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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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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教前脚离开,以耗子为首的一帮人就立刻围拢过来,态度明显比邢岳初来时要热情许多。
“小老弟,你多大啊?怎么称呼?”
“你因为啥进来的?”
“判了几年?”
“你哪儿的人啊?”
“你是不是演员啊?偷税漏税了?”
“我觉得他像个大学生。”
“你把老师捅了?”
“我看他是把有钱人家媳妇勾搭了,然后俩人合伙把人正主给弄死了。”
“我操,够狠的啊。”
“那你还哭啥啊...”
“行行行行,别瞎猜了!”邢岳拦在项海身前,把这一波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无处安放的好奇都轰走,“都闲的是不是?”
“可不是闲的呗。”耗子嘿嘿笑着,脚跟一旋,又转回来,“小老弟,你到底咋进来的?说说呗,都到这了,还有啥好藏着掖着的。”
项海拽过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头,“打人。”
“打死了?”耗子果然又兴奋起来。
项海摇了摇头。
耗子略显失望,不过马上又发掘了新的兴奋点。他捅了捅邢岳的胳膊,“老弟,听见没,人小老弟跟你是一个套路的。”
“是不是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没事就爱揍人玩儿啊?”
“对对对。”邢岳抬了抬下巴,“我俩揍的还是同一个人呢,你信不?”
项海和耗子的目光一齐投了过来。
耗子的小眼睛眨巴了两下,一撇嘴,“可拉倒吧。”说完又抻着脖子问项海,“小老弟,你判了几年啊?”
项海的目光还停在邢岳身上,木然地应了一声,“一年六个月。”
耗子一听就竖起大拇指,“你这尺度把握得挺好!”又戏谑地朝邢岳一瞥,“比你精准半年。”
项海一下子抿住嘴唇。
邢岳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早饭的铃声就响了。
干饭人立刻自觉排成一队。
邢岳回过头,冲一直在看他的项海低声说,“吃饭了。”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赶紧跑去自己的床边,摸出些东西塞进衣服里。
回身见项海还呆呆地站着,就轻轻扶了扶他的腰,“别想别的,先吃饭。”
他推着项海来到对伍末尾,让他站在自己身后,回过头叮嘱,“你跟着我,跟紧点儿。”
于是项海就站得很近,一抬眼就能看到邢岳左边耳垂后的那颗痣,腰间还有他掌心的余温。
看来他不是在做梦。那么,刚才邢岳说的和他揍了同一个人,想必也是真的。
可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从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只知道在法庭上,袁国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哗”的一声,监舍的门被拉开。这时候邢岳又忽然转身把他推到了前面,“还是我跟着你吧。”
队伍动了,且速度越来越快。项海紧紧跟在后头。
邢岳看着他的背影。
三个月的时间,项海单薄了许多。刚才手扶在他背上时,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凸起的骨骼。
他就这样一丝一缕地被消耗了。
更重要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曾令他着迷的神采正被浓烈的不安和愧疚吞噬着。
邢岳明白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
他有些害怕那种目光。
他做这个选择并不是为了去证明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和项海之间也没有什么需要去证明的。他只是想到,就去做了。
可就在终于如愿以偿见到项海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自私。
项海一定也希望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这样一种单方面的,不计后果的方式,他能接受么?
他现在在想什么?
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眼前,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
开始邢岳还能冲他笑笑,后来干脆把脸撇向一边。
他觉得或许周勋说的对,自己心挺大的。但项海的心却要细腻很多,就连他送的花,里面随意夹的那张卡片,他都宝贝一样珍藏着。
如今自己这样送给他两年的时光,要让他怎么安放呢?
到了食堂,十二个人围坐在一张桌边。项海眼睁睁看着一盆馒头和几小碟咸菜转瞬间就不见了。
邢岳拿了两个馒头,自己咬了一口,另一个递给他,“快吃吧。”
项海接过来,也咬下一小块,可目光仍停在邢岳的脸上。
他发现邢岳吃饭很快,转眼间半个馒头就消失了。不单是他,桌上的每个人吃得都特别快,就像在比赛。
这时候邢岳放下手中的半个馒头,从衣服里掏出两块点心,一袋牛肉干,还有一袋鸡胸肉。
他扯开包装,把牛肉干倒进项海的粥里,又把点心打开递过来,“不爱吃馒头就吃这个吧,快点吃,等会儿要到时间了。”
项海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套熟练的动作,又转过目光,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朝粥碗里加料。
他又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低下头艰难地咽着,噎得他眼眶发烫。
无味的馒头落进满腔的苦涩,于是淡白的清粥就晕开小小的几片涟漪。
他拾起袖子,在脸上快速蹭了一把。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邢岳生命的节奏已经和这个本不该属于他的世界重合了。
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有人给他点心么?有人替他加牛肉干么?有人心疼他么?
而这样的日子要还要过两年?
这个时候,垂在桌面下的手被一团温热包裹起来。
“好好吃饭,别想别的。你太瘦了。”邢岳没看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舀起粥。
项海的馒头一下子掉在桌上,又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
他颤抖着张开五指,和邢岳十指相扣,拼命地握在一起。
三个月了,他早已被近乎绝望的思念掏空了。还以为这辈子再没机会去握邢岳的手,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想象着,那双漂亮的手在温暖另一个陌生人。
项海细瘦的指骨像要嵌入血肉,邢岳的手指被扣得生疼。
掐吧,使劲掐!
痛苦、思念、委屈、心疼、愧疚,都统统发泄出来吧。
直到邢岳闷着头喝光了自己的粥,项海才耗尽力气,软软地滑脱到他的手心里。
“快吃,不然来不及了。”邢岳又揉了揉那几根手指,这才把他放开。
项海端起碗,一口气把剩下的粥全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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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舍,邢岳告诉他等会儿管教要来点名,回答的时候一定要声音响亮。
点过名,跑完队列,他们就上了“班车”。
邢岳让项海坐到他每天坐的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他身旁。
“哥...”嗓子滞涩得很,项海一下子没能发出声。
“咳,哥。这是要去哪?”
“去一个服装厂。”
项海的声音很轻,像被第一缕春风吹落的柳絮,暖融融地落在耳朵里。这让邢岳感觉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项海那边贴了贴,两个人的手臂挤在一起,小腿也挨着。
项海身子先是一僵,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还稍稍抿起嘴角。
他笑了。项海终于又笑了。
邢岳太开心了,开心得眼泪差点儿就涌出来。
倒春寒还挺厉害的,可冬天真的已经过去了。
他赶紧拼命吸气,“小海,你用过缝纫机么?”
项海摇头。
“那你得好好学,那玩意可难了。”邢岳也朝他笑着。
这辆从监狱开往工厂的班车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学生时代去郊游的大巴,满载着奔赴春光的雀跃心情。
“有多难?”项海问。
“...特别难。”邢岳把手藏在俩人之间,在项海的腿上挠了挠,“到时候会有人教你,不过也不一定能学会。”
项海皱起眉,想象了一下,跟着又说,“如果学不会,回头你再教教我吧。”
“......”邢岳看着他,蹭了蹭鼻子,“反正...你还是尽量学会吧。”
“嗯。”项海认真地点了点头。
车轮在飞转,偶有颠簸,两个人的身体时不时轻轻撞在一起。
经过刚才的几个来回,邢岳感觉项海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但仍在不停地看他,像有许多话要说。
路还很长,这会儿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而且他特别怕项海说出“谢谢”,“对不起”这样的字眼。于是他把眼一闭,脑袋靠向椅背,“还挺远呢,我睡会儿,你也睡会儿吧。”
项海答应了一声,见他真的不打算睁眼了,就把目光转向窗外。
这个时间的黎明蓝幽幽的,已经不再是那种密不透风的黑。
项海的视线穿透玻璃,追着车窗外飞跑的杨树。
邢岳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笑容,这让他一点点接受了这个近乎疯狂的现实。
他现在觉得自己挺虚伪的。
两年,他从邢岳的人生偷走了两年的好时光。
积蓄十年,这本该是他绽放的时刻。
按说自己应该惭愧得无地自容才对,可仅仅过了半个早晨的时间,竟然就无耻地开心起来。
你配么?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可是邢岳看上去也很开心。”一个声音在心里替他辩解着。
“那是他傻。”另一个声音立即戳破了他的虚伪,“你明明知道,却还在利用他。”
这个时候,车子转了个弯,速度挺快。在惯性的驱使下,邢岳的身体像没骨头似的,实实在在地朝这边压了过来。
项海被扁扁地挤在车窗上。
他觉得邢岳可能是故意的。
偏过头,果然,那人的睫毛抖个不停,唇角勾起了恶作剧得逞的弧度。
项海的心脏跳空了一拍。
他怎么这么傻啊......
转过这个弯,邢岳的身体回归原位。他半眯着眼,视线斜过来,在项海的眼中流连片刻,又重新闭上,把刚才的笑意补足。
项海也收回目光,再次把脸转向窗外。
他愣了一下,发现车窗里映着他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这是自己么?
他又凑近了些,手指在脸颊上抓了抓。对面那个人也张着眼睛,做了相同的动作。
这还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好像确实瘦了,不然眼睛怎么变大了。而且...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有些扎手。
这样...还挺难看的。
正感慨着,他目光一动,发现车窗里还有另一双眼睛。
他转过头,看到车厢的另一边,有个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见被发现了,视线非但没躲,反倒像是更兴奋了。打量完他,又去看邢岳,然后再回到他脸上。
项海始终静静地看着,直到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脸转了方向。
项海仍盯着那个背影,直到确定他不会再转过来,这才轻轻碰了碰邢岳的胳膊,“哥。”
邢岳睁开眼。
“别睡了,你看是不是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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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车间,所有人各就各位。
邢岳在一架缝纫机边坐下,让项海坐在他旁边。
很快,师傅出现了。
按照培训流程,他先跟项海讲解缝纫机的基本使用方法。才开了个头,就回头冲邢岳说,“你也来听听,再听一遍。”
邢岳只好放下手里的活。
师傅讲完使用方法,就亲自给项海做示范,告诉他怎么绕线,怎么调整压脚,怎么穿线,怎么送布料,怎么退布料...
项海听得格外认真,在心里默默做笔记。因为邢岳提醒过他,这东西难得很。
邢岳也皱着眉听着。
“行了,你试一下。”师傅站起身,把位置交给项海。
项海有些紧张,一边回忆着师傅讲的要点,一边按部就班地操作着。
上针,调整压脚,绕线...
踩下踏板,控制速度,缓缓推进布料...
一串“喀哒”声响过,项海抬起压脚,把布料送到师傅面前,“您看这样对么?”
师傅把布料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不错!”
天可怜见,总算让他碰上个有悟性的徒弟。
“你再试试转角的。”他又把布料递回去。
于是项海又在布料上整整齐齐地走了个长方形。
“师傅您看这样可以么?”
“很好!”师傅已经不能再满意了,马上就教项海正式干活。
邢岳站在一旁,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交待完毕,师傅就让项海自己开始干活,还好心地告诉他不用着急,以他的速度肯定能完成任务。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眼邢岳缝的东西,摇了摇头,不想再评论。
等师傅走远,邢岳就问,“你真学会了?”
“嗯。”项海点着头,“哥,我觉着这个还行,好像不怎么难。”
邢岳没吭声,转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缝纫机运转起来,邢岳又输出了几片干海带。
“我操?”他瞥了眼项海那边,开始感到焦躁。
“我还就不信了。”他咬了咬嘴唇,运气,埋头一阵认真的操作。
又输出了更多的海带。
“我他妈...”
邢岳终于怒了,把自己缝的那玩意猛扯出来,“咔吧”一声,线断了。
“......”
项海停下手里的活,“哥,你别弄了。等会儿这边完事我帮你弄。”
邢岳很郁闷,把布料朝旁边一扔,“总不能一直让你帮我弄吧?”
“有什么不能的?”
“你放着吧。”说话的功夫,他又缝完了一件,剪断线头,摞到一边。
“那我干啥啊。”邢岳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只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负责剪剪毛边儿吧。”说着项海把缝完的活推过来,“这也挺重要的。”
邢岳挑了挑眉,拿过剪刀,垂着眼,开始处理毛边。
“小海,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那嘲笑我呢?”
“哪有。”
“那你笑啥?”
“谁笑了,你说谁呢?”
“谁笑点低我说谁。”
“我现在笑点净高1米81,刚刚长了一公分。”
“...我跟你说,人活一世,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肯定。”
“也许你擅长的刚好就是我不擅长的。”
“对。”
“所以你可以嘲笑我,但别当着我的面,更别笑出声。”
“...嗯。”
“你看你唱歌跑调跑得那么厉害,我啥时候笑话过你?”
“......”
项海终于停下缝纫机,抬起头,看着那双已经笑弯了的眼睛。
这人,还是那么记仇,好胜心还是那么强,嘴上依旧半点不肯吃亏。
还是那个他特别特别喜欢的男朋友。
“咋了?”邢岳立刻不笑了,“生气了?”
“没有...”项海又拿过一块布料,低头塞进缝纫机的压脚。
“哥,求你再笑话笑话我吧,我特别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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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工,所有人回到监舍。
晚饭过后照例是看新闻的时间。
邢岳搬着小板凳坐在项海身后,看着他认真看电视的后脑勺。
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邢岳实在忍不住了,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朝着项海的脖子吹了口气儿。
项海的脖子缩了缩,侧过脸,捏着嗓子,“干嘛?”
邢岳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小海,我发现你脑袋挺圆的。”
项海转过脸去,肩膀颤了颤,又转回来,“难道你的脑袋是三角的?”
邢岳赶紧低下头,一阵无声的闷笑,又抬起脸,“我他妈脑袋是心形的,行不?”
项海的肩膀颤动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又偏过脸,“哥,你说的那是屁股吧...”
“操...”
邢岳把头抵在项海的背上,两个人此起彼伏地联动起来,跟触了电似的。
尽管这一波嘴炮输了,可邢岳还是很开心,特别的开心。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那个带着橘子味儿香气的房间。
原来只要有项海在,哪里都是可以是家。
他心满意足地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项海的后脑勺。
啧,可惜,不能亲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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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视,进入了睡觉前的扯淡时间。
监舍里有些吵,有人在抱怨今天的晚饭难吃,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捶着胳膊腿和腰,还有的念经似的自己跟自己叨叨。
邢岳在跟项海强调晚上睡觉的注意事项,比如别用衣服蒙住脑袋。正打算和他商量,让他用织女般巧夺天工的手艺给自己做个眼罩,耗子就踢里踏拉地晃过来,朝他肩上一拍,“老弟,听说你今天终于把活干完了,没挨批?”
邢岳转过头,眉毛一扬,“那是必须的。”
“咋突然开窍了呢?”
“我悟性高。”
耗子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以为谁没看见呢,你的活都是人小老弟帮着干的。”
邢岳不以为意,“咋的,羡慕不?”
耗子“嗤”的一声,又绕到项海身边,“小老弟,说实话,他是不是压迫你来着?”
“没事儿,你大胆地说,回头我帮你跟管教汇报。”
“没有,”项海说,“我自愿的。”
他瞄了邢岳一眼,“我就喜欢帮他干活。”
邢岳就热腾腾地笑了。
耗子皱起眉,眼睛眨巴着,“这年头还有喜欢上赶着帮人干活的人呢?”
又试探地问,“嘶,你俩不会进来之前就认识吧?”
对此他早有怀疑。就凭自己这双“慧眼”,再加上邢岳那句看似玩笑的话,他甚至怀疑这俩人没准真的是因为揍了同一个人才关进来的。
“我俩一见如故,行不?”
邢岳不想透露太多,特别是对耗子这样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一旦被他发现什么端倪,顺藤摸瓜,挖出自己和项海曾经的身份,就会很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搭着耗子的肩,想把他撵走。
耗子没挖到什么料,有些不甘心,就边走边唠叨,“老弟,我劝你还是好好学学缝纫机,别总指望别人,这年头,谁都靠不住,最后还得靠自己。”
“人家小老弟才判了一年半,你判了两年,回头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指望谁去?”
“到时候你还得加倍挨批。”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又跟另一波人攀谈起来。
邢岳赶紧转回来,可项海已经怔在原地,不动了。
“操。”邢岳心里暗骂。
“小海,小海?”他晃了晃项海的胳膊,“那个,你,你别...”
话还没说完,项海的眼珠又动了。
只是没有转向他。
“哥,我先睡了。”他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迅速爬上床,一动不动地躺下,脸朝着墙。
邢岳按了按脑门,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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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虽然屋里还很亮,可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来了,也没人再来回翻动身子。
邢岳睁着眼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板。
那上面很安静,和之前没人住时一样,但邢岳知道项海一定还醒着。
他很想去跟他聊聊,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能让项海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件事的说辞。
到底还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没有人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种安排,别说是项海,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指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一切,那需要多久?一年半?两年?还是一生?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项海身上。他既要无条件接受这个现实,又要“感恩”自己的这种“付出”,否则就是双倍地对不起自己。
邢岳觉得头疼,又觉得这灯光比之前的每一天都刺眼。
可才把胳膊搭上眼眶,就感觉床动了一下。
他把胳膊拿开,就看见项海从上面溜下来,来到自己床边。
他一下子弹起来,“小海?”
他用气音说话都担心把项海吹跑了。
项海坐到他床边,同样用近乎0分贝的声音说,“哥,我没事。”
“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
这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又都像生怕被对方发现似的。而且项海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一边眼尾到耳朵被一条湿漉漉的线连着,另一边又没有。鼻子堵得厉害,又要强行闭着气说话,导致找不到出口的一股真气最终冲出鼻孔,吹了小小的一个鼻涕泡。
“......操。”
项海也愣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抹了。
邢岳原本都要哭了,可看他这样,实在忍不住了,拼命用手捂住嘴,险些笑出声。
见他笑,项海更尴尬了,同时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就“啵”地又冒了个泡。
邢岳快笑疯了。
项海低着头,憋得脸通红,又要拿袖子去蹭。
邢岳赶紧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等到这一波无声的狂笑落幕,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许久,项海才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眼,“哥,你怎么这么傻啊...”
邢岳勾起唇角,像往常一样抬手去摸他的头发。顿了一下,最后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你不是说我脑袋像屁股么,屁股能聪明到哪去?”
项海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哥...”
“小海,”邢岳打断了他,“我很好,真的,除了特别想你,其它一切都好。”
“现在你来了,咱们又完整了,所以我就更好了。”
“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可是,以后怎么办?”项海望着他。
邢岳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了,是被他改变的。那种璀璨的未来不会再有了。
“慢慢想呗,咱俩一起想。”邢岳捏着他的手指,“那是咱俩的以后,所以我们要一起想。”
“两年的时间呢,想以后的以后都够用了。”
“可是,我只有一年半...”
“废话,我还不兴好好表现,减个刑什么的啊。”
项海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这个世界最最珍贵的宝藏被自己找到了。
“哥,我好想你。特别想你。”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以为...”
项海说不下去了,再说,音量就控制不住了。
邢岳抬手抹去他脸上挂着的泪珠,可抹掉一串,又冒出一串。
“小海,我没跟你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对不起。但我希望你别有什么负担,真的。”
“因为后来你不在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其实我比你更害怕一个人。”
“不是我来陪着你,而是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所以我才来。”
“你是我的家人,你不在,我就没有家了。”
“可能我这脑袋真是屁股变的吧,”邢岳扯了扯嘴角,“这主意就是拍拍屁股决定的。”
“不过既然我都来了,你就别撵我了,再说我也没别处好去了。”
“就把今天当成咱俩人生的新起点吧。”说着,他用手指在床单上重重地划了一条线。
“这个起点够低了吧?”
“所以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是进步。你说是不是?”
项海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忽悠进坑里去了。
可这个坑他愿意跳,因为邢岳正张开手臂等着他。
“咱俩的人生”,这么说真好。意思是说,他们的人生不再是偶有交集的两条虚线,而是完全重合的一条实线,再不会分道扬镳。
“是不是啊?”邢岳追问他。
项海点头。
“说话。”
“是。”
邢岳这才满意地笑了,“那你还有没有啥想说的?想说就说。”
“我想亲你一下。”项海说。
“操。”邢岳赶紧朝墙上瞄了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啊。”
“这有监控,我可告诉你,你老实点,没事少勾搭我。”
“可我想勾搭你怎么办?”
项海觉得自己就像个守财奴,想天天都搂着他的宝藏。
“你他妈故意的吧!”邢岳顿时感觉浑身燥热,脑子里瞬间加载了无数那啥的画面。
“哥,要不你就让我摸一下吧,行么?”
靠!
邢岳感觉自己就快爆|炸了。
豁出去了!
他又瞄了眼监控,把身子使劲朝墙上贴,两腿一分,“摸吧!快摸,就一下。”
于是项海就飞快地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
“......”
邢岳愣住,半天才咬住嘴唇,“你他妈,往哪摸呢?”
“头啊,不然还能是哪啊?”
看项海的表情,他一时间竟然判断不出究竟是谁不要脸。
于是他拽了拽裤子,一头倒在床上,“我要睡了。”
“哥?”项海捅了捅他后背。
“你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