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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   也许是克制了很多年,许存道在生气的时候并不能太好地识别自己的情绪,往往需要经外人提醒。然而这一次,他是连生气的原因都想不出。
      回到实验室,他特意去了一趟细胞室,没见到人,于是去了清洁室,果然看见自己那个高大魁梧的师弟在清洗拖把。他做事很认真,也很慢,许存道曾经见他把一块擦过桌子的沾满黑灰的抹布洗得一尘不染。这一次也是这样,他冲洗的那条拖把已经很干净了,但他仍然在洗。
      “你干什么呢?”
      武令朋转头,见是他,一下子露出了笑容。那个笑容十分单纯,单纯到许存道开始觉得心前区非常不舒服。
      “我打扫了一下细胞房。”
      “你上周才值过班吧?这周不是安排了丁品经值班吗?”因为几乎难以忍受那种不舒服,许存道出口时,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一定很冲。
      武令朋的笑一下子变得有些惶恐,也开始一贯的结巴了:“我,我最后一个走的。”
      许存道盯着武令朋,后者困惑之余变得越发惶恐。那个好像做错事的表情让许存道越发烦躁,惊讶地觉得再这么下去,会克制不住情绪地责怪他的许存道在说了一句“下回他们叫你做你别做”之后,迅速离开了那儿。
      那之后他并没有联系杜明明,一是因为没有那个心情,二是觉得她实在有些任性过头了,不想太惯着她。那天晚上,他有一个时间点,在十一点半时回到了实验室,用陆易初给的备用钥匙打开了他办公室后的休息室,睡了一会儿,不太踏实,但还是做了个梦,梦中看见的是被一群孩子丢石头的弟弟,他冲上去,把那群小孩一个一个打跑了,发现蹲在地上哭泣的并不是弟弟,而是变成了孩子一样的武令朋。在看到他的时候,那个孩子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好像小狗一样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在要抱起那个孩子时,闹钟响了。
      不能从梦境中摆脱的许存道爬了起来,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人。
      当发现同样讶异的武令朋时,他下意识看了一下挂钟。
      武令朋解释说是因为看见实验室的灯没关,以为是值班的人忘记关,才上来的,说的时候笑得憨憨的,镜片后看着他的眼神却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因为几秒前还在梦境当中,他几乎无法分辨眼前这个高大的孩子和梦中那个幼小的孩子的差别。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时间是凌晨一点钟,许存道催促他的师弟回去休息,武令朋却在他身后几乎是喊出来似的说:“师兄,我要陪您。”
      和身材外貌不同,脾气很好、个性柔软的师弟那晚却一直坚持着要陪伴他。那个师弟和平常不同的眼神一直在追随他,本来就有些疑惑于梦境的许存道不得已问了他怎么回事,他却说出想哥哥了。
      武令朋说想哥哥的时候低下了头,许存道忍着没摸他的头,在休息室里,他撒娇地偎依上来时,终于没能忍住。
      就像梦的后续一般,抱住了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揉着他的头,安抚着他。那孩子却比想象中的巨大很多,但和记忆中的弟弟一样的,体温很高。
      许存道记起奶奶说过,小孩体温都是比较高的,以致于许存得小时候发烧时,自己还说没事没事,小孩体温本来就高嘛。后来弟弟一直在哭泣,开始呕吐的时候,奶奶发现了,把他训斥了一顿。
      尽管当时只有十岁,许存道却知道了,照顾孩子一点儿也疏忽不得。
      那天夜里靠着他肩膀的武令朋,让他产生了一点儿也不想疏忽的念头。

      三四月时,那个被称作炮灰的课题来了。邱景岳手中本来有一个省自然,先前许存道就同时在做了。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领导又分配了一个临床的课题给他,在合适的肝癌病人回访时收集血标本做吞噬功能的相关检测。由于这个课题时间不定,有时与手头延续做的课题冲突时,他可能就要从早到晚,甚至做通宵。第三个课题,也就是领导的博士马晓腾的毕业课题,是关于原发性肝细胞癌侵袭过程中自噬的作用。
      虽然被别人看做是工作狂,那么高强度的工作,许存道还是有些累了。邱景岳问他是不是太勉强,要不要分一部分给武令朋做时,许存道考虑之后拒绝了,说自己做得来。
      三月到五月之间,因为工作太忙,他和杜明明的见面变少了,那天的事后来她也没提起,就当作没发生过,和先前差不多。
      开始是从郭榷那儿听到谣言,说陈世贤的造假是他指使的,当时觉得有些可笑。郭榷也觉得挺可笑的。就像一年前郭榷被人小心翼翼对待了好久,才知道自己被谣传是省卫生厅干部的小孩一样。许存道把这个谣言看成了无稽之谈,过一阵子就会过去的那种。
      直到邱景岳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这件事怎么回事的时候。
      邱景岳问他话时,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他被领导催赶着写一项重大的基金,据说是连续好几天不能睡觉,刚写好,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许存道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的谣言,我只是帮他固定了一下片子。”
      邱景岳的烟灰缸里扎满烟屁股,问明学生和这件事无关之后,他就说:“那你先回去吧。”
      在楼道时许存道碰见了去见过自己老板季师益的郭榷,郭榷对他说:“邱教授好惨,领导又借这事儿整他了,说要是不拿出个交代,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许存道没说话。
      他记得那天天气很不好,先是闷热到汗如雨下,然后累积起厚重的乌云,然后闪电了,打雷了,下雨了。
      许存道也不知怎么走到那条路上的,就像他不知怎么走在现在的这条路上。
      曾以为是一马平川,走近了发现荆棘丛生,没有回头路,还不让穿鞋走过。
      许存道在雨下来的时候有些困惑。故乡很少这样的雨,就算是酷暑。下雨前,会刮风,而不是平地起了那么厚的云。
      这里的夏天,三天两头电闪雷鸣。
      雨从头上浇下来,模糊了视线,许存道想起初恋的女朋友有一次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说的:“听说人的命运在出身就被两样东西决定了,一是性别,二是家世。到哪儿都变不了。你觉得呢,存道?”
      当时的自己说:“命运是在自己手中的。”
      在一年之后,就因为她说的二而失去了她。
      他以前觉得工作做得足够好的话,谁也没办法找他的茬儿,看来也许不是这样。
      有的时候,人不必犯错,只要他人希望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他想着这些时,被人拉扯住了。然后被拉着快步地跑到天桥下。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是他的师弟。淋得全身都是水,有些长的头发完全被打湿了,贴在额头上,有些土气的眼镜上也都是水花,笨拙地用袖子擦着他的脸,结结巴巴的对他说:“淋淋雨会感冒的。”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硬要形容的话,味道是酸的,是苦的,是疼的,占满了所有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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