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万万岁》草木欣欣

29、离京

　　五日后，三名辅政老臣力荐礼部侍郎善永浩为大理寺少卿，皇帝言丞相离京未归，容后再议。刘寺卿捧出锦书一封，正是叶相遣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举荐书。

　　我举目望一眼太监梨花木托盘上的一封书信，铁画银钩，笔墨似未干，好像他并非身处千里之外，而是仍在宣德殿的书房中。

　　再回头，正与堂中一双炯炯的目光相对，我微微一笑，垂下眼去。

　　散朝后，这对目光的主人果真拦住我去路。长廊深处，只我与他二人。

　　“善少卿。”我故作不惧。

　　“殿下可如意？”目光虽似火，言语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稍放下防备，扮无辜：“大人何意？”

　　他看我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身边拂袖而过，才刚行了两步，忽又顿住步子。我偷舒了口气，见他停下步子，连忙屏住呼吸，听他道：“既然殿下心意如此，微臣只能随愿？”

　　“等等。”我如醍醐灌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他站着没动，待我走近后，垂眼看我。

　　“与宋征不同，大人在庙堂上无依无靠，刘寺卿乃辅政大臣之一，若能得到他的赏识，今后仕途还怕不能坦荡？”我只好与他推心置腹。

　　他依旧看着我，眼中多了些感激，没有说话。

　　“本宫原本想此乃一举多得之事，可如今却后悔了。君雯是个好姑娘，你若心不在她，不如明明白白告知，她会找到更适合的人。”我叹了口气。

　　“既然心悦之人已不可求，与谁在一起都一样。”他沉默片刻，说出如此令人唏嘘的话。

　　我恨气不争，却没有立场可以管他的私事，并且安插他到大理寺也是我的一意孤行。我知他故意接近刘君雯，知他想调往大理寺，却不知他这样做皆是为了我。

　　文官中少有我心腹，礼部已有一名宋征，刑部还缺一人。他知我心，我却利用了这点，将他看作一枚棋子。

　　长廊尽头，我俩道分两路，他去大理寺入职，我去紫微宫请安。

　　次日，一身劲装的刘君雯只身入府来道谢，提的是朱雀楼的芙蓉糕，甜美笑容洋溢在白皙娇俏的面庞之上：“殿下可知晓？善大人约在下明日松山寺秋游。”

　　我甚内疚，思忖片刻，终究想要将实情告知于她，旁敲侧击道：“昨日善永浩可到过你府上？”

　　君雯含笑点头：“善大人前来同父亲讨教法理。”

　　“前日呢？”

　　“父亲设宴为善大人引见刑部要员。”君雯如实回答。

　　“他过府多日，可有一次是特意来找你？”我蹙眉问。

　　君雯神色黯然，垂下眼去。我正要再浇上一盆冷水，她忽得笑容温暖，抬起眼睛：“这样就很好。他达到他的目的，我获得我的所需。”

　　一席话卡在喉头里，半句多的说不出。

　　我俩静静看着对方，仿佛时光停在方寸间。须臾，我的目光已越过她，瞧向堂外一株石榴树，硕大鲜红的果实，颗颗饱满。

　　“祁公公，你说石榴花开了，叶青昀就会回京。为何昨夜秋风，石榴果落了一地，却仍不见他的身影？”记忆的深处，是未央宫的含章殿。

　　“殿下可是挂念太傅？”

　　“胡说！”我轻摇折扇，“他既心中无我，我又如何会想他？只不过……他着实走得太急，《楚辞》中的《九歌》才刚刚讲了个开头。”

　　祁公公狡黠一笑：“那《九歌》中可有一句：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殿下……”君雯打破沉默。

　　思绪回转, 仔细瞧着眼前人娇俏而坚毅面庞，倘若从前我能摒弃骄傲直面自己的内心，或许我与叶青昀会有另外一段故事。

　　“既然如此，本宫唯愿你幸福。”临别之时，我真心对她说。

　　“在下不知将来如何，当下确实是心存感激地活着。”她爽朗笑道，此番心境着实令我羡慕。

　　不久后，听闻礼部尚书做媒，善家祖母进京，十里红妆为聘，善少卿与刘府小姐缔结良缘，三月后成亲。定亲宴圣上亲至、喜气非凡，我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未去。

　　次日，刘家祖母在楚湉的陪同下入长公主府求见。我整理妆容，正要以礼相待，奈何从缙洲探子处传回的急报恰恰呈在我跟前。信上短短几言：相有疾，恐生变。

　　我扶了扶苓娘适时靠近的手臂，稳住心神，对传信之人道：“备马。”随后便匆匆跨上了飒露紫的马背，带了两名随从，匆匆前往缙洲。

　　他染病了？染的是何病？

　　若非要紧之症，我的探子如何也不会传回这般书信。可是明明前日才收到他的家书，虽寥寥数字，笔锋未见异常，仍说一切安好。

　　“殿下……”苓娘在身后喊，我未回头，许久后只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万事小心。”

　　黄昏时分，我策马扬鞭已至晏城，却在城门口被一众军部拦住去路，我勒停马，那排成三排的将士却都齐刷刷跪在官道上，宋征骑一匹黑马从人群中急急闪出。跃下马背，他拱手道：“下官恭送殿下回京。”

　　“大胆宋征，竟敢拦住本宫去路。”我怒道。

　　宋征未语却也未动分毫。放眼望去，皆是银灰色的盔甲，他是文官如何能调动这些武将？不出所料，韶光骑着一匹汗血马，守在队伍的末端。

　　“可是叶相的意思？”我问。

　　宋征如石雕一般的身子微动，温声规劝：“缙洲险恶，殿下若有不测，下官无颜见先皇。”

　　我不能回京，我要去缙洲。

　　心里头只有这个信念，纵是有再多的阻挡，我也不惧。随从看我眼色行事，将腰上匕首扔予我，他应是以为我要斩杀拦路虎，谁知我却将匕首锋利的刀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他愣是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

　　“殿下三思。”宋征未有妥协之意。

　　韶光确已下马狂奔至跟前，单膝跪地：“缙洲局势凶险，相爷是段不肯让殿下犯险的。”

　　我将目光移向宋征，咬紧牙关，正要放手一搏，马蹄声咯噔，已有人策马狂奔至身后，正是风尘仆仆的刘君雯和善永浩。

　　“你们也来阻我？”

　　“殿下，缙洲危险，在下实在不能让您以身犯险！”刘君雯策马来到我身边，旋即低声道：“殿下若要突出重围可挟持在下。”

　　我迅速瞧向善永浩，见他坚毅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担忧，却仍对我点头示意。

　　“得罪了。”一把将刘君雯拽上飒露紫的马背，又将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颈脖上，我低声附在她耳后道。

　　“宋征你还等什么？难道你非要看到本宫杀了刘大人的独女才心满意足么？”我冷冷道。

　　“宋大人三思。”善永浩适时规劝。

　　“殿下被逼急了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韶光添油加醋。

　　宋征瞥过脸去，众将士退往道路的两旁。我挟持着君雯，策马扬鞭，匆匆从期间穿过，听到身后有人紧紧跟随：“殿下。”

　　我转头一看，正是一身劲装的韶光。

　　后来，我问韶光如何敢不顾皇命擅离职守，他笑着回答：“臣这条命是殿下捡回来的，从此上天下地殿下去哪儿，臣就跟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