肯定她的心情究竟如何,她的平静后面,似乎蕴含着更大的波澜。她招手叫来侍者,说,我们来点酒吧。
江南阴睛不定的寂寞午后,落地窗外面的世界,繁华喧嚣。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们彼此凝望,心有灵犀,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相伴喝酒,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