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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飞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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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你的母亲虞冉,是一个好演员吗?”
沈嘉慕将手支在腮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主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是吧。”
主持人被沈嘉慕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唇边:“我嘴巴沾到东西了吗?”
“啊,没有。”沈嘉慕有些抱歉地摆摆手,“抱歉,我思考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这是一档氛围比较安静和走心的访谈节目,主持人以温和知性出名,访问的对象也往往是专业演员或是歌手。沈嘉慕鲜少参加此类节目,但市场大趋势所迫,持续的曝光量对公众人物而言必不可少,黎子衿便为沈嘉慕接了这档相对友好的谈话节目。
“你觉得你的演艺之路有受到你母亲虞冉的影响吗?你母亲是那么成功的演员,会不会让你有一些压力?”
“我眼中的母亲和大家心中的虞冉大概有很大的差异,我会决定做演员,与其说是我或者我家人的原因,更多是因缘际会和顺水推舟的成分。”
沈嘉慕沉吟着开口,“因为因缘际会想去了解这个行业,然后意外地发现这竟然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做到得心应手的事情,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坚持了下来。”
“演戏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吗?”
“诚实地说,不是。虽然我从中获得了很多肯定和乐趣,但是终究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那么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是……”
沈嘉慕的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白珺晴的脸,像是在笑,又一闪而过。
“是秘密。”
沈嘉慕下了节目之后不出意外地被黎子衿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这不都是对过的题目?你照着背都不会啊?”
沈嘉慕低着头不做声,黎子衿反而有些不自在:“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
沈嘉慕薄薄的肩背又垮下去了一点,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黎姐,以后不要帮我接这种工作了。”
“怎么了又?”黎子衿拧起眉毛,“她也没问什么很犀利的问题啊?”
“我不适应在公众面前以角色之外的形象出现。”沈嘉慕言简意赅道,“离开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不用再扮演沈嘉慕了。”
黎子衿愣了一下,这个回答显然让她意外。
她其实理解沈嘉慕心里多少会抵触做父母心中那个知书达理、尽善尽美的人,但是沈嘉慕实在安静了太久太久,像是永远不会抵抗和拒绝,这会儿突然抗议起来,让她颇感费解。
“……你这是,26岁迟来的叛逆期?”
沈嘉慕又恢复平常的沉静,轻轻地开口:“我这样会让人讨厌么?”
“不会。你开心就好。”
黎子衿看了看沈嘉慕,自然知道这是白珺晴为她带来的改变,感叹之余又有点欣慰,“小白其实挺好的,和你互补。”
沈嘉慕知道经纪人和母亲之前匪浅的关系,自然也不便将心中的苦恼和困惑倾诉给黎子衿,想到母亲那天剑拔弩张的态度,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酒店前,沈嘉慕刚拉开车门便接到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乔彦萱。她和乔彦萱几乎不怎么单独联系,这种紧急到直接打电话的情况更是少之而又少。
沈嘉慕立刻接了起来,对面却反常地沉默着。
“乔彦萱?出什么事了?”
沈嘉慕确信自己有听到一些类似抽泣的声音,让她不由得心下一紧:“乔彦萱?”
“……我联系不上章小青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白色的轿车重新在黑暗中疾驰,飞速地掠过一片片连绵的灯火,沈嘉慕坐在后座,清瘦的侧脸被光影切割成两块,时明时暗。
手机上的新闻页面停留在S市的特大洪水,被淹的区域逐渐扩大,失联的人数持续上升。S市是三天前白珺晴和章小青飞去面试陆砚电影的城市。
“小姐,你别着急。”
司机是沈家接送沈嘉慕最久的那一位,后视镜里沈嘉慕的脸色是前所未见的惨白,看得他一阵心惊:“小姐,您今天吃药了吗?”
沈嘉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整个人几乎要沉入浓浓的夜色里,半晌才开口:“再开快些。”
轿车在扬起一阵尘后猛地停了下来,乔彦萱拉开车门坐到后座,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去机场。”
沈嘉慕的声音低沉得像是老了二十岁,显而易见的喑哑颤抖。
“我看过了,去S市的航班全部都停了。”
乔彦萱的鼻音很浓重,这是沈嘉慕第一次看见她哭。
“坐私人飞机。”沈嘉慕言简意赅道,“审批那边已经找人办了,应该很快。”
“小姐……”司机想劝说些什么,又觉得多少不合时宜,欲言又止。
“出了事我担着。”
沈嘉慕又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的消息框,从方才一直挺得笔直的身板缓缓松懈,陷进慢慢地座位里,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早管不了那么多了。”
乔彦萱抽了一张纸巾擦眼泪,扶着额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和章小青吵架了。”
乔彦萱在黑暗中冷不丁开口,不出意外地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她觉得我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后还经常去酒吧。”
乔彦萱自顾自地说着,沈嘉慕阖着双眼靠着椅背像是累极了,仍然没有出声。
“原来我真的挺喜欢她的。我以后不会再去了。”
说到这里乔彦萱又忍不住开始抽泣,沈嘉慕不堪其扰,起身为她抽了一张纸递过去。
“你不害怕吗?”
乔彦萱的问题像是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沉入了海底,半天才有微弱的气泡浮上来。
“怕。”
沈嘉慕惜字如金,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
“害怕的话就哭出来吧。”
乔彦萱用余光看向沈嘉慕,只觉得她像一座待喷发的火山,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内在却大抵已经疯了。
“哭不出来。”
沈嘉慕的语气很不耐烦,她躬身换了个俯身的姿势,以拳头抵着胸口,看得乔彦萱一阵心惊:“你没事吧?你要不叫个医生一起?”
沈嘉慕佝偻着身子,持续用拳头增加对胸口的压力以抵抗尖锐的疼痛,这回司机也坐不住了,吓得声儿都有点颤:“小姐,我们先去见医生吧。”
“别。”
沈嘉慕的手伸进包里摸索出药盒,因为疼痛而导致的颤抖几乎让她抓不稳物体,当乔彦萱手忙脚乱地帮着把药塞进嘴里,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沈嘉慕的嘴唇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司机虽然将车停在了机场前,却迟迟不肯打开车门:“小姐,您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坐飞机。”
“开门。”
沈嘉慕气若游丝,语气却不容置疑。
“小姐……”
沈嘉慕直接用手机猛地砸向了后座的车窗,手机屏幕登时裂开了一条口子。沈家的车窗玻璃是定制的优质防爆玻璃,在猛烈的撞击下纹丝不动,沈嘉慕却好似浑不在意,仍然一下重过一下地砸着。
——那么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是……
沈嘉慕每一下都砸得极重,司机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冷森森的侧脸,终于按下了开门键。
沈嘉慕听到了解锁的声音便立刻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门下车,乔彦萱紧跟其后,独留司机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冷汗津津。
沈嘉慕走在前面如同脚下生风,乔彦萱从没见过她步伐如此之快,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你真的没事?”
“在知道她俩没事之前都死不了。”
沈嘉慕目不斜视地路过一个个候机中的乘客,她和乔彦萱都没有戴口罩,突出的外形和高挑的身材很快引起了机场的骚动,两人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停滞。
沈嘉慕在跨上飞机的前一秒身体猛地软了一下,乔彦萱眼疾手快地撑住了她:“沈嘉慕要不就我去吧,她俩只是联系不上,不一定就有事儿,你千万别把自己折腾垮了。”
“垮了有什么。”沈嘉慕用了点力气直起身,“如果她俩真的出什么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嘉慕从未如此痛恨自己。
她痛恨自己因为最近的疲惫而没有时时和白珺晴保持联系,痛恨自己一结束通告就心安理得地准备回酒店休息,痛恨自己甚至不如乔彦萱更早发现异常。
小的时候沈嘉慕偶尔会在心里暗自许愿,例如去游乐场过生日,和妈妈一起看电影,和爸爸多说几句话,只可惜实现得次数微乎其微,沈嘉慕便也逐渐遗忘了许愿的意义。
此刻她却突然将希望寄托于此。
换我吧。换我身处险境。白珺晴有圆满的家庭,爱她的朋友,越来越好的事业,远比自己更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沈嘉慕向并不存在的神明恳求着告解,神却不予任何的指示。
飞机上沈嘉慕阖着双眼,过分紧张和衰弱的神经被气流持续地攻击,反而让她进入了反常的浅眠。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的校园里,正值燠夏,刺眼的日光将石砖地打得雪白,她被热浪笼罩着不堪其扰,快步走进了一栋无人的教学楼。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楼是音乐和美术的教室,她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钢琴声。
走廊有凉爽的穿堂风,像是从盛夏中劈开的一道裂缝,昏暗而静谧。
钢琴声越来越鲜明,沈嘉慕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内心却莫名焦急着,她一间一间地找过去,每一扇门都打开着,可每一间教室都空着。
终于只剩最后一间教室。
沈嘉慕停在教室外看进去,白珺晴姣好的侧脸映入眼帘,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专心致志地弹着钢琴,像是没有发现别人的到来。
沈嘉慕站在原地看得入神,琴声却戛然而止。
白珺晴从钢琴凳上下来,标志性地歪头含笑,将沈嘉慕拉进了琴房。
“我一会儿要上台表演啦。”
白珺晴牵着沈嘉慕的手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沈嘉慕这才发现她的嘴里含着一块水果糖。
是一块明黄色的糖果。
什么口味的呢?是菠萝、柠檬、芒果、还是……
白珺晴突然吻住了她。
酸甜的水果味突然充满了沈嘉慕的口腔,沈嘉慕愣愣地含着那块糖果,白珺晴却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先帮我保管一下哦。”
梦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