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歌》思兮彼方

15、第十四章

　　“你……你……”小童子边听边瞪大眼睛，磨了伶牙俐齿正要辩驳回去，便听到外面蓦然响起的铜铃清脆之声。那铜铃响如洪钟，清朗声响层出不穷，如同湖面涟漪一圈圈散开，一阵疾过一阵，一阵更甚一阵。紧接着就是众人吵杂叫嚷，脚步纷乱，期间居然还夹杂着些许兵器乱斗的声音，好不热闹。
　　白小仙方才一席话说得神情激荡，扔东西时又不小心牵扯伤处筋骨，这会子整个人只痛得蜷缩在床脚。

　　小童子气得跺了跺脚，转身推门，探头对外面吼道：“大清早，这是谁在闹呢？当王上说的话是耳旁风不是？不是说了这里关的人好清静么！”
　　“那、那人逃了！”外面看守的嗓门显然比小童子还要大些，只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竟生生扯出了些哭腔，“方才还好好的，但不晓得是施了什么法术，我等刚打开门，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居然一下就从眼前消失了！我和大哥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唉，这下可闯大祸了！”
　　小童子惊得差点跳起，连白卿远也不再避讳，径直打开门道：“那人不是被纯阳玄铁锁扣着琵琶仙骨么？玄铁之锁怕是连神仙都挣不开，更况且那牢笼可是里里外外套了三层，我的天哪，难不成他生生扯断了自己的……对了！那里不是禁地么！你们找死啊，跑那去做什么？”
　　看守欲哭无泪道：“小哥你有所不知，方才他突然发狂了！吓人得很！差点把那铁牢给掀开，眼看着守不住了，派人过去禀报王上，我们哥俩不过是想过去再给铁牢施道禁咒而已！谁知道……”
　　“当真是又笨又蠢！那是诱敌之计！还嫌不够添乱的！”小童子忍不住啐着从外面将门合上，“还不快随我去禀报王上！”

　　没了那小童子，屋内恢复一片寂静。
　　“公、公子，你还好吧？”
　　一名侍女战战兢兢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一直竖着耳朵的白卿远回神，看了看她，忽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什么伺候。”
　　然而两名侍女都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他，一副备受惊吓的表情。

　　白卿远叹口气，揉了揉后背，轻声道：“两位姑娘，我不会吃了你们或者怎么样，你们看我现在这副模样，浑身是伤，恐怕还不如你们二人来得灵便。我只想回床上躺着好好歇一歇，你们杵在这里，大概也不方便。”
　　两人犹疑不决，对视一眼。半晌，其中一名圆脸杏眼的侍女鼓足勇气道：“那公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面的房间里等着。”
　　白小仙点点头，笑了一笑：“好，姑娘叫什么名儿？”
　　侍女呆了一下：“冬菇……或是，凤爪？”
　　白小仙笑着摇头：“姑娘，我是说你的本名。我叫白卿远，你呢？”
　　“你……你不是妖怪？”
　　“如果我是妖怪，为什么还会被他们关在这里？”
　　少女脸儿圆圆，如同满月，听了白小仙的话脸竟有点微红，遂低了头细声道：“我叫聂小婷。”
　　白卿远回眸又看另一人，那侍女一张灵秀的瓜子脸，盈盈一汪水波，跟着应道：“云了了。”
　　“小婷姑娘，了了姑娘。”白小仙微微侧头，看着两人只是笑。
　　小婷不敢抬头，匆忙扯一把了了，连道：“那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奴婢们这就退下。”

　　酒仙含笑看她们合上门，直至听见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收敛笑意低头从怀里取出样物事。他小心平摊开右手，才看一眼，便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手掌赫然躺着一只小得有些不可思议的雪狐，毛绒绒的颈间勉强可以看出用红绳栓了颗米粒大小的金铃铛，精致发亮。只是理应白得纯净的皮毛灰扑扑还带着大片血迹，衬着这小狐纯净无邪的玛瑙双眸，分外惹人怜。
　　只可惜这萌物时运不济，落到恶魔白小仙手里。
　　白小仙面无表情地单手揪起它后颈，将它提溜到半空中：“刚才为什么朝我怀里钻？说！不说一脚踩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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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铛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脆响，如小小的涟漪般惊起圈圈波澜。登时金光大盛，从铃铛中迸发出来。瞬间光丝如同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小狐包裹住，一层层覆紧。白狐忽一声低低悲鸣，在酒仙手里挣扎翻腾，似是要被那无形的光绳生生勒死。
　　白卿远吓了一跳，立即知道这铃铛就是克制这只狐狸的利器，一时间不知所错，竟伸手要去掩那铃铛。
　　“别碰它！”
　　男子低沉疲惫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得酒仙差点甩掉手里的活物。
　　他将小狐放回手心，又环顾四周，再低头时，见它奄奄一息躺着，一动不动，忍不住道：“是你在跟我说话么？”
　　小白狐只微微张嘴喘气，任凭金光渐渐渗入它体内，再无声息。
　　周围妖气渐渐浓重，白小仙看它双耳立起浑身紧绷，知道它正处在运功最关键处，也不急，只是静静看着。

　　过了很久，就在白小仙保持一手摊在桌上的姿势撑着头几近睡去之时，手里的毛团蓦然动了动。然后朦胧间有东西顺着他手臂爬到肩头，紧接着耳朵一痛。白卿远瞬间精神抖擞，猛然站起，一把扯下那只奋力上爬的狐狸：“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呀，把小神仙弄醒而已。”充满磁性的男子嗓音回响在耳边，却是从一只小巴得可怜的狐狸嘴里发出来的。白小仙艰难地看着这只比拳头还小的小狐朝自己眨眼睛，表情纯真得不像话。
　　还在发呆间，小狐已经在他手里调整了姿势，舒舒服服地团成个雪球。
　　白小仙脸上阴晴不定：“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救你？”
　　男子俊逸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酒仙不是救过我一次么，我可是一直记得呢。怎么，这么快又见面了，难道你还未认出我？”
　　“等等，”白卿远脑中一闪，有些发晕，“我在昆仑墟碰见的人是你？难道不是洛水宫宫主即墨川么？”
　　小狐蹭蹭嘴角血渍，苦笑道：“即墨川是我，但洛水宫宫主可不是我。”

　　白卿远把小狐提起扔到八仙桌上：“我不明白。”
　　小白狐不言，转个圈缓缓走到桌沿，忽然仰起头看白卿远：“那壶缠梦，我还未来得及喝就被人抢走，我不知道那葫芦是你的法器，若是先前我还可以替你讨回来，只可惜……如今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对不住了，仙君。”
　　白卿远听得半信半疑：“那洛水宫宫主是你什么人？为什么我听他声音和你并无区别？”
　　小狐蹲坐下来，长叹口气，幽幽道：“兄长与我是孪生兄弟。”

　　白小仙站起来，后退两步，提起自己衣襟，指了指上面三个大字的血书：“你哥为什么告诉我他也叫即墨川？难不成你们俩还同名？”
　　狐狸直起身子：“这是谁的血？”
　　“别打岔。”白小仙皱眉道，“快说！”
　　“这些，恕难从命，我不想说。”小狐惫懒地舔舔后背上的毛，晃晃脑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酒仙气闷：“你……那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小狐眼睛提溜一转，耳朵尖尖，不小心溢出几声笑：“就凭我们现在在青丘，而我是青丘的狐狸，你懂得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
　　“不可理喻！”
　　白小仙胸膛起伏，又气呼呼道：“刚才他们要找的囚犯是你对不对？不要忘了你现在可在我手上，我随时都能让你倒霉。”

　　小狐哈哈笑起来，一不小心却引得咳嗽不止，它将脸闷在爪子下许久，再抬起头时，嘴角渗出几缕鲜红的血丝，惊心怵目。只有那一双圆得发亮的狐狸眼里光辉越发清莹。
　　“白卿远，若我说我能帮你取回那只酒葫芦呢？”
　　白卿远怔了怔：“你知道它在哪里？”
　　小狐眼儿弯弯，笑得有些勉强：“帮我倒杯茶，我渴了。”
　　白卿远飞快倒了茶水，将白瓷茶杯推到小狐面前，青烟袅袅，伴着茶的香气。
　　待到茶凉，小狐舔了阵杯中水，忽然抬眼对酒仙道：“仙君，其实那缠梦，早在百年之前我也略有耳闻，听人讲那缠梦可以使人窥探到前世过往，这功效可当真存在？”

　　白卿远摇头：“其实我也不知，原是应该如此，可直至如今，也没有一个饮过此酒的人说得出自己的前尘往事。”
　　小狐若有所思地点头，玩笑道：“我倒觉得可能当真有用。不过是那些饮酒人记起了，觉得太过丢人，或是难以启齿，才不肯向外人提及罢。譬如在赌坊输得连裤子都不剩，要不就是在家被老婆揍，再或者科举十年不中……”
　　“小人之心！”白小仙虽嘴上训斥，却也绷不住脸跟着笑起来，“他们都是仙人神君，千百年如过眼云烟，谁还会在意这些事？说起来，我倒是担心凡人异类，心术或许不正，喝了才会有问题……对了，这酒落到谁手里了？是不是你哥？”

　　小狐狸眼中闪过一抹颓色，半晌静默，才道：“是。而且他大概早已酒入腹中了。”
　　白卿远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小白狐哑着嗓子半闭了眼：“本是同根，相煎何急。这诗写得当真妙哉。”

　　有森森冷风顺窗缝刮进来，白小仙见它双耳垂下，筋疲力尽，浑身兀自抖成一团，似是要被风吹得滚上几滚，实在可怜，忍不住伸了手将其捉入怀中，又拢袖覆上。
　　小狐半睁着眼由其轻抚自己毛发，忽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我即墨川活到现在不过三千年阳寿，也不知是不是越活越倒退了，居然敢睡在神仙手心里。小仙君，你倒是很有本事。”

　　白小仙抱着灵物心如止水，听这熟悉的调侃语气，欲与之争几句，但见它累极，没来由一阵释然。此情此景下，能有个共患难的人，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不过一笑置之。

　　于是上床揭开锦被，将一人一狐裹好，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