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者何安》钟离踏忆

1、来客

　　安城匆匆走在城中，他自记事起便在这边陲小城生活，自幼丧母，与父亲和姑母相依为命。好在父亲学识高深，为人高洁，教他立身处世。姑母温和善良，待他如同亲子。故虽家境不过尔尔，却也生活的安稳幸福。只一条他自幼百思不得其解，不懂父亲教他读遍四书，识遍天下字，教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独独不许他踏入朝堂半步。都闻书生十年寒窗，所求不过是朝堂之上一展所长，可父亲的一句不许，生生阻断了他所有的希望。少年时也曾恨过，怨过，不解过，可父亲始终讳莫如深。就连自幼疼他的姑母，在这件事情上也半分不肯让步。后来，日渐长，他遍也熄了入仕的心思，在这小城做了一个教书先生。虽清贫，倒也难得安稳。
　　“安城，你们家好像来人了，你不回去看看？”刚刚走到家中小巷，便遇上了邻居大哥，如此相告。来人？谁来了？他细细想了许久，不知其源。记得幼年时家中也是常有客来的。来人总是要和父亲关在书房里谈论许久，而后叹息着离去。他记忆如此深刻，不仅是来人都气度非凡，待他亲切无双。而是每逢客人走后，父亲总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沉默数日，他少时不懂事，好奇询问姑母，姑母只看着他笑。可自他少年时，家中便再无人来。一晃数十年，倏忽而过。家中未有来客，这一次，会是谁呢？
　　安城加快了脚步向家中走去，抬头看看见一人，一马。来人明显上了年纪，不似幼时来客那样满身书生气，而是充满了肃杀之气，好似久经沙场之人。他扣门，良久，未有人开。便索性在家门外站立等候。说来奇怪，此时姑母应该在家，不知为何不开家门。安城急忙上前两步，稽首问道：“在下，安城，不知阁下是……”来人这才回过头来看向他，虚扶了一下安城，开口道：“这里，可是安家？安洛羽的安家？”他语气中几分踟蹰，安城不解抬头看他，“正是家父，不知阁下是？”他说着急忙迎来人入家门，想来应也是父亲故友。来人却摆摆手，“你父亲，可在家中？”他看似是个极其刚强爽朗的人，问句却总是带着几分踟蹰犹豫。安城听到此问，不觉愕然，斟酌着回复：“家父，已于多年前故去”。来人听到此话，一时间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不待安城细看，又好似面目并无变化，只是错觉一般。“可否……”他摸索了两下怀中的木盒，“可否，允我到他墓前祭拜一二。”
　　安洛羽的墓处于城外一高处，临行前他再三嘱托，说想多看两眼，这大好山河。他一生风度翩翩，走时也潇洒无比，把身后事安排的无一不详。
　　慕安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至死都是这样。他跪于地上，虔诚无比的叩首：安少，他也去了，你可曾，见到他了……谁曾想那日京城一别，竟是永别。是慕安此生负您，来生愿还。
　　“你叫安城？”慕安起身，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眉目间依稀可看出几分安洛羽的影子，性子却不似那人，少了几分刚强，许是像了他的母亲吧！
　　“是”安城回道：“父亲说，择一城，安一世，足矣！”“哈哈哈哈……好一个择一城安，足矣！是他。”
　　安城不解，看来者“敢问阁下，与家父可是故交？”那人却微微笑了起来。“故交，非也，非也。我们着实算不得故交。”
　　他们先为主仆，后为敌人，与故交一词相差十万八千里。
　　慕安走了，临行前交给安城一个木盒，要他转交给他的姑母。说完不待安城细问，便策马狂奔而去。安城只能手抱木盒万分不解的回家中去。
　　才推开家门，便见姑母在院中晒太阳。既在家中，缘何不应。姑母微阖着眼睛：“他走了”。安城上前两步，“祭拜了父亲便离去了。”姑母便不再言语半分了。许是过了许久，许是未过半分。她起身接过了安城手中的木盒，用手细细摩挲着：“阿城，你看今日来的人，他老了吗？”安城笑：“总是比您身体要康健些的”。姑母笑了。
　　翌日，安洛宁亡于屋中。留书安城：姑母负你，万望体谅。遗书旁边有一竹简，取自昨日木盒之中。
　　安城拿起竹简，观此中字字句句，心动，心悸。
　　那是一个少女最明媚张扬的一段时光，
　　那是两个少年最青春飞扬的一段过往
　　那是朝堂之上最血雨腥风的一段隐秘。
　　而他。在数十年之后突然洞悉，瞬间只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