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故人》时姈

3、王者下凡

　　“阿大，为了这身衣服你都忙了三天了，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你呀，”阿大语气亲昵，并没抬头看我，手里动作不停，“你还是操心自己的着装吧，难得才见他一次，穿好看一点，前阵子来了好料，你也不肯做套新衣，那就把最宝贵的那套珍藏拿出来打理一下穿上吧！”

　　“衣服再好看也没我好看，他是来见我，又不是来见我穿的衣裳，我才不要本末倒置呢，倒是你……”我笑嘻嘻凑近阿大，“阿大到时候戎装上身，不知道又要吸引多少美人目光，到时记得挑一个啊！”

　　“你呀，”阿大语气仍是亲昵，夹带略微无奈，他终于抬头看向我，“你也不小了，要能看着你找个好人家啊，我也算完成使命也就放心了。”

　　我叫安然，年方二八，还不到。

　　我本是楼兰国王的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养在王宫无人识。

　　这一切，只因为我的父王太爱我了。

　　因为爱，所以怕。他怕继承了母后美貌的我，逃不过王家的宿命，逃不过属于母后也可能属于我的结局。他想逆命为之，帮一帮我，让我不要了了此生。

　　说起我的母后，很多见过我的人，都说这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这样的美人。我只是笑笑，心里想的是，那是因为你们从没见过我的母后。

　　她的美你只需看一眼，便无法否认，无法忘怀，只可惜，她的美与忧伤同在，以至于哪怕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她虽还是美的，但稍纵即逝，长久记得的是她的凄凉。

　　她本是邻国的公主，无忧无虑长到十多岁，被带着来楼兰王城做客，一同前来的还有许多别国公主。可是因为有她在，所有的别人都成了陪衬，尤其是，那一天，她还以一曲《沙舞》惊艳全场。

　　我的父王其实从没开口说要母后，但是眼神骗不了人，他的目光自从母后出现开始，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终于在他第三次没能顺利把食物送进嘴里开始，他的父王便已在心里认定了儿媳。

　　据说母后听闻自己要被和亲楼兰嫁与父王后，实实在在地病了一场。她不吵不闹也不说话，倒是让她的兄长担心至极，一同求请父王改变主意。

　　只是那时的楼兰势大气粗，说一不许人家说二。母后亦深知此事再无退路，更不想让自己的父王为难，或置自己的国家于不义，病好了，主动对着父王笑着说，没事的，女儿总要嫁人的。

　　老国王再也忍不住，看着自己一手宠大的独女，老泪纵横。

　　“我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我以为只是一场王家盛宴，我想着可能会有好吃的好玩的，特意没带你的哥哥们，只带了你去，我哪里知道他们别有用心，又偏偏......”就看上了你。

　　母后心下泣动，面上却万般忍耐，“我知父王舍不得我，但是女大不中留，我总不能在父王身边待一辈子，眼下求亲的对象看着也不讨厌，况且，那里...你也知道，好吃的好玩的不少，父王不用担心会闷坏我。”

　　离开的那天，母后没带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她说她自己就是远嫁，如何舍得让自己情同姐妹的姑娘们一同冒险。倒是老父王，实在放心不下，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将军随母后出嫁，他的打算是，但凡母后嫁过去之后受了一点委屈，哪怕要将军杀出一条血路，也要护送母后回家。

　　其实他真的多虑了。父王其实对母后极好。

　　怕她想念她的国，吃穿用度全照着她的母国来，但凡有别处进贡的稀奇珍宝，都全数拿去让母后先挑。更是好几次问她，陪她回去看看可好？

　　我一直以为母后对父王也是好的，不然如何支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敬如宾？只是到很后来，我才知道，母后对父王，有敬畏，有感激，有关爱，甚至有忌惮，却唯独没有父王对她那样深沉的爱。

　　母后在生下我之后没几年就过世了，没有大疾，宫里的医师说是心病，郁郁而终。

　　我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孩子。如果说母后在时，父王是因为爱母后所以爱我，那她离世后，他对我更是肆无忌惮的宠，王宫的禁区随我出入，吃穿用度比他对老国王还要上心，就连他的宝座也成了我的玩物之一。

　　只是有一条，他不许我出宫。后来我才知道，母后在我出世后，便对父王说，切莫让我有机会抛头露脸。可能是她平生唯一那一次献世，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于是她想护我周全，用她的方式。

　　父王自然是听她话的，甚至是她不在了，也没有反约。

　　确没有想到，无忧无虑的困宫生活并没能持续太久，在我八岁那年，父王亲自陪了我一整天，连朝都没有上，专心伺候我，而到了晚上，临睡前，他突然问我，知道你母后身前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却笑了，说你摇头的样子都像极了你母后，我真是，好生想念她。

　　父王随后开始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说着他和母后相处的那几年里的那点点滴滴，看我困得不行，终于松口告诉我，母后最后的心愿。

　　“她说她最终没有得到的自由，希望你能有。”

　　我太困了，听完那一句，便在父王的怀里沉沉的睡去，朦胧间，还听到他在缓缓地说着什么。

　　没多久我就知道了父王那日的反常是作何原因，因为他实在顶不住老国王的施压和群臣的觐见，同意再娶了。

　　王宫没有王后无妨，但是国王不可无男嗣。而父王这么多年，全付心思都挂在我一个女儿身上。他能为我付出一切，甚至放弃王位，但身为国王，他一样没有自由，更害怕，有人按奈不住会对我下手。

　　在这王宫里，要害死一个人，办法太多了，更何况一个八岁的女娃娃。他再怎样看管甚严，也总会有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他不想到时候再后悔。

　　他再娶的还是一个邻国的公主，据说是那公主主动请缨，原是在多年前的那一场盛宴，她便钟情于父王了。

　　父王再婚前十天，宫里下发仆告，公主卒于怪疾，不幸辞世。

　　反响一下子变的很大，到处有人开始说他的不是，说他太过虚情假意，冷漠至极，原来那样宠着的女儿，才刚离世就要再娶。

　　他们不懂父王的爱我之切。他最终成全了母后的心愿，给了我自由，又牺牲自己的名声，换我一个不得宠的名分。宫里算计那么多，只有我死了也不得宠，才会被彻底放过。

　　悄然出宫前，父王特地与母后的陪嫁将军密谈了一次，那之后，那位将军便成了我的阿大，从前守着母后，往后守着我。

　　从此，宫里少了一位公主，民间多了一个安然。

　　每年的六月初七，国王都会出宫下凡游历民间，只为在母后生辰那天，远远地遥望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