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绯红耳坠 ...
-
【15】
贺霁忱此刻的目光实在可怕。
“哈哈,哈哈……”冯主簿错开视线,干巴巴道,“抱歉啊贺公子,下官不该提长公主,下官自罚三杯!”
他的话说是说了,但刺激也是真刺激。
心里暗自嘀咕,长公主和贺公子关系不是不好吗,那怎么长公主专门托他带话呢。
不过看贺公子神情,带的话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好话,虽然他不解其中深意,但……贺公子一副十分不悦的表情,想来是有些恩怨不足为外人道的。
冯主簿此行就是为了传几句话,喝过半坛子酒,晃晃悠悠地走了。
贺霁忱只饮过最初的那一杯,而后再也没碰。
院中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他站在廊下,静静望着高悬于空中的那轮圆月。
平安大概知他心情不好,不敢触他霉头,抱着剑翻上房顶躲了起来。
十五的日子,驿馆里的差役也都聚在一处,举杯畅饮去了,整个院子只有他和平安两人。
平日觉得吵闹,今日却感觉过于寂静。
一更时分。
有人来了。
身穿一身夜行衣的男子踏着虚空夜色,从墙头轻巧跃下,单膝在地,抱拳低声:“公子。”
风声簌簌,月光如洗。
贺霁忱恍然回神,才发觉浑身都被冷风浸透,背后的伤口也隐隐发疼。
院子里不是回话的好地方,贺霁忱起身回房。
房门紧闭,平安守在门口。
贺霁忱正襟危坐于书案后,“小心护送赵丰回去。”
喝了酒后,嗓音都稍稍沙哑。
邵卫恭敬颔首,“是,您放心,属下等定会将赵御史顺利送回王庭。”
赵御史便是送质子入京的贺国使臣。
当初大皇子贺观应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宏大度、君子心肠,特意没从自己的幕僚中选人。
那位中选的使臣是言官,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这一趟被派来护送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出使景国,算是趟苦差。
使臣离开前的某夜悄悄递了信来,说贺国内部出了点小乱子,使臣要趁着这机会回去搅混水,还说回去等他归国。
他们都以为他会很快回去,他们认为他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只看他想不想。
他们都想不通为何他会任由贺观应摆布,为何非要要来景国不可。
邵卫静默片刻,换了话题,低声道:“属下已将您暂居的住处清理过了,但离开时好像瞧见千麟军的人。”
千麟军是只听命于大景皇帝的心腹亲军。
邵卫不解为何会在那两国交界的不知名的乡野看到皇宫内的禁军。
邵卫正说着,只见贺霁忱站起身,绕到了屏风后,不知去做什么。
只听到有木匣拉开的声音。
片刻后,邵卫隐约闻到一股药膏的味道。他拧起眉,心弦绷紧,“公子,您受伤了?”
床榻前,贺霁忱垂着眸子,认真地往手指上涂药。
那两根手指的伤痕已经显旧,结的痂结结实实,还未脱落,便被人糊上一层又一层的祛疤灵药。
数月前,贺观应派人刺杀他,还把他一直居住的山庄一把火烧了。
家没了,他也不慎负伤。他的那些下属,包括平安,全都听从他的命令,留在了永都打探消息。
贺霁忱一人独往乡村养伤,跟他们短暂地断了来往。
只有连自己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才是最安全的。
邵卫听吩咐做事,从不质疑贺霁忱的任何一个决策。
贺霁忱要他们不要找他,那邵卫便会管好手下的人,不去打扰。
贺霁忱要主动踏入贺观应的陷阱,那邵卫便为他扫平障碍,让他顺利入京。
可大景皇帝的人为何会到那个连邵卫都是才知道的地址?
这叫人不得不警惕。
贺霁忱听罢,垂着眸子,轻描淡写:“无妨,收拾干净便好。”
邵卫松了口气,“是。”
主子总有自己的理由,他无条件服从。
屋里忽然没了动静。
邵卫望向屏风,见人似乎坐在榻上,正安静听着。
他收敛心神,继续回话。一边继续交代事情,一边分神想着,主子的伤应是无碍。
交代完要事,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到了该休憩的时间,邵卫打算回去,正要告辞,忽听男人开口:
“那药,她喝了吗?”
邵卫:“……”
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贺霁忱手下做事,最忌讳的两件事。一是背叛,二是隐瞒。
他不敢犯忌讳,于是只能如实道来——
喝了,也问了些话。柳玉宜什么都不知道,将他的底透了个一干二净。
贺霁忱听罢,沉默良久。
“喝了药,却还要同旁人喝酒。”
贺霁忱低声呢喃。
他耿耿于怀的事,邵卫听不懂。
“可有其他交代?”
邵卫忙点头,“有,她说,呃……公子您听了别生气啊。”
男人没说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走至近前,目光淡淡落下。
邵卫轻咳了声,顶着压力道:“她说,若您下回再去,让属下往裴府送个信。”
他瞅着面前人神色古怪起来,心里愈发没底,手指抠了抠脸,试探道:“这……公子,您看属下要照办吗?”
贺霁忱默了半晌。
他抬头望向外屋的圆桌。
桌子上还摆着两盏酒杯,是方才他与冯主簿对饮时用的。
他推开房门,站在檐下,仰头望向高不可攀的月色。
虽不知自己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但总不会是她嘴上说的那般重要。这回应该也是随口一说吧,一时好奇,一时兴起。
贺霁忱浅浅笑了声,似是在自嘲,“不必,下去吧。”
邵卫颔首答是,退至院中,忽又想起什么,顿住脚步。
他折回到主子的面前,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奉了上去。
“这是属下替您收拾屋子时发现的,应是有人不慎遗落。”
“有人”二字他说的含糊,但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其名姓。
邵卫将裹了物什的手帕搁在男人手中,片刻不敢停留,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贺霁忱注视着掌心之物,呼吸紊乱了一瞬,微阖眼,徐缓呼出一口气。
穹宇圆月高悬,皎洁如淳淳流水。
一颗红豆大小的绯色玉石耳坠,静静映在男人的眼底。
**
瑶光殿外,冬芽瞳孔中照出一轮红色的圆月。
她高举起手臂,眯着一只眼,仰着头,对着月亮比划着手中的山楂果。
她将红通通的果子拿远,远处的圆月便露出了一圈散发着昏黄光晕的金环。
放得近了,金光圈一点点缩小,直到消失不见,完全被果子遮挡住。
冬芽乐此不疲地反复移动手臂,一边玩着遮月的游戏,一边乐道:“感觉今晚的月亮比中秋那日还好看,说明一定有好事要发生。”
胳膊酸了,冬芽没尽兴地垂下手臂。
月亮又变回了金黄色。
姜雪无精打采地趴在院中石桌上,听到冬芽的话,忧愁地叹了口气。
“好事发生么……若真如此倒好了。”
“殿下,您觉得贺公子还会再去茶楼吗?”
竹沥将薄毯叠好,放在床脚,捧了杯热茶走进院中。
姜雪神色疲倦,闷闷不乐,“大概不会。”
“那您为何还要同邵老板那样说?”竹沥将解酒茶递过去,“殿下冲动了。”
姜雪抿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目光疑惑。
竹沥道:“邵老板和二爷的关系匪浅,二爷如何不知?这事瞒不住。”
“您在姻缘一事向来冷淡,您裴家那几位舅父舅母和兄嫂们,回回都念叨您,这回听着点风声,可不格外上心?”
“二舅舅知道就知道了,”姜雪眼睛一闭,“顾不上那么许多。”
大不了就是明天裴府来人问她怎么回事,她如往常那般敷衍敷衍便罢了。
她不像贺霁忱,有个绝顶聪明的脑子,能事事时时运筹帷幄。
眼下当务之急,一要让贺霁忱回心转意,二要应付皇兄那边,这两件事已经够心力交瘁,实在无法再顾忌裴家长辈们的心情。
“殿下,舟公子方才差人来,说二爷已在去驿馆的路上了。”
姜雪蓦地转头,目光震惊,“去那作甚?!”
“说是要相看外甥女婿。”
姜雪:“……”
这不是添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