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风华》江未雪

1、夭夭

　　天边的云，浓稠的像化不开的雾。
　　冰冷的雨，淅淅沥沥。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与地上的血水和泥沙混在一起，静静的流淌着。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绝望的气息。古朴的红墙之下，尸骸遍地。血腥的气味直冲鼻息，四周洁白的梨花皆是沾染了红色的鲜血，触目惊心。
　　只觉得自己仿佛感受不到一丝呼吸。
　　空气，压抑而又潮湿。
　　我用尽全身力气拨开头顶黑压压的重量，从满是血腥味的人堆里面钻了出来，艰难的起身。
　　我一转头。
　　便看到我的娘亲，衣衫凌乱的躺在那株梨花树下，胸口早已被鲜血染的通红。
　　她闭着眼，脸上蒙着一片灰白的气息，安静的沉睡着。
　　最后的记忆，便是外面的婢女四处奔走的声音，还有我娘亲苍白虚弱的笑容。
　　大殿两侧的梨花纱帐，被风吹的凄美。
　　她一把把我拉到她的身侧，用力把我抱在怀里。这一抱，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的语气，温柔而又决绝。
　　“夭儿，一会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出来。”
　　四周曾都是我熟悉的姣好面庞，如今都，了无声息。
　　空气中甜腻的味道，与那些面色苍白的面容一起，不断充斥着我的脑海，我终是没忍住，倚靠在身侧吐了一地。
　　手指颤抖的不成样子。
　　心痛的快要裂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曾经爱护我如生命的娘亲，对我呵护备至的舞瑟姐姐……如今都成了冰冷的尸体。
　　我呆呆的站着，视线早已不知落入何方。身上的染了血碧色衣衫早已破的不成样子，脸上一片血污，眼睛酸涩难忍。
　　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上落下的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沾满了血腥味道的泥土之上。
　　娘亲不在了……爹爹也不知去向，偌大的碧落宫，却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
　　我抱着娘亲的尸体，摸着她冰冷的手，整个人颤抖的不成样子。
　　她的身体很冷，我用尽全身温度抱着她，可是再也不会回暖了。
　　一瞬间，眼泪决堤。
　　我哭着，哭的肝肠寸断，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此后这世间，便只留了我一人。
　　心上涌起了许多情绪。恨意，悔意。在我的脑海里卷成了一团线。
　　我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娘亲，更没有能力守护碧落宫。
　　虽然我年仅十五岁。
　　满地鲜血，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无力。
　　冷冷的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脸上，我早已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眼泪。
　　斜风细雨，树影婆娑间。
　　远处两个男声从碧落宫的大殿传来，声音这片死寂中尤为刺耳。
　　仿佛带着穿透力般的，穿过我的耳膜。
　　“这宫里上上下下，值钱的宝贝都拿的差不多了吧？”
　　“嘿嘿，暮月山庄真是好决策，让我们一举灭了碧落宫，这下好回去交差事了！”
　　“只怪容千锦，非要与江湖正派作对，还娶了魔教的雪姬当妻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两个男声离我越来越近。
　　我慌了神，抱着娘亲的尸体，想躲在树后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余光已经发现了我的身影，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这里还会有活口。
　　一个是长得贼眉鼠眼的小白脸喽喽，不怀好意的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对着他身旁肥腻的男子说道。
　　“没想到这里还有碧落宫的余孽。我们杀了她，以绝后患？”
　　“这丫头尚有几分姿色，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目光打量着我，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一般。
　　他缓缓的朝我靠近，眼中冒着光。
　　冷风呼啸而过，擦过我的鬓发。
　　我害怕的后退，额上不断的冒出冷汗。
　　“不要过来……”
　　我能感受到自己说出的话细若文蝇，声线低的可怜。
　　然而那个肥腻的男子视若无睹。
　　他是吃人的怪物，是贪婪的猛兽。
　　一瞬间，我看着他朝我的衣襟，伸出了手。
　　我的大脑却冷静的可怕。
　　我要活着。
　　我要记住这些人的眉目，他们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藏在纱袖中的物什，对着他的心口狠狠刺下。我发了狠，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匕首插进他的胸膛。
　　天边的雨滴，不断的打在我瘦弱的手腕上，我脸上的血污也渐渐被冲散开开。
　　一双眼眸中不似纯真，无穷无尽的恨意在眼中燃烧着。
　　肥腻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瞳孔。他似乎也是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女孩的匕首下葬送了性命。
　　鲜血飞溅，沾染了我的衣襟。
　　他再也没有力气，就这样在我的眼前轰然倒下。
　　那柄匕首掉落在娘亲的身侧，刚刚我后退之际，从地上捡起了这匕首，藏于自己的袖中。
　　冰冷的刀锋，没入他的胸口。
　　我看着那一个血窟窿，不断的渗出红色的血液，心上却生出疯狂的快意。
　　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把匕首从他的胸膛中拔出，一双冰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身后的那个小白脸同伙。
　　他吓得浑身颤抖，随后也发了狠，表情瞬间也变得狰狞起来。
　　尖锐的声音在这阴雨天气下犹如暗夜中的修罗。
　　“臭丫头，你去陪着这宫里的人一起下地狱吧！”
　　他说着，一脚狠狠踢向我的心口。
　　力道用了七八分。
　　我承受不住，后背重重的磕在梨花树的树干上，一阵闷痛从后背席卷至全身。
　　手中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喉咙里满是甜猩的味道。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我躺在潮湿的泥土上，大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卷着细雨，而又阴霾重重的天空。
　　有人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力道逐渐加重。
　　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
　　快不能呼吸了……
　　所有的意识在渐渐流失。
　　眼前，景色渐渐模糊。
　　我却只能感受到，耳边的雨声愈发清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似召唤，牵引着我不断进入那个神秘的天地。
　　我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眼前仿佛所有一切都开始涣散。
　　沾染了雪的梨花，树下冰凉的尸体，还有残破的宫殿。
　　我是否也要顺着这一切，一起湮灭呢。
　　耳边是那人刺耳的笑声。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等待着最后的死亡。
　　一滴，两滴，三滴……
　　空气中传来划破空气的声音，在斜风细雨中显得尤为清晰。
　　雨点声越来越清晰，我的脖颈处的力道在渐渐变松。
　　久违的空气灌入我的身体，我似是得了机会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开那人的禁锢，勉强支撑住绵软的身体。
　　我的脚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土地。
　　我……得救了？
　　定睛在看那人时，他早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双目大睁着，胸口插着一支银色的短簪，上面携刻着漂亮繁复的桃花花瓣。
　　是谁……救了我？
　　我勉力撑着身子，目光掠过所有的景色，四面寻找。
　　只见是一袭玄色衣衫的男子，站在离我不远处的亭台前。
　　他的面容洁白，整个人仿佛如浓重的夜色下，一颗最为璀璨的夜明珠。
　　俊秀的面庞，一双眼眸是好看的琉璃色，看起来不过二十尔尔的模样，却不染纤尘，身上的衣衫绣着淡淡的银色暗纹，明明气质是温柔的，却又不失大气，满身风华。
　　他的身后还有几名随从，为首的便是一名以白纱遮面的少年，还有几名侍女。
　　我看着那身玄色衣衫的主人撑着伞缓步靠近我，他的步子极为轻缓，一步一步。仿佛步步生莲，踏的极轻。
　　他的眉目好看极了，是我见过最为出尘的男子。
　　凉凉的雨滴，轻轻打在他的伞下，他终是在我的面前，站定。
　　我抬眸，一眼便望尽了他如深潭的眼眸中。
　　“恩人，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他似是没想到，我第一句话开口便是这句。
　　他轻轻低头，似是邀我一起入了伞。
　　“你如何肯定，一定是我出手救了你。”
　　我指着他腰间的流苏腰饰，缓缓言道。
　　“刚刚那柄暗器上的桃花，与恩人身上的香囊是同一种图案。”
　　他微微一笑。
　　“是个聪颖的孩子。”
　　我抬眸望着他。
　　他复而安静的凝望着我，一双眼眸中看不出悲喜。
　　我忽而跪地。
　　冰冷的雨水在脚下绽开着一朵一朵的水花。
　　我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恳请恩人收留我。无论做什么都好。南夭夭已无家可归。”
　　面前的男人忽而陷入了沉默。
　　他的声线变得冰冰凉凉，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我问你，如今这一切你可恨。”
　　“恨，怎能不恨？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此生只想手刃仇人。”
　　“你若要跟随我。便要一生一世拿起刀剑，再也无法放下。”
　　他的声线冷冷的，不夹杂一丝感情的，落入我的耳中。
　　“我愿意。”
　　我顺从的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
　　我知道，从今日开始，这世上再也没有容夭夭了。
　　“翎。这孩子以后，就是雪阁的人了。”
　　被称为翎的少年轻轻点头，他的嗓音低低的道：“定不负宫主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