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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17.

      真希的手里拿着从未见过的武器。门被损毁,走廊的灯光照入,凭着依稀的光线,我看出那是一把刀。
      看着它,我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真依呢?”

      闻言,真希垂下眼帘。除此之外,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我的话语仿佛落入池中,却没有激起任何一道涟漪,直直地被幽暗的池水吞入了深处。

      我和真希之前在任务中搭档过,那时的她与现在相去甚远。我不明白她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她的下一句话便给出了答案。

      “真依死了。”
      她说。

      我愕然看着她。

      “这事与你无关。”
      她只说了这句话,没有解释下去。我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真希来到我身边,将武器夹在腋下,双手握住深黑的金属锁链,稍一用力便将其拽断了,像是在掰开一次性竹筷那样。我听说过她特殊的体质,但亲眼见到还是不免感到震撼。她好像比之前还要强,周身缠绕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宛如从漆黑中踱步而出的王者。

      锁链断掉了,我可以离开这里了。但颈间和四肢仍戴着镣铐,让我无法使用咒力,我请求真希好人做到底,帮我掰开,她却摇了摇头。

      “不行。如果强行破坏镣铐,它会释放出强电流,破坏四肢和大脑。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

      从这个设计中我再次感受到禅院家的阴损。可钥匙在哪儿呢?

      直哉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这么重要的钥匙他不会托付给别人,大概是自己带着了。
      可他现在在哪儿呢?

      真希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都认为钥匙被带在直哉的身上。她用拇指朝着身后的一个方向比划比划说:
      “你能在训练场找到他。”

      18.

      虽然不熟悉禅院家的布局,但训练场是个相当惹眼的地方,我还是知道它在哪儿的。

      我路过一片又一片狼藉,无数浸泡在血液中的尸体。血液还是新鲜的红色。或许十分钟前还是鲜活的,如今却倒在光亮的木地板上,悄无声息。

      这些都是真希做的,因为真依的死。

      我从来就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路过那些陌生的尸体时,只因为他们是和我有着相似的人型,所以会代入自身,为血液和撕裂的肢体体会到本能的恐惧。这与看到类人动物被解剖的感觉无异。

      我不知道这样赶尽杀绝的复仇算不算是过火了。身为局外人的我,也没有评价真希的资格。

      一边走向训练场,我一边反复咀嚼她刚刚的话——
      【你能在训练场找到他。】

      这是个有些微妙的说法。
      我能在那里找到什么呢?直哉本人?
      ……还是他的尸体?

      我感到有些难受。
      不是悲伤,而是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像是缠绕在浴室下水口的头发那样,黑亮黑亮、湿漉漉的,还夹带着些许灰白的皮屑,让人不想去触碰,却又不得不清理干净。

      就在这时,持续着的死寂被撕裂了,前方的一间和室传来异响。
      有谁在低骂,纸门隔去了话语的内容,但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是直哉的声音。

      19.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感官敏锐地从四周获取着信息,让思维陷入了宕机。

      赶向声音传来的房间,拉开纸门的刹那,对上直哉掺杂了惊愕与惊喜的视线。
      一道寒芒正刺向他的后背。
      我制止了它的动作。

      虽然无法动用术式,但长久以来的体术训练发挥了作用,足以使我止住了那握着刃物的女性。

      我认出了她,是负责我餐食的那个中年女性。
      她的喉咙被割开,血液一股股地从骇人的伤口中涌出。但她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像是被剖开的鱼那样,感觉不到痛苦,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制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地上。她试图抵抗,但由于失血过多,没过多久便失去了力气。气管被割开,她已无法发出声音,在阖上双目之前,她的嘴唇微动,重复着几个音节。

      从口型来看,她在说的是【真希,真依】。

      ……我猜她应该是双胞胎的母亲。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女人失去了声息。
      屋子里一片寂静,唯有猛烈撞击胸膛的声音回响体内,还有直哉紧张的呼吸声。

      替女人合上尚且温热的眼睑。我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直哉。

      我感觉自己在看着堵住浴室下水道的一团乱发,心头只有厌烦的感情。

      “……你把钥匙放在哪里了?”
      我问。

      他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伏在地上喘着粗气,讨人喜欢的俊脸被毁了一半,大概是狠狠挨了真希一拳。
      真希可是能把锁链空手扯断,一拳下去,搞不好伤到了他的脑子。
      但看着这样凄惨的直哉,我的心中感受不到一丝怜悯。
      与看到遍地陌生尸体时所感受的冷漠不同,我对他的冷漠中,掺杂了些许快意。

      从刀下逃过一劫之后,直哉找回了一丝尊严,或许是为了遮掩自己此时的惨状,用有些强硬的语调对我说:
      “……我不能死在这里,带我走。”

      “告诉我钥匙在哪儿,我就救你。”
      我说。

      他瞪视着我,有些怀疑地揣摩起我的真意。
      我坦然自若,并不介意跟他耗上一阵。毕竟现在我们的立场发生了对调,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身负重伤的直哉却经不起浪费时间。

      他也清楚自己别无选择,短暂的思索后,告诉我钥匙束在腰带上。

      我蹲在他身边,摸索了一阵便扯出了钥匙。一共三把,分别试了试,便找到了对应,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沉重的镣铐开启。
      随着金属重量离开身体,心也变得轻盈。

      我把解开的枷锁掷在了地上。
      然后,连一个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一旁的男人,转身离开。

      没想到我会如此无情,直哉瞬间失去了冷静,拽住了我的脚踝。
      他的手心很凉。我略微颔首,俯视伏在脚边的直哉。他很恼火,也很焦急,红着眼圈。

      “你明明说了——我把钥匙交给你了,带我走!”

      他严正的控诉让我觉得非常好笑,反诘道: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人渣履行诺言?”

      他被我的话一噎,气势弱了些许。看来他对自己的恶劣还有着自知之明。

      见我不吃这一套,他放软了态度,眼中带上恳求的神色。
      抓着我脚踝的手却收紧了,仿佛一道镣铐。

      “……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吗?”
      他的眼眶红了,瞪视着我问。

      ……见死不救?
      被一个加害者这样谴责,实在是好笑得有些让人生气了。

      我发出一声轻笑,随即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直朝着伤口。

      他发出痛呼,抬手想要捂住痛处,却又怕刺激到伤口,不敢触碰,张开的手不停颤抖。
      我再度转身,这次却被他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小腿。

      我挣了几下,他抱得更紧了,像是紧抓着救命的稻草。他已彻底放下尊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但我能理解,他此时的处境无异于堪堪悬挂在死亡的深渊边缘。
      他现在咒力微弱,一个人是无法走出这里的。正常的情况下都没能敌过真希的他,如果被真希发现,想来只有死路一条。他需要一个庇护所,将伤势养好。

      ……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对自己说。

      这都是他自找的。我一点也不想掺合进去。
      我不会忘记他对我还有真依犯下的恶行。他不配被拯救,但是……

      “……茉里,茉里。”

      从脚下传来他嘶哑的声音,无助地颤抖着。
      听到他这样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心也开始颤抖。

      “拜托了……”
      “我只有你了。”

      他哽咽道。

      这句话提醒了我。
      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照进我的心间。

      20.

      禅院家覆灭,可能会遭到真希追杀的他能依赖的人,确实只剩下我了。
      他只有我了。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热血猛然涌上了面庞。
      心中泛起阵阵激动,仿佛汹涌的海浪袭向礁石。情感化作了实体,敲击着壁垒,试图冲出胸膛。

      像是被一道不知名的咒语引诱着,我带着些许恍惚垂下头,然后,看见了令人惊奇的一幕——
      直哉在流泪。

      那是混合了愤恨、不甘与乞求的泪水,从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中缓缓流出。
      看着遍体鳞伤的直哉,心中泛着阵阵酸意的爱怜,以及……
      甘美的恶意。

      他的眼泪唤醒了我的记忆。
      十多年前的那个暑假,曾发生过类似的事:面对纸箱中专辑的碎片,我没出息地抽泣着的脸,映入蹲在一旁的直哉那双狐狸般单纯而狡黠的眼中。

      那时他心中所想的,心中所体会到的,和此时我所感受到的,是不是一样的呢?
      所以,我才不由得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原来你也会哭啊?”

      他残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大概也回忆起了那时的事吧。与他共享着记忆,让我的心头再次泛起爱怜。
      我缓缓蹲下,带着微笑,向他靠近。我的影子笼罩了他茫然的脸。他不明白我为何猝然转变了态度。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但我隐约意识到,这是我渴盼已久的瞬间。

      我喜欢唱歌。当台下的人仰望着我,期盼着、渴望着,希望我能用包含情感的声音撕碎他们的孤单,让那冰冷的隔膜不复存在。
      我知道他们的渴求,因为那也正是我的渴求。
      心脏的鼓动和旋律,会将我们的灵魂编制在一起。

      ……就像十年前的那一刻,还有现在这一刻。
      我们看见了最不堪、最虚弱的彼此。

      “别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的声音变得低缓、轻柔,朝他伸出手,用蜷起的食指抹去睫尾的泪滴。

      “……直哉。”

      呼唤他的名字,却不是为了呼唤,而仅仅只是为了用舌唇去品尝名字中的每个音节。

      なおや、なおや。

      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有着与他本人性情不同的、温柔的发音。

      我忽然明白了,让我感到讨厌的,一直是冠在这个名字前的姓氏,而不是这个名字本身。
      姓与名生长在一起,像粘连在一起的肉那样,难舍难分,构成了我既讨厌又喜欢的这个男人。

      而现在,【禅院】已化作一片废墟。
      余下的,唯有【直哉】。
      只属于我的,【直哉】。

      轻抚他沾满血污的面庞,我附身,亲吻那破损的嘴唇。
      腥甜的气息弥漫在舌尖。吻到疼痛的伤处,他想要避开,却被我用力揪住了后面的头发,被迫抬起了脸。
      他的喉咙中滚动着恼火的哼声,仿佛被激怒的动物发出的低吼。他推搡我的肩膀,却因我的术式穿透了肌体,无法触及。

      唇齿间的血腥味带着令人着迷的甘甜,像是在品尝着他的生命,引诱我在喘/息间深入其中,灵活地缠/绕、舔/舐着他。
      就像他知道该如何取悦我那样,我也知道该如何去取悦他。
      在他恍惚的间隙,我的手像白蛇那样,静静滑向丢在一边的锁链。

      房间中再次响起“咔哒”一声脆响。

      “呃——!”

      他发出惊呼。因为紧扣在他颈上的冰凉项圈,也因为我咬破了他的舌尖。

      陶醉地舔去嘴唇上残留的血,我品味着他惊愕的神色,轻声道:
      “来吧,如你所愿。”

      “我带你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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