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故人》时姈

12、胡汉相争

　　今日朝会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一定是很不愉快的事，才使得父王如此急火攻心，不顾形象地大声吼叫。

　　之前还在床上躺着的新后此刻也闻声而来，只是她满眼望着的父王并没有将目光对向她，他仍然看着我，眼底有太多情绪太复杂。

　　新后主动开口解释，“今日我那边堂弟来看我，这是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难得来一次，逛一逛王宫，马上就回去了。”

　　那一刻，我可以肯定，新后是个好人。

　　她唯恐在气头上的父王向我发难，特意抢声解释。毕竟在她的观念里，父王是见过艾莎的，但应该不认识我。

　　艾莎心领神会，迅速向父王请安，连我那一份也请了，然后牵起我的手臂，想带我先行离宫。

　　“既然来了，不如一同用膳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父王此话一出，先是惊呆了众臣，只见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眼神互相打量试探，却没人能给出回答。

　　新后也呆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父王，想不明白他此刻的反常。

　　但父王很快自己给出了解释，“你娘家人难得来看看你，如此有心，我们却不留人一同进餐，这叫什么话？”

　　“快点安排吧。”交待完这一句，父王起步先行离开。还在震惊中的臣子们没工夫继续原地傻愣，各自请安离开，宫里的侍从们更加没心思细想，赶紧加快脚步通知内膳房准备食物，前往用膳房铺桌摆位，还有人前来询问艾莎和我的吃口喜好。

　　我看到了新后脸上藏不住的欣喜，是那种仿佛绝处逢生、大悲过后的欢喜。新后心里一定想着，一定是自己怀了孕，心情容易反复，才会有下午那般极端的心情，她的夫君心里其实也是有她的，不然何必如此招待她娘家的堂弟？

　　我也看到了艾莎脸上大感欣慰的表情，仿佛这一次没白来，到底见证了堂姐夫妻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我突然在心里为他们难过。也希望今日之后，父王仍能如此这般对待新后，哪怕不多，哪怕是装的。

　　不出我所料，晚宴上端来我面前的都是我从前爱吃的那些菜，我还在纳闷父王是如何做到的，就看见放在他面前的那些菜大多和我是重样的。

　　我夹起菜送入口的那一刻，舌尖传来的熟悉味道让我忍不住微微抬头，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轻易留下来。

　　又尝了几口，越是好吃，心里越不是滋味。那是父王的手艺，我不会搞错的。

　　在母后胃口越来越不好的那段日子，父王不只嘱咐膳房仔细打理进食，更是亲自进膳房给母后做好吃的。我惹不住偷偷吃过一次，特别好吃，于是告诉父王，以后我也要。父王自然是不会否决我的请求的，于是在那之后，只要他不忙，就会捣腾一些平时膳房不弄的东西给我和母后吃。那些东西，我已经那么多年没有吃过了，只是那味道，我一直没有忘记过。

　　尤其是眼前碟中的这一份枣泥花糕。

　　父王总说，按照洋人的说法，女人就像鲜花，是要仔细浇灌守护的。可是我长在楼兰，这里没有鲜花，因为那是长途跋涉运不了的。父王说没关系，他给我变出来。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弄来了很多新鲜的花酿花粉，揉进面粉里，裹着枣泥馅，端来给我和母后，叫我们多吃一些。

　　后来我和阿大一起经营着“宝泉聚”，见过刻出来的平面花、雕出来的立体花、绣出来的手工花、甚至是特殊处理过后的干花，但是没有一样像花糕一样深得我心。

　　我强忍内心波动，看似如常地吃着我的糕。

　　没想到，沙欲静而风不止。

　　“来了这些年，竟不知宫里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新后一脸兴奋捧起盛着花糕的小碟子，仔细地品尝，一看就是从来没吃过的样子。

　　“你喜欢的话，以后让膳房多给你准备着点。”父王紧着新后的话说。

　　只有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膳房做出来的和父王做出来的，哪里会是一样的呢。

　　但新后不知道这些，只是单纯听了父王的话，悄悄抹了抹眼角，一脸知足感恩。

　　真好啊，容易满足是件好事。若我的母后当然也能有这样的心态，或许......

　　算了，世事无法重来，就像我说的，新后是个好人，我是希望她好的。

　　新后怕是真的开心，话头渐渐多了起来，还一改起先的双目只观盘中餐，开始四周打量张望。

　　渐渐的，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

　　“先头没细看，艾莎，你这朋友长的真是标致啊，”她看着我、对着我笑，很温和又很疑惑的那种笑，“而且，看上去总觉得有点熟悉，不知是否哪里见过？”

　　该我答话了，可我不愿意和她对话。虽然承认她是好人，但不代表我乐意同她相处，我心里，到底是念着母后的。

　　“启禀王后......”

　　“这是家宴。”

　　“是，是，回报堂姐，安然胆子小，你可别吓着她了。”

　　艾莎立马回护我，生怕我在这里觉得拘束。他想我一直是在“宝泉聚”初见时的模样，自信嚣张，带点张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呵......”父王轻轻笑了一声，一下子又惊呆了新后和艾莎。

　　只有我知道父王为什么笑，因为他听到刚刚艾莎说我胆子小，让新后别吓着我。父王只怕是早在心里笑烂了肚子了，没想到自己能上天入地的小公主还能这样善于伪装，还装的这么像样，把身边人都骗过去了。

　　许是看出了我对艾莎也有好感，父王对着艾莎也放松了警惕，“你堂姐觉得面熟是因为有缘分，瞧你那着急上火的，我们还能怠慢了她不成。”

　　还开起了玩笑。

　　借着这个势头，父王又仔细看了看我，一如几日前巡城时的对望，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他的话语里到底是护着新后的，至少明面上是这样，这一来，使得新后更活跃了。

　　女子恃宠而骄，如此显而易见。

　　她胆子是立马见大，突然问起父王，缘何之前那般生气？

　　只是这一问，倒是让父王一下收紧了笑容，眉头紧锁，久久不再言语。

　　是在被送回的“宝泉聚”的路上，我无意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才知晓事因。

　　楼兰能平静一时，不能平静一世。

　　胡汉相争从未真正停息，只怕这一回，狼烟又要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