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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别 ...

  •   “官爷,您这样以后传扬出去,哪里还有人敢再来我这呢?”那声音停住了,掌柜似乎在哀求。

      “你如何做生意?你也不想想我如何立足!这样的人悄么声息的来了我的地界!”那人站下来,气愤地和他理论着。官兵乱翻的声音极其吵闹,但还是盖不过他们的声音。

      “对不起,我骗了你。但还请帮帮我。”夏望嘴唇抿成一条线,擦了擦汗珠。放下琵琶悄声走向门口,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他旋身在杨惠仙耳边低语:“和山,有缘再见。”

      “官爷,这样,就当没事发生,我这里还有些银钱,您拿着使。好歹叫他们别再翻了。”掌柜乞求着,语气比跟杨惠仙说话时软和多了。

      杨惠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夏望便扯过了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包袱皮,一跃跳下小楼,杨惠仙来不及反应,几乎要叫出声,但是他强忍住了。他悄悄探出头看了看,夏望匍匐一层的飞檐上,稳稳当当地挤下他高瘦的身体。他反应了一会,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店后面没有官兵包围,只是集中在两边,毕竟后面就是小港旁翻滚的江流。杨惠仙一头雾水,却也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滚蛋!”似乎有重物从楼梯上滚下去,那人加紧了脚步,叩响了房门。杨惠仙慌忙转过身来,静静地坐在边上喝着那杯见底的茶。

      来人身着绿色冠服,作县尉打扮。他破开门后眼睛四处瞟着,最后才回到了杨惠仙身上。杨惠仙正沉浸在刚才的奇遇中,见县尉进来便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极力克制着气息,装作若无其事缓步回到坐上。

      他背着身子,那县尉却凑过来仰头止不住的打量,杨惠仙被看的有些难受,忙问道:“官爷这是做什么,咱们平头百姓的,可没什么错处,何必这样。”

      “不敢,瞧您说的。”那县尉与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形成了可怕的对比,连在地上吃痛的掌柜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敢问阁下可是新定侯世子?画上看着气派,谁知道真人竟比画上气派一百倍。”那县尉见他惊异,连忙补充道。

      “……是”原来关窍在这里,他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来父亲又到处托人照料,自己跑多远,都是徒劳。

      或许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人尽皆知。

      “您来这里,本是咱们的荣幸。如今我们搜查贼人,却想不到惊扰了您。是咱们的不是,侯爷知道了,只怕也要怪罪。”世子实是虚名,未到传召,哪里有什么世子不世子的说法。杨惠仙实是平头百姓,一个小官再小也算官,也不想他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假,只是漏了一点,权势也能。

      “哪有什么贼人,我在这里住着,好得很。你叫他们下手轻些,扰了我的雅兴。”他既如此,杨惠仙也顺势摆起了世子爷的架势,多少能给夏望拖一点时间,想来他既然出此下策,必有难言之隐。他朝那掌柜剜了一眼,那人也不敢抬头,连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是,您说的是。”他连忙叫搜查各间的官兵小声些,陪笑着坐到一边。

      “官爷何不与我共饮一杯?才不辜负此般好光景。”杨惠仙忍着不适和他寒暄起来,眼前之人面如蒸饼,五官就像是蒸制时爆裂的豁口,虽然也不能说丑陋,但显然不是杨惠仙诗酒唱和的对象。他一边悬着心听着窗外的动静,一边替那人也递上一新盏。

      “不敢不敢,您这是抬举我了。今日见世子,当真一表人才,叫人为之惊叹呢。”那人很受用,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你们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和我一个小民饮酒,是官爷抬举我才是。”他还是撑不起那纨绔子弟的虚架子,即使是做戏。金堂县不曾听闻鱼肉百姓之事,想来他即便无功也是无过。讨口饭吃,也不容易。

      “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世子爷的酒,我还是不敢生受。”他没有接过酒杯,比起这些,他似乎更加在乎外面搜查的结果,时不时地朝外看看,却不想抹了杨惠仙的面子。杨惠仙也着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可惜外面安静的很,他心里虚悬着,很没有办法。

      这时便有小厮朝他耳语,内容杨惠仙也听不明晰。恐怕查到自己房间无人,只好心里一盘算,朝他说道:“东侧的厢房住的是我的长随,你们可要好好查查,免得落人口实。”

      “这便是了,想来是江公子在侧。”那县尉撇了一眼桌上的两盏残酒若有所思地说道。江天晓本是跟着杨惠仙的长随,心善忠正,跟杨惠仙着许多年,也从侯府里带出来了。只是为人太啰嗦,杨惠仙此番先斩后奏,不曾带他出来。

      “出来许久,我不曾尽兴,他却先操起闲心来了。他刚刚才借道回扬州去,我们还吵了一架呢。”杨惠仙脑袋一转,便把江天晓又推出去了,谁叫他爱乱操心。

      “江公子很有心呢,世子爷别怪罪他。”他侧身想要离开,却回来补上一句:“老侯爷很可怜呢,听说世子爷到了蜀中,挨个派人去认爷,只怕有不周的地方。”

      “侯爷很想世子爷呢。我人微言轻,本不该说这些,但是现在侯爷处境,想必公子不会一无所知。我也是当爹的人,见侯爷身居高位却如此恳求,实在不忍呀。”他皱褶着浑圆的脸,苦兮兮地说了这几句,若是陌生人,想必会大为动容吧。

      “去忙你的事吧。”可杨惠仙不会。是他要和母亲编织伉俪情深的幻影,也是他亲手撕碎这场美梦。还要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实在恶心。杨惠仙轻蔑地瞥了一眼后道:“官爷若恪守本分,自然不会我们有这般光景。”

      县尉见他冷下脸色,有些不忿却也强压下去走了。杨惠仙深深叹了一口气,是自己莽撞了。毕竟在外人眼里,杨惠仙才是那个不贤不肖的儿子。杨惠仙合上房门,小心打开窗户朝外面看去。

      夏望已经不在房檐上了。他舒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下落如何,但他相信夏望是安全的。再开门一看,官兵遍地搜查而不得结果,那县尉懊恼地甩着半旧的冠服走了,掌柜在下面弓腰收拾着残局。杨惠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目送他离开了。

      杨惠仙摸着楼梯走下楼去,看着懊恼的掌柜和空空的店,坐在他前面递上一枚银元宝道:“这些够不够?权当赔你的。”

      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却只是喏喏称是,头也不抬一下。杨惠仙又开口问道:“从前住这间的人,什么来头?”

      “世子爷说的是哪间?”他低身清理着碎瓷片。

      “……自然是我刚刚在的那间。”他本想蛮横些,出一口恶气。可是在胸口酝酿半天,却总不得一言半语,最终还是放平和了语气。

      “我去给爷瞧。”他端来一本册子,上面不甚工整的写着“夏望,金陵人士,庆宁二十六年九月十八到店。”

      “昨才来的?”杨惠仙翻着册子,上面也只有这些,他笑道:“无怪乎招贼,你这些还不如不记。”

      “爷说的是。这不是事情多,再请识文断字的人也要花费,只能省一省了。”掌柜苦笑道。

      “那些官老爷,来找谁?”杨惠仙问道。

      “火急火燎的,并没有说清楚。只是说……是闻韶府旧人。”那人眉头一皱,又不言语。

      “这也奇怪,这些年杀了不少,哪里差这一个。”夏望是闻韶府人并不奇怪,依他几曲所见,连从前许多闻韶府人也不能和他相较。只是也忒大惊小怪了,哪里犯得这么大阵仗。

      话又说回来,若他真是闻韶府旧人,趁早避开也是好事。只是难为他藏着掖着这样久,说谎话的本领也算一流,竟把杨惠仙骗住了。

      “世子爷别为难小的,我怎会知道。许是蜀中地辟,他们不经事,胆子也小些。”那掌柜心疼地包起碎瓷片,杨惠仙看了一眼,清一色的定窑绿釉,估计是旧年的物件。

      昔日南国繁盛日,连蜀中小店都是这样大的排场。

      “我还要留下路费,再给你添些,全当那人的花用。”杨惠仙又拿出几块零碎银子摊在桌子上,那掌柜闻言感激不尽,忙收起所有碎银,瓷片也不要了。

      “替我打点一艘船,明天早上去扬州。”他再呆的久一点,就要忘记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些时日再做打算吧。

      杨惠仙上楼打点好了行囊,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行李,几张银票几件衣裳,包裹起来就支撑了他这许久。此番自蜀中归去后,便又少了一点可能。

      他本不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但是事到如今他只有试试,何况也无事可做。故人之约,岂可辜负。

      楼外雨打黄叶地,恍若琵琶语细细。鸟雀的手爪在他心头抓挠,揉捻着百般维护的平衡。杨惠仙想再去与那人说说话,想再听他弹弹曲子。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呢?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杂役,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玉环自匿于匣中。

      可杨惠仙不可能再找得到他。一个数年亡命天涯的少年,再出现在哪里都不稀奇。天涯海角,他都找不着半点踪迹。杨惠仙带上了夏望没带走的琵琶,朝楼梯下一点点走下去。

      就这样吧,从此风剪芙蓉,再不相见。

      当船夫披蓑戴笠站在船头划开银珠一般的水流时,杨惠仙又忽然想起了夏望。他转头望了望身后的小楼,遗憾地在脑海里描摹着他的模样。只有氤氲在风里的几个残音还在回味着这段奇遇。

      果真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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