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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柳暗花明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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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9年这一年对秦廷佐来说颇不平顺。年初,妻子生病,险些丢了性命。5月,遵义教案发生,民众捣毁教堂。11月,安庆教案再起,英法传教士的住所被捣毁。整整一年,各地充溢着反对洋教的情绪。秦廷佐琢磨着自己平日里因为生意往来,与洋人过从甚密,怕是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需小心行事。
这天晚上,秦廷佐在家门口才下了马车,就有一人发一声喊冲上来,对着他连捅两刀。索性秦廷佐听到喊声,觉得不妙,他下意识地用胳膊挡开攻击,对方的两刀都捅在他的双臂上。
不独仆人们,秦廷佐自己也看懵了,血一股股地淌出来,他都没感觉到疼。
在暴徒要砍出第三刀之时,秦承德挥动手中的雨伞劈过去,第一下砸掉他手里的刀,第二下,暴徒向后趔趄两步。秦承德乘胜追击,一下猛过一下,直到把暴徒捅倒在地。仆人们一拥而上,将暴徒制服。
伤口很深,但不危及生命。医生麻利地为秦廷佐处理好伤口,包扎起来。曾鸣佩脸上的惊慌才慢慢平复。
“你陪我说会儿话,好吗?”秦廷佐一副可怜相。商人最擅把握时机。
“受伤了,就该静养,别耗费精神说话。”曾鸣佩皱眉。她虽是这般说话,却顿住脚步。
这一会儿功夫,竟下起雨来。电光在高空里闪现,一层压着一层,层层叠叠地落下来,映在窗棂上,没完没了。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医生都没能走,留在家里过夜。已经过了“小雪”,却天天下雨,真是个反常的年头。曾鸣佩心里不安。
“鸣佩,你坐这里。”秦廷佐拍拍自己身边。
妻子坐在床外的椅子上,距离他有八丈远,板着脸。
“我做错了,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我很后悔。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孤身在外很难,没有人嘘寒问暖,奔波一天,晚上回到住处连个热汤热水也没有。生了病就自己捱过去,生意上有损失也没个人述说。”机会难得,他赶紧捡最重要的说。“你跟我翻脸,我本来想回上海后就跟那人断了,再不去了。我当时跟那人其实没多久,不过十几天,结果我发现你嫌弃我到那个地步。花费时力给你打首饰,赶在清明节送回家给你,你连看一眼都不肯。”他红了眼圈,“转眼就卖掉。我求了多少次和你修好,你都不肯。我故意在你面前说要纳妾,你根本不在乎。我看着承德在上海起宅院,就想要是当时我们宁可苦一点,让你带着孩子们跟我去上海,我们现在也好好的。”他终于落下泪来。
“谁不难,我在家里难道舒服?要管教五个孩子,服侍母亲,从前家里只有两个仆人加奶妈帮我做活。你做生意头两年,家里的钱几乎都被你拿去做本钱,我们虽不至于挨饿,生活并不宽裕。结果你一朝有钱便去包养娼家,全不念一家老小和我们昔日的恩情。你还几次三番换着人包养。”奇怪,这话她藏在心里很多年,从没想吐露,现在却冲口而出。
“我只结交了一个人,前后不到四个月。”他连忙辩白。
“怎么会?不是还有一个吗?”
“那一个,我并没有和她在一起,我只是叫她出局,就是侑酒。”
“不是常在她那里‘打茶围’吗?”
鸣佩居然连“打茶围”这种术语都知道,秦廷佐恨小厮们多嘴,在搬弄是非方面真是须眉不让巾帼。“我真的跟那人没什么,我发誓。你说‘嫌脏’,我也觉着脏。”
“怕是那”长三”冷落你吧,不是要陪从前的恩客吗?”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秦廷佐陪着笑脸,“反正我跟那人没关系。”妻子虽然明面上不理会他,私底下却是明察秋毫。秦廷佐认为这是好事,说明妻子在意他。
“只结交了一个人,你嫌少,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尴尬地笑,“做生意的人,人人都这样,吃酒的时候要叫局,就是叫娼人来佑酒。摆酒时也在娼家里开宴,我若是不叫局,反而显得故作清高。我跟她们断交后,再没叫局。”
“你倒是商人里的清流啊!”曾鸣佩讥讽他,“怎么后来就可以不叫局?”
“我生意做大了,不用像从前处处要看别人脸色。”他的话倒没错。
“就算叫局,你付了出局钱便好,不需要包养。”她说的也没错。
“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指天发誓,真的就那一个人,我之后再没留恋勾栏,再没别人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有。”
“你们做男人的说一句错了,便万恶都抹去,就可以重新做人。有时连认错都不需要。若是我做女人的犯了错,恐怕要被打入地狱。要是我不安于室,别说是数次,就算一次,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不小心被你那狐朋狗友看到,他赞我一句,你就暴跳如雷。”
“你不知道那人很好色!”他赶忙避重就轻。
“有你好色吗?”
他嘿嘿地笑,“我很后悔。”姑奶奶说什么都对,只要她肯爱他,让他宠。
“我也很后悔。”
“你后悔什么?”他赶紧问,他以为妻子后悔跟他别扭很多年。
“后悔当初在桥下望见你!”
秦廷佐脸上神情一滞。
“我嫁人时没想要大富大贵,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我负子戴没什么不好。我只要两夫妻和如琴瑟,结果你见异思迁。”
鸣佩说的没错,富贵在她眼里不过云烟。
“要是我相貌平常,或是因常年亲操井臼,蒲柳之姿,望秋而落,你还会眷恋我吗?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只贪恋美色,色衰而爱驰,哪管什么夫妻恩义!”
“并不完全像你说的那样,我没见异思迁,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他小心翼翼,“我要是一味贪恋女色,你冷落我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去寻花觅柳,还固执地守着你?其实我后来想结交那个人只是因为她有几分像你。”
“我不想听!”曾鸣佩变了脸。
“你难道没听说我为什么跟前一个人绝交吗?”
“我为什么要听别人胡说?”其实她听说过。
“因为她咒你......”他要抢着把话说完。
“你有完没完了?”她怒问。
“好,好,好,我不说了。”
“固执地守着我?不是纳妾了吗!”
“纳妾是跟你赌气。十一年,你不许我碰你一下,我是个正常男人,你要活活憋死我吗?你当时但凡沉下脸来,不用出声反对,我都不会纳妾。”
“既然是赌气,也可以不碰她。怎么才两个月就怀孕了?你很勤奋呢。”
“我并没有,她大概是很容易受孕,”秦廷佐难堪地笑,他不过拿妾泄欲,“我不是赶她走了吗?那孽障我也没要。”
“杀生终究不好。”
“没多久。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人,她有了,我不喜。况且她私自回乡进门就说怀孕了,小人得势,你正病重,我岂能容她?”
“老来再得子,不好吗?”
“只有你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我累了,要去睡觉,不想听你絮叨了。你早点睡吧。”
“你难得肯听我说话,肯跟我讲话,你多陪陪我。你累了,就睡在这里,好不好?”他再拍一下床。
“不好!”曾鸣佩板起脸。
“我伤成这样,做不了坏事。”
“我出去了。”
“我失血多,会口渴,夜里要喝水。”
“让丫鬟倒给你喝。”
“喝了水,要小解,我一个人弄不了。”
“让双福帮你。”双福是小厮的名字。
曾鸣佩见丈夫红了眼圈,心里终究不忍,叹口气,“那我睡在榻上吧,有事你叫我。”
她留一盏灯在榻旁,刚要和衣而卧,就听见丈夫叫她。“干什么?”
“我想翻身。”
“你自己不会吗?”
“我自己翻不了,伤口疼。”
“那就躺着,不用翻身。”她嘴里虽这样说,人却走到床里。“毛病真多!”她轻轻扶着丈夫的肩和背,帮他转过身来。秦廷佐趁势双手揽住妻子脖子,害她红了脸,两人毕竟久不亲近。曾鸣佩拂开丈夫的手,“好了!”
还没等她走出床外,那边又说话了,“我怕夜里发烧,你在床上陪着我好吗?”
她站着踌躇半天,受外伤的人最怕发烧。她终于从秦廷佐脚下绕过上床。
“你怎么不脱衣服?”
“秦廷佐,你别得寸进尺!”
“我是想外衣不干净,”他妻子是最洁净的人,天天都清洗身体、换衣服。“我受伤了,怕感染。”
“你别乱讲!”她起身下床解了钗环,脱去上袄下裙,露出里面的贴身小袄和中裤。秦廷佐不转眼地看着。曾鸣佩红了脸,“不许看!”她把衣饰叠好,放在床里的妆台上,再爬上床。
“楚河汉界!”她用手在两人中间画一条线,转过身去,背冲着秦廷佐,拿另一条被子来盖。
顷刻之间,她的秀发就被那人握进手里把玩。“松手!”她发现那人转瞬就从面向外翻身到脸朝里。“你不是不能翻身吗?”
“往右面翻身疼,往左面翻身没事。”他赶紧掩饰。
“你松开我的头发!”
这回终于轮到他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曾鸣佩霍然起身,秦廷佐怕弄疼她赶紧松手。“秦廷佐,你别给脸不要脸!”她怒向秦廷佐,“我说过我们回不去从前,就是回不去了!再敢碰我一下,立刻让丫鬟和小厮来看着你!”她厉声说。
秦廷佐眼睛瞬了再瞬,半响无语。
“你喝不喝水?”她声音转为正常,自己方才过分了,毕竟他有伤在身。
“不。”那人声音低沉。
“睡吧,好好睡觉,身体恢复得快。”她声音再放低些,“你要方便,叫我。明早让医生再看看你的伤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