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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拔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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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论武的同门请在此处检验兵器。”
场子门口有个小弟子在大声招呼。
因为今天是前三十名翘楚的角逐,所以无论内阁、外阁,但凡没什么要紧事的弟子们,全都围在擂台旁边。
擂台有一个朴实易懂的名字,“沧浪台”。台下立了一块石碑,上刻四个大字“以武会友”。
这台子极大,又分上下两层。平日里都是公用的,无论是弟子们寻常操练,或者切磋小试,都可登记领用。
这会子上层论武,下层簇簇拥拥围满了人。
有不少自带板凳的,揣了酒水果子的,还有起桌做赌的,铜钱银锭哗哗作响。
正热闹着,人群里头忽然就窜出俩脑袋,这二人蹬着桌子站老高,一个手举大旗,一个在旁边敲锣吆喝。再瞧那棋面上,狂风拔劲草一般,写着榜首那两个不分伯仲的名字。
“各位同门,俗话说得好‘把钱花在刀刃上’,要押就押最刺激的!咏夜师姐,景容师兄,今日谁能夺魁!”
咏夜此刻正在兵器检验处拿牌排队,大老远就瞧见那边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
“小十三。”她朝门口招呼的小弟子一挥手,那小姑娘立刻颠颠跑过来。
十三是阁中最小的弟子,但她腰牌上的字号大。
她爹原本是外阁排第十三的大师兄,出任务时没能回来,她就继承了父亲的腰牌。这些年大家都“小十三”、“小十三”的叫她。
“师姐!”那小姑娘仰着头笑,一双眼睛亮亮圆圆的。
咏夜从腰间掏了钱袋,颠了颠,把里面散碎的银子铜板拿出来,剩下的都是整块银锭。
“你去那边转转,哪些桌有我名字的,把包里银子都押了。剩下的这些给你买吃的。”
小十三接过那袋子钱,直觉得压手。
“师姐,这么多钱呀。那……你能赢吗?”
说了这话又觉得不对。
“不是,我的意思是,要是把这些碎银子,也都押了师姐,是不是能赚一大笔?”
咏夜刚要夸她几句,就叫人给抢白了。
“小十三,你要是把这些都押了师兄我,才真能赚一大笔。”
“师兄来啦!”
景容笑嘻嘻走过来,也不管排不排队的,直接站在咏夜旁边。
他看着瘦高,但身形坚韧,柳叶眉、双目如秋水,乍一看,清风朗月倜傥公子。
再看便知,此人器宇凌冽,如锋如芒。所以那眉是柳叶刀,那眼是万丈深潭。
他此时笑着,眉目柔和,这幅容貌放在外面哪个不知他斤两的地方,能哄骗不少人。
“你怎么自己押自己,还指使小孩儿呢?”
景容说话间要去拿小十三手里的钱袋,被咏夜啪得一声响亮拍掉了爪子。
“少在我这儿装,你哪回不是指示手底下那些师弟师妹,倾巢而出地给你赔银子。”
“我那叫,稳操胜券。”
咏夜白了他一眼:“你那叫血本无归。”
说话间两人排到了。
论武前的兵器检验,一来是查看是否有在武器上作弊的。二来是看个人的身上,有没有带着袖箭、手 弩、机关暗器什么的。
比武就是实打实的,光明磊落。暗中伤人的心思,上不了台面。
咏夜刚从外面回来,全副武装着,在小桌上把自己的手 弩、小匕首一应卸下来,哗啦啦放了一小筐,只留了一把细长刀。
景容轻装,这会儿正在一边有模有样地绑头发,方才咏夜就注意到了,他过来时散了几绺碎发。
“你不会是,刚睡醒就来了吧?”
“哪儿能啊,今天可是大日子。你不是日夜兼程,刚回来就上场吗,我想着,总不能胜之不武吧,就起早在后山跑了几圈。”
咏夜半信半疑的,就他,真能这样有良心?不过仍好心提醒道。
“这就要上擂台了,真不去给自己押点银子?”
“银子算什么,我押了更好的。”
说罢扬长而去了。
“师姐,”后面排着的同门小声道,“景容师兄放话说,无论输赢,凡今天给他捧场的,完事都请吃酒去。刚开坛的,秋露白。”
“秋露白?”
“啊,难不成又是,师姐你的……”
“他良心被狗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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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面是片刻后,沧浪台上,两人各站一边。
那几坛子秋露白,本是咏夜早早埋好,想留着寒露时节,等秋雨降落时候,再暖乎乎下肚。这可好,教那杀千刀的给截了胡,越想越气,越想这个怒它就从心中起,恶就向胆边生。
她面上冷若冰霜,心里可是磨刀霍霍。
此时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姣好但冷漠的面容,挺拔站在那里,骨架锋利,眉眼比骨架更锋利,正飕飕冒着寒气,往对面脸上刮。
等着二位杀神站定了,围观的弟子们纷纷安静下来,屏气凝神等着开场。
年纪小的不太能看懂,就围了几个管领学的师兄,盼着能听几句讲解,好学个一招半式的。
沧浪阁祖传的刀法,分两式。一名“断天河”,另一名“藏锋”。
所谓“断天河”,刀如其名,一招一式恢弘磅礴,练到炉火纯青之处,刀锋所及,如长风过海。是极浩荡强悍之刀。
“藏锋”则是极诡谲之刀,练此式的人,往往轻功缥缈,身法敏捷。于无形、无息之中,取人性命。
外阁顶尖的刺客,多练藏锋,所以几乎人人都觉得,这是杀人的刀法。
“你们景容师兄,用的是断天河,咏夜师姐则是藏锋。”
“啊,怪不得。”小十三看着台上的俩人,一副若有所思。
“什么怪不得?”
“师姐往那儿一站,从头到脚都冒着杀气。原来这就是藏锋啊。”
领学师兄一听,这不行,小小年纪,怎着就对自家武学有了如此这般的刻板印象。
“小十三,你师姐这满头满脸的杀气呢,并不能归结于她练了怎样的刀法。就譬如说,你现在只学了入门的基本功法,是最单纯扎实的。但要是有一天,发现同窗的李二狗,将你辛辛苦苦做的功课,偷走抄袭,还给一众伙伴传看,你作何感受呢?”
“那我当然要把那李二狗的胳膊打折。”小十三攥了攥拳头,“我明白了,师兄。定是景容师兄干了什么得罪师姐的勾当,所以师姐看上去,像要打断他的腿。”
领学师兄甚是欣慰,沧浪阁的小弟子,就是要这样人狠又灵光。
“开始了!”
锣咣当一响,计时的弟子燃了香。
论武其实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大多数对局,都能在两炷香之内分出胜负。
也有棋逢对手的,能打上几个时辰,大多会在胜负久久难分时,选择和局。
但这俩人不同。
去年春天,他们打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喝水如厕,没一刻停歇。直到段阁主亲自过来叫停,这才心不甘气不平地,算了平局。
今日想必也会是一场持久战。
开局后,咏夜只是站着,气定神闲,胳膊松松搭在背后横着的刀鞘上,不知在盘算什么。
“我以为师姐会先上。”
“藏锋刀法,诡谲莫测,按道理说,最好能掌握开局的主动权。”
断天河凶悍,仅仅刀风气劲,都可伤人。咏夜若是处于被动,即便她身形再快,也会局限于闪躲,很难打开局面。
两人对视了片刻,仿佛心领神会一般,竟在同一刻飞身出去。
都没拔刀。
“这是他们的老把戏了。”
“这俩人私底下定的规矩,开局空手,单看是谁先把谁,逼得拔了刀。”
“你们几个看好了,天天嚷嚷要动刀,基本的功法可及他们三分吗?”
空手较量,说直白些,叫肉搏,手无寸铁,因此单从招式上来说,没有刀光剑影的加持,旁观看着并不甚出彩。
这一回合,看的是知己知彼,当如何算计。
景容深知咏夜过水无痕的能耐,所以并不与之纠缠。
只要提起二十分的谨慎,稳扎稳打,便能躲过她的出其不意,到时,只需切中肯綮地一击,定能让藏锋不藏。
咏夜这边,也果然如预想一般,想以快取胜,寻他一处措手不及。
景容硬抗了两下,终于寻得一处空隙,直接上了腿。
咏夜拿肘护了,也由此不得不往后撤,拉开了身位。
景容得了这片刻间歇,却退而不攻。
他算得很准,对方一定会设法将距离再拉近,若此时追上去,免不了一番纠缠。
不如再躲远些,把进攻的机会让给咏夜,离得远,就削弱了她的快,她在空中无法二度借力,就只能去赌一击毙命。
然高手过招,最忌讳赌。
“哎呀,师姐莫追呀!”
话音未落,咏夜早已脚蹬石碑,借力而出。
这个距离,她只能完成追击,没有反扑的余地。
这一波看起来是废了。
景容很快抢过了节奏,即使手中无刀,他的招式依然有无坚不摧的气魄。
是打算咬住不放,把这个缥缈如厉鬼的人死死拘在地上。
咏夜这会儿已经被带着走了,要想硬拼气力,必然会落下风。
但她并不忙乱,竟然也没骂人,只是跟着景容的节奏,最大程度地节省体力,试图摸清他的路数。
败退了有几丈出去,仍看不出有反击的当口。
僵持之下,她身形忽地一闪。
是错觉吗,她为了这一击,竟然直接将弱点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景容下意识去捉。
出手的一瞬,他心里一沉。
不妙。
开局不过半柱香,刀锋尚且没出,她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呢。
未到穷途的蛇,却将弱点袒露出来,为的是毒咬一口。
但他的下意识太快了,掌风凛冽,如覆水难收。
咏夜虚晃一招,闪身过到景容身侧,那一掌带出的气劲从耳旁呼啸而过。
她一脚蹬在对方肩膀上,以此发力,凌空漂亮地翻身过来。
景容察觉出了危险,后颈不由隐隐发凉,手不自觉地扶上刀柄。
咔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