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诺》鹿追

1、楔子

　　寅时五刻，宣城东南，谢氏宅邸。

　　我坐在雕砌着莲花纹的砖石边，俯视水面游鱼悠然游行。砖石边筑起栏杆，顺着砖石铺的路走，会一直走到观荷的凉亭。

　　此时乃长夏，天光不过微微亮，更逢大雾，人影朦胧。然而，有些景有些事一旦模糊不清，就很容易被心怀鬼胎之人钻空子。

　　耳朵听见东侧有人声细语，我知道是谢宅负责洒扫的奴仆阿满与善德正在清理一侧的假山处。

　　天时地利人和。

　　时机已至，我仰头望着熹微晨光，启唇高歌：“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我唱得很慢很慢，每个调子都在唇齿间百转千回，生怕他们来时，我已把整首诗都唱完。

　　“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

　　盛夏时分，芙蓉池开得甚是蕃庑，晨雾轻抚满池塘的莲叶水芙蓉，朝露未晞，倒是应了这句“密叶罗青烟”。

　　可惜闻歌踏来的两人中、阿满是个目不识丁的呆儿，善德也不过些须认得几个字，对此毫无反应，甚至闻歌而来，也不过是因为好奇与好心。

　　他们的脚步声愈发近了，我的唇角也微微翘起，心情开始愉悦起来：“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就如这天光，再次焕然一新。

　　“这位……小娘子，何事高歌？”善德斟酌再三，终于开口。

　　他见我的穿着，估不准我的身份，只好以小娘子称之。他绝对不会知道，按我的年龄，喊我老娘子都嫌年轻。

　　我没有理他，依然自顾自地望着粉色芙蓉花苞：“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他们在我身后六尺处停步，再不敢向前。

　　当“年”之一字在唇边绕上一圈后，我终于直起身，光着白皙的脚丫踩在砖石上，即使双脚经过冷风的浸润，仍能感受到石头的硬与凉。

　　触目远眺，远处山峦贴合天幕，跌宕起伏，流青泄翠，如诗如画。

　　“结根未得所——”我伸出左手，这片芙蓉池开得极好，正因如此，也极可惜，终将落得残荷枯叶几枝，人间留不住。

　　它的落败，将与我干系极大。

　　因为我，就是那个想钻空子的心怀鬼胎之人。

　　后面两人在小声嘀咕：

　　“小满，你去寻孙管事，且让他劝劝这位娘子。”

　　小满正欲答应之时，我放下手，提高音量，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愿托华池边。”

　　我的观众，缺一不可。

　　唱完诗句的所有后，我终于回头，见着这二人全貌。

　　两人手持扫帚，头戴帻巾，身着粗布短衫，穿麻练鞋，我都认得。

　　其中一人，身材中等，圆脸厚唇，印堂宽阔，面相憨厚，是为阿满。

　　另一人，脸型端正，耳垂肥厚，鼻头浑圆，两颧微高，是为善德。

　　只是我回头后，这二人倒是纷纷化作石雕像，瞪大双眼一动不动。

　　两个呆儿。

　　我正对着面前呆愣着的两人笑了笑，张开双臂，往后一退，发丝飘舞，任凭风引领我下坠，“咚”的一声，落入水中，沉如湖底，连挣扎都不曾，再无声响。

　　良久后，才听到他们的声音，带着惊慌失措地喊叫着：“来人呐！湖里掉个仙子，快来捞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