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如狼》叫我李工

1、光鲜

　　8点30分。
　　庄晓梦摁亮了平板电脑，看了眼时间。
　　今天出门太晚，地铁上人挤人，空气中混杂着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香味和汗酸味。
　　庄晓梦长嘘了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右脚，想往旁边挪个1厘米，而地铁恰在此时来了个急刹车，冷不防就踩到了旁边的白色运动鞋上。
　　没错，她穿的是高跟鞋，细高跟。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她忙不迭地道歉，对方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动个不停，只抬头白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玩游戏。
　　庄晓梦抱歉地笑笑，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借着上下车的人流，继续往里挪，经过努力，不过两站，她就已经挤到了车厢的中间，双手双脚终于得以放松。
　　打开平板电脑，屏幕里是一副未完成的建筑素描，寥寥几笔，却尽显功底。
　　而她，却只是盯着屏幕发呆。
　　最近几天，她总是做梦，而且是重复的同一个噩梦，也正因为此，昨天半夜她吓醒了之后翻来覆去直到了凌晨4点多才又睡着，所以这个回笼觉就一下子睡到了早上8点。
　　又是一站，换乘站，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更多。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庄晓梦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这嚼口香糖的声音实在刺耳得紧。
　　她斜瞥一眼，这人的下巴恰好在她耳朵的高度，嘴巴里口水、牙齿和口香糖正在进行激烈地碰撞，嘴唇更是不甘落后，上下唇热情相拥，各种讨厌的声响就这样源源不断进入她的耳朵里。
　　实在是忍不了。
　　“嘿，小伙子，不知道地铁里不让吃东西吗？”
　　“关你屁事儿。”
　　旁边那人一脸傲慢，打量她一眼，掐着嗓子拿腔拿调继续说：“有钱别坐地铁呀，有钱打车去，保准没人吃东西，臭外地人。”
　　庄晓梦攥起拳头，真想立刻上去暴打他一顿。
　　坐了这么多年地铁，冷眼旁观过数不清的争吵，可所有争吵的结尾都惊人的一致，最终都会落到北京人和外地人这个梗。
　　实在让人无语。
　　庄晓梦将平板收好，理理耳边的头发，然后像教导主任一样将一只手背在身后。
　　“小子，你听好了，我有钱没钱都与你无关，也没必要告诉你，至于打车还是坐地铁，这是我的自由，也不由你来决定。”
　　“说谁小子呢，你个臭……”
　　那人话还未说完，便挨了庄晓梦一脚，立刻疼地滋哇乱叫起来。
　　“臭小子，没事老实在家呆着，别出来丢人。”
　　车门“嗡”的一声打开，庄晓梦踩着高跟鞋，游鱼一般几步走到门口，从容下车，脸上还带着几分狡黠和得意。
　　那人作势便追，怎奈关门铃响，只得作罢，挤在门口，对着车厢外的背影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
　　可惜，庄晓梦并没有回头。
　　“这大姐明显是班主任家的孩子，一看就特别喜欢管闲事教训人那种，人家嚼个口香糖，又不是吃韭菜馅的包子，碍着她啥事了。”
　　地铁角落里，总是不乏置身事外却爱凑热闹的各色看客。
　　“这小姐姐，挺有意思，有个性，我喜欢。”
　　“自由洒脱，个性张扬，还不怕事，身上有那么股子侠气。”
　　自由洒脱，个性张扬？
　　斜对面车门的窗玻璃里，映出一张线条硬朗的侧脸。
　　地铁在轨道上飞速穿梭，车厢外已是一片黑暗，他慢慢收回了自己悠长的目光，脸上似笑非笑，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回忆起什么久远的往事，又像是在重复刚才那人的话。
　　……
　　“庄所早。”
　　“庄姐，早。”
　　“晓梦姐早呀。”
　　“早。”
　　办公区铺着厚重的灰色地毯，庄晓梦踩着黑色高跟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快步走进办公室，只有在回应别人的时候才会惯性地绽出一个略显惨淡的微笑。而平日里，那个笑容要比今天灿烂的多。
　　“副所长今天竟然来这么晚？”
　　“是哟，我看她精神也不是很好。”
　　“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嗯，肯定是工作太辛苦了，累的。”
　　前台小姑娘萱萱和行政佳佳躲在茶水间窃窃私语。
　　这里是建筑行业某国字头大型综合院所，庄晓梦所在的设计一所是其下属建筑设计院9个设计分所中的一个。
　　设计一所所长陈霁海，总工代远诚，另有副所长2位，各专业技术负责人5位。
　　庄晓梦，32岁，国内顶级学府H大学建筑学博士，入职5年，两年前提技术负责人，半年前提副所长，如今，是9个设计分所里最年轻的副所长，因工作认真、要求严苛而在院内小有名气。
　　8点59分30秒。
　　电脑屏幕亮起，庄晓梦长舒了一口气。
　　前一秒，她还丧得要死，麻木的像一具行尸走肉，此刻，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屏幕亮起，□□、微信闪烁不停，人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庄晓梦不禁感慨，这就是工作的魅力呀，忙碌、充盈，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
　　打电话，回复留言信息，开会，审批，签字……
　　协商项目进度，讨论设计方案，工作分解，人员组织，图纸审核……
　　人一旦忙起来，时光飞逝，一眨眼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
　　“美女，还不下班？”
　　林中穿一件熨烫的平平整整的纯色衬衣，鼻梁上挂一副金丝框镜，头发一丝不乱的梳到后面，此刻，他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扶着门，手腕上奢华的劳力士闪着金光。
　　庄晓梦抬头看见是他，不自禁抿起嘴，想起上次在卫生间听见同事聊天，一个新入职的员工问一个老员工“林总是哪个”，那人回说“就长的特别衣冠禽兽的那个”，庄晓梦当时差点笑出了声。
　　现在仔细一瞧，那同事着实有才，这形容词用的实在太贴切。尤其这推眼镜的动作一加，实在太像电视剧里的斯文败类了。
　　“你笑什么？看我今天这身如何？”林中极其刻意地抬了抬胳膊。
　　“帅，当然帅”，庄晓梦掩住笑，敷衍道：“林总哪有不帅的时候，设计一所第一帅嘛。”
　　林中，31岁，未婚，京城人士，技术出身，因设计无聊赚钱又少所以愤而转做市场，因着家庭的关系，在圈内也颇有些人脉。
　　他的办公室就在庄晓梦隔壁，两人差不多时间进设计一所，工作中配合又比较多，所以多年来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穿这么帅，又骗小姑娘去？”
　　庄晓梦嘴里揶揄，却动手将显示器旁的小风扇转向他。
　　为了节能，下班时间办公大楼统一关空调，如单独开，需提前申请并额外交费，因此，所里给每人都配了一个小风扇，以备加班时使用。
　　“骗什么小姑娘，被小姑娘骗都成”，林中扯扯领带，往前凑了凑，难得一见的哭丧着一张脸，“一会回家一趟，今天老爷子招呼着聚餐，什么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都要来。”
　　庄晓梦会意，怪不得他这个点还在单位耗着，估计又是怕回去被一家人鄙视，于是嘴上说道：“怪不得您这大手表又带上了。”
　　林中的爷爷据说是某领域的功勋人物，他嘴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也是个顶个的厉害，随便一个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专家、学者或者企业家，上一辈就不说了，单说林中这一辈，清华北大实在是过于普通了，哈佛剑桥麻理工的博士比比皆是，关键人家不止是学霸，还都特别会赚钱且有名望，相比较而言，林中就真的是个吊车尾了。
　　中不溜大学的硕士，主管设计一所市场工作，到如今连个副所长都没混上，至于收入呢，肯定是比做技术的庄晓梦要多一些，然而，跟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来比，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我也不想去找虐呀，老爷子发话了，一个都不能少，你是不知道，上次被我那堂兄拉着明里暗里地嘲笑了那一通呢，关键人家那口才好呀，你还挑不出人家一句错，明知道他一肚子坏水，还得笑眯眯的听着，不仅听着，还得想法儿应承着。”
　　“今天这是怕跌份？”庄晓梦意有所指。
　　林中眨巴了几下眼睛，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样，笑着“咳”了几声，然后不好意思地捂了一下，才又说道：“那倒不至于，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都被虐习惯了。”
　　转而不等庄晓梦说话，又问道：“下周三有安排吗？陪我去开个会。”
　　坐了一天，脊背酸疼得厉害，庄晓梦将头靠到椅背上，暗暗抻了抻脖颈，紧张了一天的身体得以暂时放松。
　　“上午有会，下午可以。”
　　“下午2点我过来接你。”
　　林中起身将衣服整理好，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笑得不怀好意，“记得穿性感一点。”
　　“性感你妹。”
　　庄晓梦随手摸起旁边的抽纸盒子扔了出去，对方明显训练有素，早已麻利地躲了出去。
　　“几个亿的大项目，拿下来提成分你1个点。”林中复又探个头进来。
　　“我可不要”，庄晓梦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摆着手连声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再不去你们家批判大会都要结束了。”
　　“行呀，连你也挤兑我。”林中说笑着离开了。
　　庄晓梦捡起抽纸盒子，放回桌子上，办公室里重归安静。
　　今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她关了电脑，颓废地瘫在座椅里，像一只泄了气的干瘪的皮球。
　　世间人，看起来光鲜亮丽。
　　而生活，却各有各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