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才不会把我当成盘中餐》果灯阿珀

39、第 39 章

　　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出现的场景，于眼前发生，清晰至极。

　　若说奥克塔维娅的一生中存在过幸福，一定是这一日，她得偿所愿，拥有了她所期望的一切。

　　一行出了城外，人们不再相送，戴安与利吉拉布隔了些距离，跟在后方，王的随从们则已于船上先行。

　　奥克塔维娅不想他人打扰，仅留了一位骑士跟随。

　　圣城内还算平和，城外荒草丛生，薛诺尔小时喜欢跑来城外，这是他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但意识到他永远无法离开，他便不再来了。

　　当奥克塔维娅的名字通过吟游者的口中传至圣城，薛诺尔坐在圣殿最高处，开始再次眺望。

　　他看着荒凉的城外，逐渐生出人气，小贩来往穿行，走出了一条道，圣城由冷清转为热闹，多了笑容，溢满了平和。

　　想到这都是奥克塔维娅带来的，哪怕她远在天边，也好像一直身在此处。

　　从圣殿最顶望去，能见到最高的地方，是一片山坡。薛真通过他的眼睛，也望见了无数次，薛诺尔能看到的最远，正是这里。

　　如今他终于来到，只见朵朵小金花衬于叶间，风一吹，便若千万金粉，纷纷扬扬，闪耀摇曳。

　　“……没想到真的开了。”奥克塔维娅格外惊讶。

　　薛诺尔朝她看去。

　　“你以前不是说城外总是光秃秃的。”奥克塔维娅笑着说：“那年我离开的时候，随手抓了把种子，洒到了这里。”

　　薛诺尔哑然，随即又笑了。

　　他将奥克塔维娅搂住，将她紧紧拥抱。即便如此，也没法传达他心中哪怕万分之一的感情。

　　这是爱。不是自他出生起就拥有的，而是他学到的，真正的爱。

　　薛诺尔与奥克塔维娅一同倒下，沉醉在这梦境里。

　　白云游舞，风声伴奏，时间游走，过了一会儿，奥克塔维娅坐起身，吹起长哨。

　　高处天空，冒出了一个黑点。

　　它由小及大，由远及近，落下时扬起的风极其微小，与它的身形截然相反，若母亲抚过婴儿脸庞的手般轻柔。

　　浑金的龙立于一旁，长尾落在嫩绿草间，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薛诺尔也是头一回见到龙，据说它是始神创造出来的第一个生物，有过种群繁盛之时，但伴随时间流转，已销声匿迹。

　　人类能将它操控，恐怕是闻所未闻之事。

　　奥克塔维娅走到龙的身旁，拍了拍它，龙首缓慢地俯下，从鼻中喷出阵阵气息。

　　“走吧。”奥克塔维娅转向薛诺尔，“我们坐它回去，刚好能以永生者的身份进入王城。”

　　当年，她被迫逃离那处，如今，她将被欢迎着归去。

　　原来已到了这个时候，薛诺尔起来，望着她：“塔维娅，我……”

　　在这时，戴安大走走来。
　　“大人。”她认真道：“您不能和她离开。”

　　薛诺尔垂下视线，奥克塔维娅则蹙起眉头。

　　“神已经同意了。”奥克塔维娅的随行骑士说：“为什么不可以。”

　　“利吉拉布大人，”戴安转向红发的身影，“您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改变心意，任神离开？

　　她催促神去见王，是因奥克塔维娅是为这世间带来和平的王，离去时也理应得到来自神明的祝福。

　　却没想到，神是下了决意，要与王一同离开。

　　可一旦走出这片土地，神就会化为混论，到时会发生什么，不必去想。

　　——那是无法依靠想象生出的糟糕事态。

　　“是啊，为什么？”利吉拉布勾出一个随意的笑容，转向奥克塔维娅，一字一顿，“当然是因为，你就要死了。”

　　奥克塔维娅反应极快，抽出腰间长剑，挡在了身前。
　　但利吉拉布的手如同穿过水面，在呼吸间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剑打成两段，没入她的胸口。

　　“兄长……？”在戴安的抽气声中，薛诺尔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骑士狂吼，拔剑冲上前来，但利吉拉布不过看了他一眼，便叫他动弹不得。

　　利吉拉布抽回了手，鲜红碎液落在金花边缘，灿烂而瑰丽：“我早就告诫过你。区区人类，没有资格与神平起平坐。”

　　奥克塔维娅跪倒了下去，在膝盖触地前，她两手握着断剑，将剑身死死插进了土地里。

　　她竟依旧不肯屈服，利吉拉布眯起金眸，手与胸口都在发烫。

　　薛诺尔立刻要为奥克塔维娅疗伤，哪怕超出他所能为。

　　其他存在造成的伤口，他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治疗，动手的利吉拉布却是另一位神明，薛诺尔无能为力。

　　“……诺尔……”光是吐出一个字，奥克塔维娅都要用尽全部力气。
　　加持在身的法术已撑不了多久，她移动若铁般沉重的手臂，将薛诺尔用力一推，将他半身推离了山坡：“走……！”

　　只要骑上龙，等待药物生效，他就不会死去。哪怕利吉拉布将他追捕，只要他拥有神的力量，就可以——

　　龙听到奥克塔维娅的话，却迟疑着没上前。

　　“蠢货，还在做黄粱美梦？”利吉拉布扫了一眼自己的手。

　　没想到杀了人后，这么快就会变化。

　　他的手已由指尖开始泛白，指甲与皮肤倏倏剥落，奶油色的乳白，向上侵蚀，

　　“人类，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利吉拉布扯开嘴角，“他到底是谁？”

　　半身离开了山坡，薛诺尔的面容便变了。

　　首先是眼睛变了颜色，发色也一同转换。他的手指堪比快速生长的芽苗，皮肤上也冒出一颗颗肉芽。

　　薛诺尔的身体覆上了金黄若麦田的色彩，散发着世间无法见得的光辉。

　　他用不对称的眼眸望着奥克塔维娅。
　　她濒临垂死，依旧睁大了眼睛，却没法将咫尺的存在看进脑袋里。

　　无需利吉拉布再说，奥克塔维娅已明白了。

　　纵使半边脸还是完好，薛诺尔想要否认，也不想再面对她的目光，他却无法做到。

　　在这一刻，他也明白了。

　　神也有恐惧，神恐惧自身被恐惧、被憎恨。神不是不会流泪，而是忘记了要如何流下眼泪。

　　“啊——！！！”骑士再次提剑而来，不是往利吉拉布，而是唤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畏怖的薛诺尔。

　　芭菲不忍看，她几乎在颤抖，要闭上眼睛。

　　一抹银色闪过。

　　威风凛凛的白爪打掉了剑，戴安一拳将骑士打倒在地，又一把将薛诺尔拉回山坡，随即转向利吉拉布。

　　“利吉拉布大人，”戴安正声道，“您堕落了。”

　　恶魔需要以人为食，神无法将他控制。从此，利吉拉布将成为神的敌人。

　　“为了我亲爱的弟弟，我无怨无悔。”利吉拉布笑道。

　　声音轻飘飘落入耳中，薛诺尔在沉默中摇了下头，缓缓开口：“不是这样的，利吉拉布……你不明白吗？”

　　他坐在奥克塔维娅的身旁，要触碰她的脸颊，但又收回了手。

　　奥克塔维娅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受死亡缠绕，又被执念困住的癫狂。

　　分离让她对薛诺尔的爱更加恒久，也让她对神的恨愈发深刻。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在她跪拜之前，从不曾眷顾他的神，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她到底是要爱着身为人类的他，还是要恨作为神明的他？

　　都已经要死了，却没法想明白……

　　奥克塔维娅的意识，开始涣散。

　　“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样。”薛诺尔笑了一声：“抱歉，塔维娅，原谅我。”

　　他吻住了奥克塔维娅，牙齿咬破自己的舌头。撕心裂肺的疼，可在这时已不算什么。

　　“不可以——”利吉拉布的吼声要穿透云霄，杀意滚滚。

　　神血能改变一切，也要付出最重的代价。
　　这是他一直在担忧的，他以为薛诺尔要献出自身离开这里，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必须立刻端气！

　　戴安上前来挡，第三招便被断了条手臂。

　　利吉拉布的手已成长枝般的粗爪，指尖轻松划破戴安的脸颊，刮起血肉模糊。他发出嘶吼，宛若自地狱而来。

　　“大人，”戴安伏倒在地，一边鼓足了精神要接上断了的骨头，一边昂着狼形之首叫道，“您必须杀了他，他不再是您的兄长了！”

　　如何杀死自己的兄长。

　　薛诺尔从未遇到过这般课题。

　　从前利吉拉布曾提醒他，堕落为恶魔后，神将遭受何种折磨。
　　如今利吉拉布因他堕下，他又是否依旧是合格的神？

　　利吉拉布的手伸向奥克塔维娅，在触碰的瞬间，自他的指尖燃起了火焰。

　　肝肠寸断之痛，对于从未死过的利吉拉布来说，是痛不欲生的折磨。

　　“值得吗，”他在尖叫中注视着薛诺尔：“值得吗——！”

　　“你知道的，利吉拉布，你难道不知道。”薛诺尔哽咽着将全部吞下：“我不再是神了，想要杀我，就动手吧。”

　　利吉拉布顿住了。

　　伴随着三叉戟尖闪过天雷地火，一柄权杖被薛诺尔握在了手中。

　　望着利吉拉布远去的身影，薛诺尔看向奥克塔维娅，她胸前的伤口已然愈合，此刻陷入了昏睡中。

　　这就是他爱过的人类。

　　薛诺尔收回了武器，蹲下身，要伸手将她触碰，更先到达他的，是一股无法克制的欲望，一瞬便要击穿他全部的心智，将他吞噬。

　　身形摆动间，他按住脸庞，于黑暗之中，对上戴安的目光。

　　快要接好骨头，戴安摇晃着撑起四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自喉中挤出的声音也在颤抖：“大人……？”

　　薛诺尔舔过唇间尖锐，一切清晰无比，自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鼻间蹿入。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留在此处了。

　　“回去吧，戴安，”薛诺尔跃上龙背，一头金发飘动，红眸低垂，嘴角染着一抹笑，“从今以后，你将侍奉新的神明……照顾好她，别再让她做出和我一样的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