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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雨如晦 ...

  •   军报上说,宁王行军,半路遭了暗算。

      幸而他早有准备,将大军兵分两路。命韩将军带一路精锐先行赶往白川城,后路大军随后增援。

      韩将军一到白川,指挥守城,牺人似显疲态,断断续续打了两天,刮痧似的。

      第三天一早,城下围着的敌军,全数撤退,韩将军这才顿悟,自己是中了圈套,叫人给缠在此处。

      宁王的大军,果然在韩将军先行不久,便被牺人的千军万马给围了。

      人马折损了大半,宁王被擒。

      韩将军苦撑了七天,手下军队被打得片甲不留,白川失守。

      白川之后,再无边城,也无天堑,敌军长驱北上,一路势如破竹。

      太子从永州匆匆回朝,即刻准备亲征。

      他虽然猜到了宁王的把戏,但朝中能出战的士兵,已经不多了。

      他指挥着不多的人马,将仅剩的半壁江山,寄托在以少胜多的侥幸上。

      而我们的宁王殿下,正坐在清定暖和和的主帅帐中,下棋饮茶。

      棋案对坐,便是战功赫赫的牺人将领,传说中的神勇将军,原碣氏,名昆莫。军中称他为昆将军。

      旁边还有个人,煮茶观棋。是昆莫的军师,无名无姓,只自称秋先生。

      这三人,一个权势滔天,一个神勇无敌,还有一个老奸巨猾。是最当仁不让的夺权篡位铁三角。

      “太子上个月回了趟娘家,我原以为他能搬来救兵,还忧心了一阵,没想到竟然空手而归。”原碣昆莫无论是在长相上还是语气上,都是个大老粗。

      “昆将军这语气,好像还有点遗憾?”宁王举着棋,正专心致志地考虑,该如何落子,才能让这个神勇将军,赢得自然而然。

      “管他搬来什么兵,入主中原,于我都好似探囊取物。只是听说,沧浪阁好手众多,若是将其连根拔了,岂不更扬我威名。”

      宁王陪着奉承,笑道:“江湖门派装神弄鬼的,怎配与将军相提并论。”

      “宁王此言差矣。”秋先生突然插了一句。

      “您久居宫廷,想必不知,要说当今江湖,确实鱼龙混杂,但沧浪阁的段空林阁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昆将军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棋也不下了,反正本来也不爱下。

      “段空林?”

      “正是。”秋先生接着科普道:“论起来,段空林还是太子的师妹。当年他下山回朝,老阁主亲手赐了令牌,一块令牌,保一条命。”

      “所以,我要是生擒了太子,必定能将段空林和她门下的好手引来,杀之以扬名,岂不痛快。”

      秋先生颔首而笑,笑得宁王不寒而栗。

      开战以来,牺人之所以能攻无不克,除了他的背叛,昆莫的神武,剩下一半的功劳,其实都在秋先生。

      此人心狠,善谋略,还精通推演卜算之术。敌军要在何处伏击,粮草军械囤于何地,他算得比宁王这个手握边防图的人还要准。

      秋先生摇头:“不止于此。您方才还调侃,太子回了一趟娘家。沧浪阁虽然拒绝了太子的招揽,但再冷血的娘家,也不会看着自家人丧命。所以,我们得确保,沧浪阁不会临时倒戈,也得防着段空林,在关键时刻保住太子。”

      昆将军的脑壳自然想不到这些,但他知道,听秋先生的准没错。

      “沧浪阁,在永州?”

      “正是。”

      “太子如今驻兵何处?”

      秋先生不假思索:“当在,夷陵。”

      太子驻地,这是宁王也不知道的。

      “传令,前线将士按兵不动,待我亲自领兵渡江。”昆将军当下便忙活起来了,“叫黑虎军准备,明日先随我去永州。”

      “将军,如此岂不是一步险棋?若我们按原计划,从……”宁王犹豫了。

      “殿下,”秋先生打断他,“春秋大业,哪有不险的呢?况且这太子早一日没,您便早一日能名正言顺不是。”

      昆将军更是大手一挥:“哎呀呀宁王,你这个样子畏畏缩缩,以后可怎么当皇帝呢?你就舒舒服服躺在军帐里,等我带太子人头回来不得了?”

      宁王蹙了蹙眉头,不出声了。
      -

      半月后。

      一只游隼穿过霜打的林木,稳稳落在招摇山顶,那里是沧浪阁的隼房,也是收发信函的机要之地。

      值守弟子取下信筒,步履匆匆赶往内阁。

      “江阁主,这是您让我留意的,东边战局的消息。”

      江徊展开信看过。

      牺人的大军驻扎在岳阳,与太子江南江北对峙。几日前,却有暗桩在始安见过他们的兵将。

      牺人入京畿,不会从西边走蜀道。

      信上却说,百人精兵,轻装快马过始安。

      “传内阁的命令。尚在外的弟子,安顿手中差事,即刻回阁。今日起,内外各处加强警戒,若在城中见着牺人,以回避为上。”

      江徊烧毁信笺,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灯火,看到窗外依然苍翠却随秋飘落的树叶。

      “风雨如晦啊。”

      “师娘!”咏夜推门进来

      江徊脾气淡泊,对小辈又和蔼,与段空林两相对比,咏夜他们从小就喊他师娘。

      她方才碰见了传令闭门的弟子,就想过来问个究竟。

      “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要闭阁?”

      “阿夜来了。”江徊招呼她过去坐。

      “没什么大事,有一队牺人的兵出现在始安,不知何故,还是小心些为好。”

      “沧浪阁蛰居山上,地势易守难攻,况且咱们只是江湖人,无权无势的,牺人应该不会搭理咱们吧。”

      江徊点点头,往咏夜面前放了一盏茶。

      “你且跟我坐坐。说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你,上回太子来的事,你怎么想?”

      “我?”咏夜看了看江徊,坦率作答。

      “师父拒绝了太子,我觉得很对。江湖侠客与军中将士,各有各的规矩和抱负。丈夫许国,便要忠于主君,为国生,为君死。我这些江湖人,或者独善其身,或者行侠仗义,不是为了忠于谁。想说便说,想做便做,生死由己。太子来招揽,是想我们为了他的大统卖命。可我不想做他守皇位的刀,不想就不做。”

      江徊看着她,只笑。

      咏夜是江徊捡来的,放在内阁,从襁褓里一大点儿,慢慢养大,后来放到外阁去习武。是他和段空林看着长大的。他们俩当时,鲜少教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很多事,都让她自己做决定,只要求她将背后缘由讲清楚。

      因此她很小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很多东西往往混在一起,不分泾渭。可说来也矛盾,她却长成了一个极其分明、坚决的人。想做的事,就竭尽全力,不想做的事,避之千里。不是旁人几句话就能劝动说服的。

      江徊料想到她会这样答,因为她最讨厌束缚,讨厌这一身功力被谁驱使。

      “那如果,我们出手帮了太子,能得太平盛世,百姓安乐。我们避而不出,宁王与牺人得势,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如此,你会这么选呢?”

      咏夜不言语,一盏茶端在口边,喝了半晌,方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你在担忧什么?”

      “我在想,出山与否,各有得失,都是在拿人命做赌。可如果,天下太平,真的在我们这几百号人身上压着,避而不出,往后心里,会不会牵挂懊悔。”

      “那我再问你,如果街上,有恶霸欺凌无辜,草菅人命,你会管吗?”

      江徊这话锋转得古怪。

      “我会啊。”

      “若这恶霸,是权贵、高官或者军中兵将呢?”

      “也管。”

      “即便你可能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可能惹上麻烦?”

      “嗯。”

      “为何呢?”

      “因为心中不平,也因为力所能及。”

      江徊颔首,他的表情一贯无谓,此刻却难得严肃。

      “很好。那我再问你,何为能做?但凡说得出好处的事便叫能做吗?但凡能套上仁义道德之事,便叫大义吗?阿夜,这世间,比任何武功兵刃都瘆人的,是摆弄人心的权术。”

      这话把咏夜说懵了。

      “您的意思是?”

      “我是想告诉你,善恶对错不是称上的斤两,若总算着,这么做救谁几分,同时又害谁几分,哪个是无辜,哪个是应得,就会画地为牢,什么事也干不了。如今世道,摆弄人心者众多,自由选择的权利,总被绞杀在冠冕堂皇的说辞里。你说心中不平,便拔刀相助,这很好,要永远听从自己的心。”

      江徊向来不爱多言,也不屑于多言,唯有对亲近之人,才稍稍善谈一些。他今天却说了这许多话,且字字句句似乎是在教她,莫问忠义,想干什么干什么。这怪得很。

      她心里虽奇怪,但也知道,江徊的一言一行,都谋划地毫厘不差。这些话,一定是在心里留了很久,特意要对自己说的。

      “师娘,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沧浪阁,散落在江湖之上,这一身武艺,究竟要作何用处呢?除去自保,是否得云游四方,行侠仗义,方为不辱师门呢?”

      “不辱师门的什么?江湖风评吗?是不是在想你师父,她当年,大刀阔斧,将沧浪阁从黑白两不沾的阴晦地界拉出来,经营到今天,我们也能被旁人称道一句名门正派。你是不是觉得,她这样做,是为了光耀门楣,或者怜爱苍生?”

      “难道不是吗?”

      咏夜不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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