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然》白小侃

5、第五章

　　那天晚上他送完陶苏就回自己家了，第二天一早去公司上班时冯晓娟又赶在他前面，依旧不和他多说话，但看他的眼神却带着点儿同情。

　　他问冯晓娟：“怎么了冯姐，有事？”
　　冯晓娟朝罗玉坤办公室努努下巴：“找你。”

　　这事儿他倒是有预料，于是去了罗玉坤办公室。
　　罗玉坤品一口咖啡：“文件送到哪儿去了？丢了还是忘了？”

　　他说：“没丢。”
　　“那就是忘了，年纪轻轻记性这么不好，以后更重要的事儿还怎么交给你去办？我已经和张主任联系好了，你再跑一趟，现在就去。”

　　他站着没动。
　　罗玉坤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打车去，回来报销。”

　　他说：“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给你派个活儿还得求着你干？”

　　“那块地真有问题……”
　　“晓娟！”罗玉坤打断他。

　　冯晓娟迅速进屋。
　　罗玉坤说：“问唐聿要上文件，亲自给张主任送过去。”

　　冯晓娟立即应：“好的。”
　　他端起咖啡又喝了起来，整个姿态呈现赶他们走的样子，唐聿于是和冯晓娟一块儿出去了。

　　到了工位，唐聿把文件袋拿出来，冯晓娟说：“人是总监，你才来几天，那块地有没有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

　　冯晓娟不是多嘴的人，碍于他办事客气，又叫她一声冯姐，忍不住才劝。

　　“唇寒齿亡啊冯姐，地有问题盖房就有问题，更别说后续的店面了，到头来受影响的还是公司。”

　　“那又怎样，都是出来打工的，不少你工资不就行了。”
　　他说：“公司损益浮动大，工资肯定受影响。”

　　冯晓娟说：“那就再换家公司，你一国外回来的留学生还愁找不到工作？”
　　他没说话。

　　冯晓娟见他被说服了，又说：“照我说你就不该来这儿，这公司越来越不行了，过一两年还要改制，到时候越改越难干，你年纪轻轻的来这儿干嘛，外面那么多公司哪个不必这儿好？”

　　他笑了笑：“那您为什么还在这儿？”
　　“骑驴找马你不懂？”

　　“我看您平常那工作态度也不像要走的人啊。”
　　“拿一天的钱就得干好一天的活儿，虎头蛇尾到哪里也待不长。”

　　唐聿点了点头。
　　冯晓娟又问：“你呢，为什么来这儿？”

　　他说：“工资高。”
　　冯晓娟竟无法反驳，拆开文件袋看了看，确认无误才拿上走了。

　　他只好坐下办公，打开电脑整理数据时周加逸来了，周加逸穿一件长款大衣，皮鞋擦得锃亮，摆足一副风生水起的做派，手里却拿着一个大玩具盒。

　　他拆开盒子拿出东西，把零散的部件拼好，拼出一套迷你高尔夫，然后开始打球。
　　唐聿看了一眼：“上别的地方玩儿去。”

　　周加逸理所当然道：“我得上班啊，老不来我爸准揍我，这么大人了还被老子揍，多丢人啊。”
　　“你还知道丢人？”

　　“我还知道吃饭呢，晚上南溪湖，网红餐厅吃烤肉，去吗？”
　　“不去。”

　　周加逸：“多大年纪啊，活得跟七老八十似的哪也不去，有美女！就昨晚我送的那姑娘，是一空姐，身边都是美女，今晚带你认识认识。”

　　“我怕我去了抢你风头。”
　　周加逸竖起两根指头比了个八：“借你八百个胆儿，在姑娘面前的风头让你抢去了我周加逸的名字倒过来写！你也就靠你这张脸，戴个面具跟个雕塑有什么区别。”

　　按常理，即使他是个雕塑，也是个会对他人魅力造成威胁的雕塑，周加逸没道理叫他吃饭。
　　唐聿：“说吧，什么目的？”

　　他“嘿嘿”一笑：“那姑娘想介绍她闺蜜和你认识，我看过照片了，长忒漂亮。”不等唐聿拒绝又说，“我已经说了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开口肯定去，你要不去，我就把你照片挂相亲网站上。”

　　“你要挂了我就告你非法盗用他人信息。”
　　周加逸“啧”了一声：“有劲没劲，请你吃个饭这么难？人也没想干嘛，你要真没感觉照实说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万一就看对眼了呢。”

　　唐聿没说话。
　　周加逸：“说好了啊，到时候我给你发定位。”

　　他边说边收了迷你球杆，一副要走的样子。
　　唐聿说：“不怕你爸揍你了？”

　　“我这是外出办公。”
　　“还是揍少了。”

　　“嘿，你想当我爹怎么着？”
　　“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周加逸已抬脚往外走：“边儿去！占老子便宜！”

　　唐聿笑了笑，继续整理数据。没一会儿鲁阳过来了，鲁阳和他是同部门员工，四十六七的年纪，头上有白发但不多，身材中等，他和人见面时总是笑眯眯，是个和善的人。

　　“鲁哥。”唐聿叫他。
　　他笑眯眯地点点头：“小唐啊，罗总太忙顾不上和你说，他让我直接转告你，把数据拷给我。”

　　唐聿顿了顿。
　　鲁阳递给他U盘：“这活儿本来是我的，你来了我还想着减负了，没想到转了一圈又转回来
　　了。”

　　唐聿接过U盘：“这是您的专业，交给您罗总更放心。”

　　鲁阳笑着说：“依我看是罗总想让你腾出手来干更重要的工作，后生可畏啊。”

　　他也笑了笑：“鲁哥过奖。”

　　核心数据是重点，减掉这部分工作他干别的活儿效率更高，于是这天居然准时下了班。

　　下班后他照周加逸发的定位驱车赶往南溪湖，南溪湖是政/府为带动当地经济打造的人工湖，湖的一面是能娱乐的活动场地和几家装潢时髦的餐厅，另一面是块草坪。两边风景都不错，不少人爱到那儿拍照。

　　他到时周加逸还很意外：“今儿挺早啊。”又对长桌对面的姑娘说，“他就一工作狂，难得准点下个班儿。”

　　那姑娘淡妆鹅蛋脸，头发梳得很整齐，穿一件深蓝衣服，打底的毛衣领口挂着个玫瑰金吊坠。看她模样挺安静的，听周加逸这么说也只是笑了笑。

　　唐聿也礼貌地笑了笑算打了招呼。
　　周加逸新交的女朋友性格外向，边和周加逸聊天还边张罗。

　　她问唐聿：“喝酒吗？”
　　唐聿说：“谢了，我不喝酒。”

　　她换成果汁给俩人各倒一杯：“那你俩喝果汁吧。”
　　倒完果汁她又说：“我听周加逸说你俩是同学？”

　　周加逸：“是发小。”
　　“那你俩互相很了解啊。”

　　“那是，他什么事儿我都知道，眼睛眨一下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诶唷！”女孩儿突然一惊，惹得三人也一惊，都看着她。

　　她指着唐聿冲周加逸笑：“我可看见了，刚眨眼睛了，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周加逸说：“现在嘛，面对美女应该是不太好意思，他脸薄。”

　　唐聿淡定地站起来：“我去个洗手间。”
　　周加逸笑：“看看，就是不好意思了。”

　　俩姑娘也都笑起来。

　　这家餐厅是个小二层，他们这一桌刚好在装潢成玻璃房的露台上，饭桌一边靠里，靠外的那一边挨着玻璃，玻璃下是木板拼接的小路。路边临着湖，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也有驻足赏景的人，还有一个穿了长裙摆pose拍照的姑娘。

　　这个姑娘叫陶苏。在唐聿刚落座那会儿俩人已在不经意间通过那扇明亮的玻璃看见了彼此。
　　拍完最后一组照后陶苏走向一层的洗手间，刚把水龙头打开身后就出现一个人。她抬头，从镜子里看见唐聿的脸。

　　她舒展嘴角攒出个淡笑：“女朋友挺漂亮。”
　　唐聿说：“没有女朋友。”

　　“我都看见了。”
　　“陪周加逸来的。”
　　她沉默几秒：“周加逸给你介绍女朋友？”

　　他没说话。
　　陶苏也没说话，在水龙头下掬着水。

　　过了会儿他说：“都是哥们儿，也不能总不给他面子，我是当蹭饭来的。”
　　她还是没说话。

　　他问她：“你拍完了？”
　　“完了。”她说。

　　外面有人叫她：“陶苏，二层顶头那一桌，挨着厨房的，我们先上去了，你快着点儿啊。”
　　“好。”她随意搓了搓手，关掉水龙头对唐聿道，“我也要去蹭饭了。”

　　唐聿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卫生间。
　　和陶苏吃饭的是摄影棚的几个朋友和服装厂的员工，这家厂只做线上，需要大量外拍，陶苏恰巧有机会接了这活儿。

　　摄影师夸：“你们厂大方，拍完还请吃饭。”

　　厂里来的是位女孩儿，笑着说：“等我把样片拿回去给老板看，老板要是满意了，下回还找你们合作。”

　　“那必须的啊。”摄影师说，“我这技术加上陶老师这颜值，二次合作你们不亏，陶老师你说是不？”

　　陶苏淡淡笑着：“再叫老师我抽你啊。”
　　“现在流行这么叫。”他把在场的都叫一遍，“王老师方老师汤老师，对吧？”

　　几人都被逗乐。
　　一人说：“我一听老师就紧张，小时候最怕老师。”

　　另一人说：“我现在都怕，我姑就是老师，每次去她家聊天就跟背悔过书似的。”
　　大家又乐，有人举杯提议：“那就敬敬老师吧。”

　　大家于是纷纷响应，陶苏刚把手抬起来，旁边就走来一人：“缘分啊……又见面了。”
　　这人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小棉袄，歪垮着身体靠在她的椅子上，他手里端着盛了半杯酒的高脚杯，
　　嘴里叼着一支燃着的烟，是张迅。

　　张迅脸到脖子一片红，说话时散着酒味儿，看样子又喝大了。
　　“张总。”陶苏招呼他，“你也来吃饭？”

　　张迅朝不远处的另一桌扬了扬下巴：“和我兄弟试试……网红餐厅。”
　　另一桌七/八个人，都往他们这边盯着，陶苏这一看过去，那桌人嗷嗷叫着起哄。

　　张迅笑着打了个酒嗝：“要不一起……喝杯酒？”
　　陶苏说：“我这几天感冒了，吃药呢，不能喝酒。”

　　张迅晃悠着身体看了看她，又往她面前的酒杯凑了凑：“你可真没劲……唬傻子呢？”
　　摄影师朋友说：“她确实感冒了，刚才还吃药呢，这酒也就是意思一下，我们没打算让她真喝。”

　　另外几个点头附和。
　　张迅又打个嗝：“刚什么才，她一进来……我就看见了，就没看见过……她吃药。”

　　陶苏：“张总贵人事多，吃没吃药这种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歪脖子看了看陶苏，笑着说：“不喝酒……也行，给哥个面子……以茶代酒……和我兄弟……
　　喝一个。”

　　厂里那女孩儿小声和旁边的人说：“这人是喝大了还是口吃？”
　　那人小声回：“既喝大了又口吃。”

　　张迅耳朵还挺好使，听见了，耷拉着脑袋盯着女孩儿看。他本身长得不怎么像好人，酒精上头看着更不像好人。这女孩儿有点儿怕，对视一眼就把头埋着了。

　　张迅哼地一笑：“认识……就是缘分……咱们一起……喝一个！”
　　他边说边往女孩儿那边走。

　　陶苏站起来：“张总喝多了，回去歇着吧，我叫服务员倒杯热水给你醒醒酒。”
　　她边说边招呼服务员倒水。

　　张迅停住，又冲她哼地一笑：“哥酒量……大着呢。”
　　他在的那桌有人冲这边嚷嚷：“张迅你行不行啊？”

　　他挥胳膊示意他们别嚷嚷，那帮人倒是不嚷了，却笑成一团。
　　他指了指厂里那女孩儿：“不让她……跟我喝？那你……去和我兄弟……喝一杯……我就……放过她。”

　　陶苏看着张迅，他头发剃得很短，不规则的头型很突出，头皮上分布了几个小疖子，歪着脖子冲她笑时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牙。

　　“大哥……”那女孩儿端着杯酒站起来，“我、我敬你一杯。”
　　“你说什么？”张迅歪脖子伸了伸耳朵向她走近，“大点儿声！”

　　“我、我敬你一杯！”
　　“前面那句！”

　　女孩儿抿了抿唇：“……大、大哥……”
　　“诶！”他已走到她面前，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应的。

　　摄影师和另外的人都站起来解围。
　　张迅挨个儿指了他们的鼻子：“刚才可是……这位妹妹……主动敬我……是不是妹妹？”
　　女孩儿已抖成筛子。

　　“看看……酒都洒了……”他边说边伸胳膊去摸她的手。
　　先前的服务员走到陶苏旁边：“女士您好，这是您要的热水。”

　　她拿了这杯热水，在服务员“小心烫”的叮嘱中走到张迅旁边，在他把胳膊伸向女孩儿的刹那，朝他凹凸不平的后脑勺泼了上去。

　　“诶唷我去！”周加逸笑道，“社会我陶姐，牛逼！”
　　他边说边站起来，和同样早就跃跃欲试的唐聿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周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