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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沈迟?晏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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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融,春风化雨。
沧河市第一高中,鹧鸪湖畔的桃花开了,颤巍巍的绽放在枝头,粉嫩嫩一片,煞是好看。
不少早恋的小情侣勾着手坐在湖边的座椅上说悄悄话,配合着这烂漫桃花做背景,倒也显得格外小清新。
然而,来自教学楼的一声怒喊让这青春懵懂你侬我侬的氛围彻底破碎。
“沈迟你这瓜娃子不要在外头乱窜!还不快点儿进来?!再不进来脑壳儿给你打爆!”
老人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回荡在校园内,让大半个校区都知道了“沈迟”这个人。
教导主任办公室,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靠在门上,一只手飞快转动着魔方,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面无表情的说:“晓得咯,你烦不烦撒?”
“晓得你还不快点儿填完这个表儿?”老人吹胡子瞪眼,一把拽着男生往里面去。
入学表格,笔,都放在桌子上。
男生正准备写,一旁的教导主任尴尬搓了搓手,把表格按住,道:“等一下,这位同学,你……叫沈迟?”
男生恹恹的抬眸扫他一眼:“有问题?”
问题大了!!!
教导主任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那个……我昨天收到通知,是一个名叫晏迟的学生要转到我们学校,你……”
“改姓了,不行?”
男生把表格猛的抽出来,甩了甩,语气满是不耐:“要不要给姓晏的那老王八蛋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的身份?”
“咳咳!”教导主任差点被口水呛死,“你,你说的是晏先生?”
男生转动着笔,嗤笑:“对,就给你们学校捐楼那个。”
老人给了他一脑崩,责怪道:“做啥子骂人!姓晏的那龟儿子是你老子,做人要讲礼貌!”
教导主任讪笑,心想老爷子你不也在骂人嘛。
“谁让他非要我改姓?”
男生眉头紧锁,一脸不爽,“前面十七年我都姓沈!”
老人不太想跟男生在这里谈论这些,只一个劲儿的催他,“行了,快写快写!写完跟我回去!”
男生哼了一声,飞快的填完表格。
教导主任接过表格一看,嚯,这小子一手字写得着实不赖!就是这表格填的也太敷衍,太不像话了。
父母那一栏,居然是无?!
教导主任记得校长交代下来,说转学过来的明明是晏先生的儿子啊。
还有家庭住址,八里巷?沧河市最穷的一个地方,鱼龙混杂,危房到处都是,拆迁说了五六回了,都莫明其妙的中断。
可晏玉林晏先生,不是沧河市首富吗?
搞不懂!教导主任摇了摇头,把表格收好,有钱人家恩怨多,父不父,子不子,他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能说什么呢?
“好了,晏同学,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学校上课。”
……
晏迟扶着老人,换乘了三路公交,终于在八里巷下了车。
八里巷是一个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
说它脏乱,倒也不至于。
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一辈,扫街的清洁工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推着装垃圾的小车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天来回三四趟,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
而说它破旧,也不完全破旧。
最起码,在一片危房里,还是有那么几栋鹤立鸡群的新住房的。
只是,如果用无人机从空中航拍整个沧河市,就会发现明亮整齐的高楼大厦中间,突兀的出现了一块灰色的凹地。
杂乱不堪的留在那儿,如附骨之疽,无法忽略又除不掉。
晏迟的家是一处看起来像老北京四合院的院子,夹在两栋老式公寓楼中间。
小院子没有四合院那么值钱,也缺了历史的韵味,唯一的优点就是足够宽敞,而且阴凉过了头。
没办法,两栋四层的小公寓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中午那一两个小时,几乎是不见天日。
嗯……夏天是个好去处,到了冬天就寒气入骨了。
“今天还去吗?”
回到小院子,晏迟问老人。
老人穿着中山装,身形瘦削却硬朗,一手靠在背后,瞪了一眼自家孙子,“去!”
晏迟无所谓的笑了笑,认命的搬起躺椅,往外走。
老人叫沈建国,是他的爷爷,准确来说,是姥爷,是他母亲的父亲。
沈爷爷有风湿性关节炎,坚信晒太阳能治病,可偏偏待在院子里晒不到太阳,就经常使唤晏迟把他的躺椅搬去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那里太阳好,平时家里的被子、衣服都是拿去那儿晒的。
公园不大,里面的设施也几百年没换了。
破破烂烂的秋千,已经褪色的滑梯,晃一下嘎吱响的双杠,还有丢了脑袋的小木马。
八里巷的孩子都不爱来这儿玩,来这的基本都是一些大爷大妈。
搬个小凳子,抓一把瓜子,一边唠嗑,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今天来的时间有些晚。
小公园居然人满了。
晏迟四处望了望,盯住一个目标,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冯叔,今天生意不做了?”
冯叔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开了家理发店,生意一直不好,他觉得是地理位置的问题。
但晏迟觉得这可能是他手艺的问题。
谁让他只会给男人推平头,给女人一刀切?
按八里巷小姑娘的说法,一点层次感都没有,宁愿多花几块钱去别的理发店,也不要给冯叔糟蹋了一头秀发!
这些年,冯叔就靠着那几个腿脚不方便的回头客撑着门面。
如今听晏迟问他,冯叔笑呵呵道:“最近手有点抽筋,怕剪坏了客人头发,休息几天!”
晏迟:“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刚刚还看有人在你家店门口晃悠,估计是想理发。”
“嗯?”
冯叔一个激灵坐起来,面色凝重:“我想了想,手抽筋不算啥大问题,客人的需求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拎起自己的小板凳就跑了。
晏迟:“……”
把躺椅放下,掏出手机,拨通。
“嘟~嘟~”
“喂,迟哥,找我有事?”电话被接通,响起一个公鸭嗓一般的男生声音。
“嗯,去……冯家理发店,理个头发。”晏迟漫不经心道。
“……迟哥,你认真的?我刚染的头发!”手机另一端的男生语气艰涩。
晏迟:“快点,速度。”
“能告诉我原因吗?”男生想找出罪魁祸首。
晏迟看着晃晃悠悠走过来的老爷子,淡淡道:“看你那头黄毛不顺眼,挂了。”
也不管那头公鸭嗓男生有多纠结郁闷,晏迟直接挂断电话,朝着老爷子摇了摇手。
沈爷爷人缘不错,公园里的大妈大婶都跟他打招呼。
“沈迟爷爷,今天转学手续办的咋样了?”
“听说转去了一中,是不是真的啊?”
“要我说,你家沈迟可得好好教,不然没个轻重的,去了新学校又把人打进医院,就不好了。”
大妈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明明晏迟转学这事,她们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却说的有理有据,好像亲眼目睹了全部经过一样。
沈爷爷眉眼耸拉下来,他不高兴了,“嚷嚷啥子!我家娃儿那是做好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进医院是那龟孙儿应得的!”
一个脸型刻薄的中年妇女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要真是做好事,怎么被学校开除了?”
“因为正如你所说,我下手没个轻重。”
晏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日光落在他脸上,俊美的五官显得格外明朗干净。
“偷东西而已,我给他废了两条胳膊。”
大妈们顿时哑火。
她们能跟沈爷爷说三道四,却不敢在这个晚辈面前吱声。
她们都知道这个十七岁的男生有多狠。
一年前有小混混过来收保护费,收到他头上了,他直接拽着为首那小混混的头发,往地上撞,一下又一下,流了满地的血。
触目惊心。
从那一天起,晏迟在这八里巷就有了私下流传的诨号——
小阎王。
“小阎王”孝顺得很,扶着沈爷爷坐上了躺椅。
沈爷爷躺着舒服的叹了口气。
晏迟坐在旁边的草地上转魔方。
“她最近有没得打电话给你幺?”沈爷爷冷不丁问了一句。
晏迟停下,“打了。”
“跟你说了啥子?”沈爷爷突然坐起来。
晏迟:“……我没接。”
“你个瓜娃子!不晓事!你不接给我接嘛!”沈爷爷气得瞪大了眼睛。
晏迟又转了几下,手里的魔方全乱了,他啧了一声,“那你让你女儿下次直接打给你。”
沈爷爷用力锤躺椅扶手:“啥子我女儿?!那是你妈!”
“不是我妈,是你女儿。”晏迟懒洋洋的反驳。
“你妈!”
“你女儿。”
“你妈!”
晏迟头疼:“……爷爷,你是在骂我吗?”
沈爷爷气呼呼:“啥时候骂你妈了?就得骂你这瓜娃子!”
“……”
晏迟不想跟老爷子争论这个“吗”是语气词,而不是“妈”这个让他们爷俩儿都嫌弃的女人。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叶,“我饿了,先回去了。”
沈爷爷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娃儿,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他妈。
不过也不怪他。
谁让自己这个嫌贫爱富又好吃懒做的女儿,在晏迟三岁的时候就走了呢。
直到晏迟八岁那年,他才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沈秋妍——
在婚宴上。
没错,那个女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合她的标准,又愿意娶她的男人,成功把自己嫁出去了。
沈建国不知道怎么评判自己的女儿,因为长得漂亮,天生就心高气傲,自命不凡,贪慕虚荣却又偏偏渴望真爱,没有多大的责任心,但有一定的道德观。
她上大学的时候,遇到了晏迟的生父晏玉林,一个三十岁左右,有钱又有颜的男人,两人坠入爱河,不到半年,她就怀了孕。
当时她也纠结过要不要生,那男人骗她,说生了孩子就结婚,她信了。
结果?呵呵。
晏玉林早就已经结过婚了,只是没有孩子。
发现自己被三后,还在坐月子的沈秋妍藏着一把水果刀,找上了门,二话不说捅了晏玉林一刀,结结实实的捅在腰子上。
然后就带着还没满月的晏迟回了家,把孩子给沈建国带。
也幸亏那晏玉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追究,不然沈秋妍可能要坐牢。
之后的十七年,晏迟就跟着沈建国在这八里巷,如同一颗狗尾巴草一样,杂乱无序又坚韧不拔的长大。
沈建国年纪大了,教育孩子这事儿,心有余而力不足。
晏迟不知不觉就长歪了。
打架是寻常,逃课是基操。
拉帮结派收小弟,抽烟喝酒上天台。
哦,别误会,上天台不干啥,就阳光好,空气也更清新。
不过,长歪也有长歪的好处——
不容易被欺负。
前段日子,晏迟班上一个同学偷了东西,还栽赃嫁祸给他。
晏迟当场就嘎吱两下,废了他偷东西的两只手。
事后,人被送进医院,晏迟则因为出手太重,被强制退学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晏迟十七年没见过的父亲晏玉林,来找他了,且希望他能认祖归宗。
哪怕已经快五十岁了,晏玉林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戴着金丝眼镜,颇有种衣冠禽兽的既视感。
只是每次与晏迟目光接触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的避开视线,腰子下意识的疼。
十七年前,晏迟母亲直接命中肾脏的一刀还是有点用处的,最起码,这么多年过去了,晏玉林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有。
就这样,晏迟莫名其妙成为了晏玉林唯一的儿子,也是晏家唯一的继承人。
没有孩子的晏玉林看起来诚意十足,先给晏迟重新安排了学校,后又在沈老爷子的同意下,给晏迟上了户口,改了姓。
只是晏迟说什么不愿意跟晏玉林回去,一定要跟沈老爷子继续住在八里巷。
“我将家里整个第三层做成了游戏厅,还给你在郊外建了一座游乐园,你回去就能玩。”
晏玉林琢磨着十七岁男孩的喜好,冷静的用游戏诱惑他的儿子。
可惜,晏迟不吃这一套。
“你是想让我玩物丧志?”
晏玉林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晏迟再过一年就要高考,这期间确实需要好好学习。
“听说你英语不好,跟我回去,我给你请专业英语老师辅导,或者我亲自给你补习。”晏玉林准备跟儿子走心。
奈何便宜儿子没心:“唔,你能……”
晏玉林期待——
“让英语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吗?”
晏玉林:“……”
抱歉,你高估你老子了。
作为一个集团的掌权人,天凉王破他或许还能做到,但彻底取消一门语言,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英语不难的,你只要多背背单词……”晏玉林还想尝试。
晏迟打断了他,“我连二十四个字母都背不下来,何况是单词?”
“一共是二十六个字母……”晏玉林抹了把脸。
晏迟诧异:“什么时候多加了两个?出新版英语了?”
晏玉林对儿子的英语水平有些绝望:“……你上学期英语考了多少分?”
“四分。”
晏玉林沉默了会儿,问:“你们学校英语是十分制的?”
“一百五十分制。”
晏玉林深呼吸,他心脏有点受不住,英语那么多选择题,闭着眼睛涂也不至于四分吧?
“你这四分哪儿来的?”
“作文。”
“作文题目是?”
“给李华的一封信。”
“你写了什么?”
“hi,how are you?”
晏玉林:“……没了?”
晏迟瞥他一眼:“你还想我写什么?我根本不认识李华。”
晏玉林再度深呼吸,他决定绕过英语这个话题,放过儿子,也放过自己。
“你真的不愿意回家?”
晏迟抬眸:“纠正一下,不是回家,是去你家做客。”
“你是我儿子,我家就是你家。”晏玉林皱眉。
晏迟异常平静:“我认床。”
晏玉林毫不犹豫:“把你的床一起带回……”
“还认家。”
短短的三个字,让晏玉林带儿子回家的念头彻底偃旗息鼓。
他可以搬一张床回去,但他不能把沈建国和这个小院子也一起带回去。
晏玉林幽幽叹了口气,也不逼晏迟了,只说等他上了大学再搬去晏家住。
事后,沈老爷子骂晏迟不识好歹,能去晏家过好日子不去,非要留在八里巷过苦日子!
晏迟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让我去我就去,那我多没面子?”
沈老爷子怒了:“屁大点的娃子,要啥子面子幺?”
晏迟:“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可丢。”
他可是八里巷扛把子!很有面子的。
……
总的来说,晏玉林的到来并没有给祖孙俩带来多大的困扰,唯一的改变似乎就只是晏迟改了姓,换了学校。
但更多的变化是不可见的。
比如前十七年无父无母、穷得叮当响的晏迟,突然有了一个有钱的爸爸。
这个有钱的爸爸送给了晏迟一个昂贵的礼物。
一块晶莹剔透滴水状的蓝色玉坠。
晏玉林说,这玉坠叫做氐人泪,据说拥有庇护灵魂的力量。
晏迟对此只想说:拒绝封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