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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夕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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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第一簇早樱绽放的时候,我想我大概是快要死了。
雪白的被褥被血染上了点点暗红,连边缘绣着的团扇家纹都被浸透了,只能看出个轮廓。
我拉开门,只见料峭春风里的那几枝粉樱正在微微颤抖,一派的生机盎然。
向卡卡西申请的三个月假期,今天便是最后一天。
我换上一身振袖,挽起了头发,用脂粉遮住了脸上油尽灯枯的苍白,再把双唇染成了薄红色。
厚重的脂粉把我眼角的那颗小痣都遮得几乎看不见了痕迹,好在唇上鲜艳的红让我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到书房去取那封早已准备好的辞职书时,我的忍猫又跳了出来。
它应该是以为我又要让它送信了,蹭着我的脚踝细声细气地叫着,像是因为我太久不召唤它而在向我埋怨,又像单纯只是在冲着我撒娇。
书房里已经起了一层灰,我这才想起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写过信了。
等待死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天醒来都像是在倒数,到最后,连研墨提笔都会令我感到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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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手里接过辞职书的时候,卡卡西并没有显得太惊讶,只是上下打量着我这一身堪称端丽的装扮,开口问道:“怎么,我还没派人去通知,你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解,无视了他眼底的揶揄,反问道:“知道什么?”
卡卡西把我的辞职书扔进抽屉里,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大名的长子,那位雅章殿下,昨天刚抵达了木叶,他是来见你的。”
我怔了一下。
在暗部任职的我自然不会不认识这位火之国的殿下,更何况去年他还给我发过拜帖,帖子里写着,他希望能就四战中曾被我相救一事面见致谢。
我稍微费了点力气才想起来,那时候的确是接到了纲手大人的指派,率领着暗部前去和水影汇合,保护被隐藏起来的各国大名。
那本是任务,我并记不清这位「雅章殿下」长什么样子,也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面见致谢的事。
并且彼时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光是处理手里的任务就足够让我精疲力竭,实在没心思去应付他,便拟了一封信回绝了。
事后我没有收到回信,对方也没有再遣人上门来,此事便不了了之,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看起来,这位殿下的目的应该并非只是想要致谢这么简单。
“去见一见他吧,夕颜。”卡卡西敛起了眼底的笑意,竟然显得很郑重,“不要再想着等他了。”
两句话里的「他」指的不是同一个人,卡卡西没有说名字,但我心口的地方还是像被刺了一下。
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喉咙里涌起一股腥味。
如果不是敷着脂粉,我想我现在的脸色大概会吓坏卡卡西。
咽下嘴里的腥甜,我告诉卡卡西:“就是因为没有想着要再等他,我才写下了这封辞职书。”
我笑了笑,转头看了看窗外盘旋而过的鹰,“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卡卡西。”
快没有时间了,我不想就这样死在木叶,死在没有尽头的等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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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卡卡西办公室外盘旋的,是佐助的忍鹰,此刻它正停在庭院的树上。
它的脚上绑着信筒,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如同是在对峙。
即便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我身边的忍猫还是炸了毛,对着这只大鸟哈着气。
我的忍猫从来探寻不到他的踪迹,他的忍鹰也不亲近我。
「不亲近」这样的用词大概都有些太过委婉了,说是「敌视」也许会更贴切。
毕竟在铁之国的时候,这只鹰就一直盘旋在半空,旁观着我和佐助以命相搏的战斗。
虽然不知道佐助为什么不命令忍鹰协助他攻击我,但当时的情况的确没有让人有多想的余地,他可能只是忘了。
我的长刀贯穿了他的肩膀,而他的草薙剑刺穿了我的小腹。
如果不是伪装成斑的带土赶到,我想我一定会杀了他。
那时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焦距,只有冰冷的憎恶。
仿佛我们本就该是要取对方性命的宿敌,而不是曾有过一纸婚约的同族。
从那时起,我开始害怕这只尖嘴的通灵兽,因为它的眼神总让我想起那时候的佐助。
离开木叶之后,佐助基本只靠忍鹰和村子维持着最基本的联系,而这只传信的鹰也偶尔会在我头顶盘旋几圈。
他或许也有只言片语要给我,但鹰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并不会给我犹豫的时间,之后更是停个几秒就原路离开了,大概是它也不愿意见到我。
这样也好——
报平安的问候,言辞越平淡,越像刀刃那样锋利。
不如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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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西大概是将我应下要见面一事告知了雅章,拜帖在当晚就被送到了我家。
传信来的小姓行着礼,垂头询问我方便会面的时间。
这番做派,如果在会客间垂下竹帘,再添上几个侍女,大概我也要以为自己是个姬君,而不仅仅是个木叶的暗部了。
见我把时间直接定在了明天,小姓显得有些惊讶。
他大概是认为我会推阻一番以示矜持,至少不应该把时间定得这样仓促。
但随即他又马上低下了头,礼数周到地轻声应了,并留下了雅章的问候,显然是在顾忌我大概有可能会嫁入大名家成为正室。
宇智波一族算是名门,但大名之子娶忍者作为正妻的例子,无论在哪一国,都极少见。
虽然不知道这位雅章殿下是如何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但显然这样将一切打点妥帖再亲自上门来的行为,赚足了卡卡西的好感。
但即便卡卡西不提,我也不会拒绝这次见面。
之前回绝了拜帖的行为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妥,但终究是在礼节允许的范围之内,如今人已经到了木叶,避而不见大概会让卡卡西难做。
我不想给卡卡西带来什么麻烦,在离开木叶之前,这样的事必须妥善地被解决。
已经辞职的我,现在就挂着个上忍的头衔,如今这样和平的时期,只要不自己去接任务,我其实算得上是提前退休了。
虽然我才二十岁出头。
在见过这位殿下之后,我想要出去看看。
也不知道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能不能把佐助到过的地方,都走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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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67年12月17日】
今年木叶的冬天格外的冷,积雪堆起了厚厚的一层,把家里的房顶都压坏了。
虽然拜托了大和前辈来帮忙修理,但似乎家里房顶被压坏的人除了我还有很多,等排到我的时候,我想大概雪都化了。
我搬到了暗部的公寓去住,打算等开春的时候再好好修整一下宅子。
宇智波一族的房子基本都是这样木制的,一场大雪压塌了不少房梁。
不过你放心,我绕路去看了看你家,富岳叔叔建房子时木材挑得很好,宅子并没有半点破损,庭院里的梅花也开得极好。
鸣人定下婚期请客吃饭的时候,我感冒还没好,连烤肉吃在嘴里都没什么味道,真是遗憾。
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也许是因为太冷了,感冒的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
你在的地方,不要像现在的木叶这样冷就好了。
婚期定在了来年的春天,大概是樱花刚开的日子,那时候你会回木叶来吗?
鸣人大概会等你的忍鹰回木叶的时候,给你捎去请柬,但我姑且还是让我的忍猫先跑上一趟。
希望它不会像之前一样,找不到你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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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雅章殿下,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应付很多。
听到拒绝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只是有些小心地询问我理由。
“那样的位置,殿下也会偶尔觉得拘束吧。”我放下了手里的茶,伸手挠了一下蹭在我身边的忍猫的下巴,“我已经向火影大人辞了职,打算离开木叶去旅行一阵。”
“我……我不会要求你待在内城,如果你喜欢,像这样出去旅行也并非难事。”
他是大名的长子,未来的继承者,能说服自己的父亲,前来求娶一名忍者,在贵族们看来大概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事了,更不必说要许诺给我这样的「自由」。
这样的话,让我有些意外,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的殿下。
对上我的视线,他竟然显得有些赧然,耳垂都红透了。
“我可以等你回来的,夕颜小姐。”雅章整理了衣衫,微微欠身,“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希望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殿下。”我向他回礼,然后站起了身,“我不会说模棱两可的话,也不希望你继续等待,你会和适合的姬君成婚,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这样直白的话显然让雅章有些受伤,他应该没有设想过我会这样直接又强硬,原本有些泛红的脸此刻也苍白起来。
就连他身后跪着等待的小姓,都下意识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
但最终雅章还是敛起了情绪,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临走,他还是回过了头,“不必担心大名府和木叶会因此产生什么嫌隙,夕颜小姐,希望你的旅途顺利。”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我对着他点头,垂下了眼睛,“谢谢,殿下。”
脚边的忍猫也感知到了我心绪的变化,抬头朝着雅章叫了两声,撒着娇蹭过他垂下的衣摆。
“还有……”低头看着我的忍猫,雅章显得有些犹豫,许久才斟酌着开口,“你看起来似乎身体有恙,旅途跋涉,还是养好了再启程比较好。”
在我想好说辞回答他之前,他便已经转过头离开了,脚步很快,显得有些急促。
身后的小姓匆忙向我行了个礼,小跑着跟了上去。
我抱起了地上的忍猫,离开和室拉上了门,绕过回廊,转去卧室收拾东西。
三个月的时间并没有让我将养好身体,反而让我显出了这副行将就木的颓态,连雅章都能看出端倪,又怎么瞒得过卡卡西。
对于医疗忍术,我虽然没有樱那样精通,但也清楚地知道,即便是纲手大人,也是救不了我的。
这并非是什么疾病,只不过是宇智波一族的眼睛,在进化到极致之后所带来的必然罢了。
我必须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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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收拾的东西无非只是一些衣物、金银以及兵粮丸之类的补给,不过两天我就整理好了。
稍微把书房清理了一下,我久违地研起了墨。
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了,我将信纸封好,连同那份泛黄的婚书,一起揣在了怀里。
这次我没有让忍猫去送信,而是穿上了印着团扇家纹的大振袖,在怀里插上怀剑和末广,亲自出了门。
宇智波一族的居住区,虽然是被封锁的状态,但卡卡西时常会派人来修整清理,除了杳无人烟以外,看起来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前几天刚下过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边上,长出了一些嫩绿的青苔,街道的尽头,是佐助的家。
这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地方,就连大门正对的墙面上,被鼬的苦无一分为二的碎裂家纹,我都一寸一寸抚摸过。
只是终究物是人非。
门口的信箱已经脱了漆,显得很陈旧,从投入口可以看到里面几乎堆满了信件。
原来这些年我竟然写了这么多吗。
忍猫一个跳跃,蹲在了信箱上,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似乎是在询问我是否满意它的工作。
一开始的信,我本是交给它,试图让它带给佐助的,但隐匿踪迹对佐助来说无疑是极为擅长的事,即便是最善于追踪术的忍猫,也无法到达他的身边。
所以信又原封不动地被垂头丧气的忍猫给带了回来。
索性后来我也不再让忍猫去寻他,而是让它直接把信送到佐助家宅边的信箱里。
“你做的很好。”我低头碰了碰它的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把怀里的信从投入口放了进去,但婚书却留在了我手里。
下意识的用力让洒金的薄纸变得有些皱,我强忍着晕眩感,呼吸不畅地把它也塞了进去。
婚书是我的父亲和富岳叔叔一起写下的,洒金的宣纸上用研好的松烟墨写着承诺的话语,盖着父辈们的印章,留下了孩子的拇指印。
二十年过去,宣纸已经泛黄发脆,字迹却还是带着墨独有的苦涩香味,萦绕不散。
一式两份的婚书,留给佐助的那份,早在我和鸣人一起去大蛇丸基地寻他的时候,被他撕成了碎屑。
而我手里的这份,被我藏在了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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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辉夜之候,佐助和鸣人在终结之谷打了一天一夜,最终以两人各断了一条手臂收场。
纲手大人自然有成熟的柱间细胞技术,可以培育出合适的移植体来修复两人的手,但佐助拒绝了,甚至在身体刚将养好的时候,就拿上草薙剑要离开木叶。
卡卡西告诉我,佐助说这是他的「赎罪」。
连鸣人都没有立场去阻止他,要他留在木叶,更不要说我了。
我只能赶在他离开之前,在木叶的郊外,递给了他一个绣着团扇家纹的布袋子。
袋子是我做的,看起来有些粗制滥造,只有家纹绣的还过得去。
我擅长用毒,自然也擅长解,袋子里的是避毒的药丸,只要不是什么罕见的秘毒,这些药丸都能保住他的性命。
接过袋子的时候,佐助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告别的话,而是很突然地问起了我手里的婚书。
我想我当时应该是有些失态的。
但不过转瞬,我就收敛起了情绪,告诉他那封不重要的婚书,大概是在我整理家里杂物的时候被弄丢了,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他「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多问。
此时朝阳才刚刚升起了一点,夜色化作露珠从小径旁的植株叶片上滴下来,洇进泥土里,不见了踪迹。
蜿蜒盘绕,那是夕颜的藤蔓,白色的花已然谢了一地。
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本就薄命的花,却连盛放都是在夜间,真是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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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起那封婚书,不过是出于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因为我无法斩断那条连接着我和佐助的线。
但如今我却不想再把它带走了。
只是揣着它穿过几条街道,它就已经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几乎要窒息。
我想走得轻松一些。
折好的洒金宣纸从投信口里轻轻落下去,躺在了大堆信件之上,我退了一步,夕阳的光便洒在了信箱上,从投信口落了几缕进去。
金箔映着快要落山的余晖,亮起了些许的光,有些刺眼。
我低下头,发现生长在墙角的藤蔓,开出了几朵花。
蹲下身摘下一朵和我同名的花插在鬓间,我站起身来抱起了蹲在信箱上的忍猫。
它伏在我的肩膀上,有些好奇地伸出爪子去触碰我发间的花。
但无色无味的花很快就让它失去了兴趣,它不再乱动,只是蹭着我的脖颈打起了呼噜。
我本计划第二天就离开木叶,但当晚就接到了雏田生产的消息。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来探望的同期们大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一个鹿丸。
我是因为接到消息太晚,而鹿丸大概是被工作绊住了,才会踩着月色来。
鸣人正蹲在婴儿床边探着头,病床上的雏田半坐着,神色温柔。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看雏田的样子,想来生产的过程应该很顺利,并没有让她吃太多的苦。
一番寒暄之后,鸣人希望我等到孩子满月再离开,我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应下了。
雏田告诉我,她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向日葵」。
“都是以花作为名字。”雏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眉眼弯弯,“希望她以后也能像夕颜一样,成为一个强大的忍者。”
比起「夕颜」这样脆弱又易逝的花,「向日葵」这样朝气蓬勃的植物,蕴含的寓意要好上太多。
这个孩子,也定然不会像我一样阒然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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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离开病房后,鹿丸邀我一起去酒馆。
以前我倒是经常与他相约去喝酒,但在他接任木叶参谋之后,这样的娱乐便基本没有了。
卡卡西明显是在培养鹿丸,让他能在鸣人接任火影后,成为他的左右手,并帮鸣人处理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事。
暗部原本是要交到我手里的,但我递了辞职书,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鹿丸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忙到深夜。
带着几分愧疚,我答应了鹿丸的邀请,并告诉他今晚我请客。
虽然很久没有光顾了,但酒馆的老板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们,熟稔地迎了上来,给我们安排了以前常订的位置。
清酒的味道很淡,但伴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和几声若隐若现的虫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向日葵满月的时候,佐助也许会回来,信已经让忍鹰带过去了。”
“或许吧。”我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并不太想提到佐助。
鹿丸给我添满了酒,开口道:“你拒绝了雅章殿下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端起了酒盏与我相碰,似乎是在叹息,“只有鸣人,会相信你只是单纯的想要出去走走。”
鹿丸真正想说的话,大概是「谁都知道你还在等他」,亦或是想问我「你是打算去找他吗」
可惜这一次,聪明如鹿丸也猜错了。
我的确不打算再等他了,或者说,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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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时候已是深夜,我穿着的振袖并不薄,但初春的夜晚还是冷得刺骨。
淡得像水一般的清酒,此刻竟也开始逞凶作恶,让我的胃像是火烧一样地疼起来。
还好宇智波的住宅区里,只有我一个活人,并不会有谁发现我扶着墙吐得昏天黑地。
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进食,吐出来的刚开始不过只是些清水,后来才染上了血色。
弯着腰缓了半晌,我才迈步缓慢地摸索着墙根向前行走——并不是因为胃疼,单纯只是因为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这样短暂的失明,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大概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会丧失视力,和盲人无异。
在向日葵满月宴之前的这一个月时间,我想我得在家,提前习惯一下失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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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69年3月27日】
雏田生下了一个男孩子,和鸣人长得像极了,但你的忍鹰前几天刚走,这个消息大概没办法传到你的手上了。
满月宴的时候,我会替你送上一份礼物,作为回报,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我去一乐吃一碗拉面吧。
说起来除了鸣人以外,同期的婚礼你一场都没有参加,这两年我替你垫付的礼金大概都是不少的一笔钱了,回头算算清楚可是要还回来的。
暗部的工作其实有些繁重,最近我也在考虑提交退部申请,像当年的卡卡西一样去做一段时间的担当上忍。
户头上攒下的钱,再加上你的欠款,加起来大概可以在木叶新修的住宅区买上一间公寓。
最近时常下雨,家里的宅子总是出现各种问题,大和前辈说大概需要重建。
重建不是难事,但要收拾的东西太多了,我还得再考虑一下。
宇智波的居住地里,只住着我一个人,总觉得荒凉,如果搬家的话,和鹿丸他们出去喝酒也会方便些。
买公寓的事先放在计划里,等你回来可要把欠我的钱给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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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满月宴的那天,佐助果然回来了,只是清晨才回到木叶的他,只待到了傍晚便要走了。
他甚至没有留在鸣人家吃晚饭,而是带着我去了一乐拉面馆。
就连一乐大叔都去参加满月宴了,店里只留下了她的女儿菖蒲小姐,也并没有什么客人。
见到我和佐助撩开门帘走进来,正在打盹的菖蒲小姐这才慌忙站起来喊了声「欢迎光临」,招呼着我们坐下点单,然后到后厨忙活去了。
“之前大名府……”
佐助解开了身后的剑放在桌上,坐下来对上了我的眼睛,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那样的地方不适合我,所以拒绝了。”
我把杯子放在佐助面前,给他倒了杯茶,大麦茶的茶汤是棕色的,带着浓郁的香味,袅袅地腾起白色的雾气。
“卡卡西说你辞掉了暗部的职务,想出去走走?”
佐助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深,似乎情绪不高,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我也并不介意。
“在木叶待了那么长时间,难得和平了下来,就想着四处去看看。”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握住茶杯暖手,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些?”
闻言佐助微顿了一下,继而开口道:“之前鸣人有提过你想离开暗部去做担当上忍,你……决定好的事很少会突然改变。”
他倒是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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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曾经做着要脱离暗部去做担当上忍的打算,也对卡卡西提过这个想法,然后逐步和下属们做着手头工作的交接。
但也是那段时间,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各种异常。
佐助不知道,在他和鼬的那场战斗发生之前,我曾和鼬见过一面,看着他把自己的通灵兽塞进了鸣人的嘴里。
甚至之后他还把我带到附近城镇里的丸子店里,久违地吃了一顿甜食。
鼬并没有表现出杀意,也没有像从前遇见佐助时那样,说一些带着挑衅意味的话。
相反,我们坐在丸子店外,中间放着盛着丸子串的白色瓷碟,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鼬才问起了大蛇丸基地里发生的事。
我咽下了嘴里的丸子,一五一十地说了,也包括那张被佐助撕掉了的婚书。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那时的我不过是在强撑罢了,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鼬的身体其实已经千疮百孔了。
这就是获得宇智波至高无上的瞳力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慢性折磨描述起来其实很简单,无论是模糊的视线,时常剧烈疼痛的头,又或是偶尔吐出的一口血,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要了我的命。
但我还是知道,我活不长了——
剩下的时间或许都不够让我带出一届合格的忍校毕业生了。
退出暗部的打算自然是作废了,买房的计划也被束之高阁,我在暗部数着天数过日子,想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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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会变的,佐助。”
听到我的话,佐助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掏出了一个卷轴递给了我。
封印是最基础的储物术式,我甚至都不需要结印就解开了,只是落在我手上的东西,让我有些意外——
是一匹布和一盆植物。
青色丝绸的织物上,是夕颜的花样,青白两色,刚好是宇智波族服的配色。
而绿色的植物,散发着清冽的香味,是一盆薄荷。
那是佐助身上的味道——他喜欢这种植物,无论是儿时还是成年,都会在包里放上一些风干的薄荷叶片。
“出去走走也好,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再见面吧,夕颜。”
佐助把视线放在了我手里的布匹上,“猫婆婆那里会有合适的裁缝,记得让她在浴衣领口绣上家纹。”
我的指尖下意识收紧了一点,嘴里的话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而出。
“……佐助,你要回家看看吗?”
“不了,吃完面我就要离开了。”
他俯身过来,帮我把布匹和薄荷都重新封印回了卷轴里。
没什么重量的卷轴轻飘飘地落在我手里,同时他的话也响了起来。
“这次去的地方盛产珍珠,如果有合适的,就让忍鹰捎给你。”
他看起来并不担心忍鹰会找不到我的行踪,我收起了卷轴,笑了起来。
“好。”
对于暗部来说,除了绝对的忠诚以外,最重要的无疑就是隐匿行踪。
即便部门里遍地都是天才,但如果遇到需要绝对不能暴露踪迹的任务,卡卡西还是会第一时间指派我去办。
只要我不想,即便是佐助,也不可能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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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71年11月7日】
我向卡卡西申请了三个月的假期,准备休息一阵。
这样一看,暗部除了工资高以外,别的福利还真是不怎么样,这么些年没休的假,堆在一起,满打满算竟然也只有三个月。
你当时拒绝了卡卡西进入暗部的安排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相较之前,刀尖舔血的任务少了很多,但工作却是一点没少,反而更繁重了,甚至还多了不少文书方面的琐事。
你应该是很讨厌这类工作的。
大概是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变得惫懒,若是放在以前,把这些烂摊子甩给鹿丸一定会让我感到良心不安,但现在看他被见习火影工作的鸣人缠得焦头烂额,我偶尔还会觉得有趣。
我想我可能是变了很多,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认出我吗?
雏田的预产期在春天,如果是个暖和的日子就好了,太冷的天,总是会让人不想出门。
樱说那会是个女孩子,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我给她做了一身粉色的衣裳。
上一次做针线活,还是几年前缝那个布袋子的时候了。
布袋子只要缝得结实就好,除了绣上家纹以外倒是没费我太多时间,相较起来,小孩子的衣裳可是太复杂了。
我并不擅长女工,而且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差,看什么都是昏昏沉沉的。
衣服的针脚歪扭得有些滑稽,倒是有些浪费这块布料了,早知道还是该去找个裁缝的。
只能希望雏田不要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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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时候,我到了汤之国。
身边的彩乃叽叽喳喳,嘴里的话一刻不停,不过也多亏了这份聒噪,赶路的时候不会太过无聊。
彩乃是几个月前,我从她父亲手里买来的——在不被忍村庇护的偏僻区域,这样贩卖子女的事其实并不罕见。
在跟着我赶路的头几天,她一直在哭,直到我告诉她,我大概活不过这个夏天了,在那之前请她陪陪我。
死亡比起被父亲当做货物卖掉,在彩乃看起来应该是要更严重一些的事。
她不再哭,小心地询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笑着点头,她却又流起眼泪,大概是认为将死的我还笑得这样开心,是脑子也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想让我在最后这几个月活得舒心点。
从那天起她便开始「小姐小姐」的叫我,吵吵闹闹的像一只鸟儿。
“小姐!有苹果糖,你要吃吗?”
彩乃的声音听起来雀跃极了,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夏日祭典,也是第一次看到苹果糖。
“去买吧。”
我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去,彩乃却犹豫了半晌,叮嘱道:“那小姐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啊!”
每次出门她都会像刚才那样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丢了——对普通人来说,完全失明的确是一件很令人担心的事情。
我的查克拉虽然已经枯竭到只能放出几个火遁忍术,但基础的感知还是能做到的,并不至于离了彩乃就会无法行走。
关于忍者的身份,我也告诉过她,便是希望她不要时时刻刻那样紧张,但看起来也没起太大的作用。
街上很喧闹,在这样夏日祭的夜里应该是张灯结彩的,但我并看不见。
我戴着帷帽,百无聊赖地站着,却突然感知到了一股熟悉到令我战栗的查克拉。
我虽然是感知型的忍者,但如今查克拉枯竭到几乎运转不动,大概直到相隔二十几米的距离,我才确认了佐助的存在。
二十米,不过几步路,几乎是瞬间,薄荷的味道就萦绕在了我的鼻尖。
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让我消瘦到了极点,帷帽又遮住了我的脸,而佐助也并非和我一样,擅长感知。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几乎要站不住,而他大概连头都没有回。
老天有时候还是很仁慈的,我和他都没有回木叶,但约定好的夏日里的「见面」,竟也还是见到了。
我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口中溢出的血把浴衣的领口染出了一片暗色。
彩乃惊呼着跑了过来,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发出些细碎的响声。
烟火升上高空炸裂成花,街上的旅客们都欢呼起来,夹杂着小孩子们的嬉笑。
周围太过喧闹,以致于在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听不清彩乃呼唤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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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乃在给我梳头的时候,说眼角有泪痣的女人大都命薄如纸,她的母亲就是这样,早早便丢了性命,再也没法护着女儿。
“小姐下辈子一定要好好挑个身体,不要再这样短命了。”
如果常人听了这样的话,大概是会生气的,但我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祝福了。
“是啊,不要泪痣,也不要再叫这样的名字了……”
佐助带回来给我的那匹绸缎,我在彻底失明之前,将它做成了浴衣,也在领口上摸索着绣上了团扇的家纹。
彩乃只是个山里的普通少女,并不认识这个会暴露我身份的图案,甚至还说团扇的纹样奇奇怪怪的,与其绣这个,还不如绣上一朵花。
换上浴衣的我,扶着彩乃的手艰难地移到了庭院的回廊上坐着。
这是我在汤之国买下的宅子,买得仓促,但是庭院的格局像极了我在木叶的家,也算是幸运。
现在大概已经是黄昏,阳光撒过来只带着些许的温度,并没有正午时分的燥热。
我的指尖很冰,甚至只穿着这件单薄的浴衣,让我觉得有些冷。
如果不是回廊地板上还残留着烈日留下的余温,我甚至要怀疑现在并非七月而是冬日。
说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太费劲了,但我还是哑着嗓子索要着承诺。
“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彩乃。”
身旁的彩乃好像是哭了,吸着鼻子应了我的话,然后便只剩下细碎的呜咽声了。
我摩挲着怀里的那盆植物,它仍旧带着清冽的香味,跟这样的夏日很是相衬。
我伸手拂过植株,却摸到了几片干燥的叶片,指尖一捻,便碎了一地——
原来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枯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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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72年2月10日】
二十几岁就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说出去大概会让人羡慕很久吧。
在打消了要买房的念头之后,我就没有再去看我在木叶的户头上,还有多少的存款。
不过这些年除了日常的开支以外,我并没有花什么钱,想来应该是存下了不少的,足够让我走遍很多地方了。
听说汤之国夏日里会有盛大的祭典,或许到时候我会去那里看看。
旅途里能停下来看一看烟火大会,再泡一泡温泉,应该是很幸福的事。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的话,想必也看到了和它放在一起的那封婚书。
抱歉,在你问起的时候骗了你,我只是想要留些念想罢了。
决定要离开木叶的时候,我本想像那时的你一样,把它撕了,但终究还是做不到。
这封婚书,是我从富岳叔叔手上接过来的,当时我许下了承诺,现在看来,我大概是没法再守着这个诺言了。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佐助。
如果那张纸让你感到困扰,便把它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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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助并没有从木叶的村口返回,而是穿过了山林,沿着南贺川的河岸往宇智波的居住地走。
木叶这些年也有发展旅游业,但在卡卡西的维护下,属于宇智波族地范围内的这条河岸线,其实鲜有人来。
所以在撞到这样一个少女的时候,佐助有些意外。
也许是近乡情怯让他有些走神,而少女又走得极快,两人相撞的这一下,直接让后者发出了一声吃痛的惊呼。
佐助伸手拉了她一把,她这才没有摔倒,只是怀里抱着的木盒子,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少女赶忙挣开了佐助的手,蹲下身去把木盒子捡起来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地拍掉盒子上沾到的浮灰。
佐助低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无恙,便收回视线径直走了。
只是转头的时候,他注意到少女怀里的木盒上,似乎刻着一朵夕颜花。
指尖蜷缩了一下,并且有些发烫,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尖锐地疼起来,他下意识又回过了头。
只见那少女正捡起地上的另一件东西,冲着他喊:“喂,你的东西掉了——”
那是一个针脚粗糙的布袋子,制作的人大概只图牢固,并没有太在意外表看起来如何,除了那个小小的团扇刺绣以外,别的做工就连彩乃都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并且这个袋子,大概已经用了很久了,开口的地方都有些裂开了,彩乃在拾起它的时候,都能看见里面装着的碎纸和珍珠。
碎纸和珍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却被塞在了一起。
真是个奇怪的人。
彩乃拍掉布袋子上的灰,把它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男人低声道了谢,然后把袋子揣回了怀里。
他的脸生的十分的好看,却只有一条手臂。
回想起小姐以前讲过的那些忍者故事,彩乃有些唏嘘,对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喊道:“要好好生活呀,忍者先生!”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他的背上,绣着和那个布袋子上一样的团扇花纹。
彩乃这才想起来,这正是小姐在那件浴衣的领口上,摸索着绣上的图案。
她低头对着木盒子问了一句,“小姐,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盒子不会答话,回答彩乃的,只是林间的阵阵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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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助先去夕颜的家里看了看,那里自然是跟他预想的那样并没有人。
宅子的屋顶破损了不少,庭院里的杂草都已经长得很高了,郁郁葱葱的一片。
他把袋子里的珍珠掏出来放在了和室的桌子上,然后拉上了门离开。
上次像这样走在族地的街道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街边的宅子店面虽然无人居住也无人经营,但维护得都很好。
卡卡西或许也是想给他和夕颜留个念想,所以才把这片区域封锁了,却又定时派人来清扫修整。
夕颜的家和佐助的家离得其实不算远,沿着街道拐过几个路口便到了。
只是越靠近,佐助心底的情绪就越发躁动起来,他松了松领口,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
今年的木叶似乎有些太热了。
快步走着,佐助在拐过最后一个街口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信箱上卧着的,夕颜的忍猫。
猫见到他,却突然站了起来,浑身的毛炸开来,连尾巴都显得粗壮了几分。
它哈着气,伸出锋利的爪子,戒备地盯着佐助,就像从前戒备那只忍鹰那样。
在打量猫的时候,佐助发现信箱里似乎有很多的书信,已经堆积到了从投信口都能看到的程度。
佐助单手结了个印,把忍猫束缚在了结界里,将它从信箱上移了下来。
家里信箱的钥匙在哪里,他早就记不清了,于是用了个微型的雷遁术,直接把锁给炸开了。
信箱本就是锈迹斑斑,受到这样的冲击几乎是四分五裂开来。
随着底板的脱落,一大堆信掉了出来。
而最上面的,正是那封洒金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