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清风归来》半亦小台

52、赏枫

　　八角亭檐落着水痕，水滴滑落击打窗台一夜，姜穆清睡的很不安稳。
　　昨夜归来，府上丫鬟说裴容来过，并拜帖明日一叙。
　　姜穆清本不想理会，深思一番还是决定赴约。

　　裴容一早就在听风楼候着了，瞧见薄纱掩面的人进了楼里，嘴角浮上一层胜券在握的笑意。
　　裴容料定了姜穆清会来，所以眼里没有一丝惊讶。
　　姜穆清与他对立而坐，俨然一幅戒备的状态。

　　“你长得像你父亲，我不喜欢。”裴容冷不丁开口，阴恻恻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薄纱轻透，在他的眼神下如同什么都没有遮挡。

　　姜穆清听闻，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表现出不悦，然后摘下面纱，迎上裴容的目光。
　　裴容却忽地一笑，转而面容温和，凑近了一点，指着她的眼睛，“唯独这双眼睛，像你母亲。”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姜穆清厌恶裴容，情绪挂在脸上清晰可见，就像当年的林希慈，在知道是裴容背叛了林国公的时候，那样厌恶的眼神一模一样，深深的刺痛了裴容的心。

　　裴容慢慢的收回自己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丝轻讽，“既然讨厌我，又为何来赴约？”

　　姜穆清冷眼一抬，“您三番五次的打探我的消息，不就是为了让我来见你吗？”
　　裴容挑了挑眉，不予置否。
　　他伸手从旁边的食盒里取出一碟兔儿糕点，推到姜穆清面前，“尝尝，这是你母亲最喜欢吃的。”

　　姜穆清看了一眼兔儿糕点，冷眸淬着寒意，语气很不好：“裴都督邀我前来，究竟是想做什么？睹物思人？还是想借人怀念故人？”
　　她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不管你是何目的，永宁候府与您并无任何关系，我母亲更是。”
　　说完，她朝裴容福了福身，扭头准备离开。

　　“我这里有一份关系到宁远候府私吞兵械的证据。”
　　身后裴容淡淡出声。

　　姜穆清猛然回头，惊讶的神色使得裴容心情舒坦半分。

　　裴容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放在桌案上。
　　姜穆清不知真假，没有妄动，站在原地分析裴容的目的。

　　“宁远侯府向来公正不阿，一心为君为国，绝对不会作出私吞兵器的事。”

　　裴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的倒了一杯龙井，嘴角一直勾着笑，下巴对着桌上的文书扬了扬，“你若不信，自己打开看看。”

　　踌躇半分，姜穆清上前打开了文书。
　　细细看过之后，她眸光震动，心下也是彷徨不定。

　　“宁远侯远在长安，这几年不曾领兵，为何私下会有买卖兵器的勾当？”裴容继续品了一口茶，嘲讽道，“难不成是候府的护院不会拳脚功夫，需要兵器护身？”
　　裴容站起身来，走到姜穆清的身后，低头，凑近她耳旁，声音如鬼魅一般：“你说，这文书若是被皇帝看见....”,话在这里停下，阴暗的开始低低的发笑。

　　姜穆清顿时寒从脚起，就连指尖都是刺骨的凉。

　　澄江从十里铺出来，买了主子要用的东西，绑着包袱往外走，一眼就瞧见了从对面酒楼出来的姜穆清，饶是郡主低调出行，澄江也是认出了自己的未来“嫂嫂”。
　　可定睛一看，郡主神色不对，脸色极差，正当他想上前时，看见郡主身后的人，顿时藏起身来，眼珠一转，立刻跑回了将军府。

　　庭院风啸瑟瑟，霍予初一身里衣薄衫练剑，在听到澄江的汇报后，神色一冷，顿时剑锋一偏，直直的刺中院中的银杏树干。
　　“派人查清楚这个裴容。”
　　想动他的人，绝无可能。

　　黄昏之刻，斜影婆娑。
　　唐老夫人爱看皮影戏，侯爷请人班子进来，婆孙两人正躲在园子里清闲。
　　姜穆清心里藏事，看得心不在焉。
　　唐老夫人最了解她，差人早早退了戏班子，祖孙两人在亭子里闲聊。

　　思来想去，姜穆清便将文书的事说了。
　　唐老夫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大惊失色。
　　兵械一事，事关重大，但自己儿子心性，绝不可能会作出这种与谋逆有关的事。

　　“此事或真或假，已然成我宁远侯府的罪证。”姜穆清最忧心的，是暗处的敌人，“最可怕的是，舅舅身边出了奸细。”
　　唐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大人为何将文书的事告知郡主，不怕郡主有所防备吗？”仇东不解，他知道主子来到姜国，就是为了除去宁远侯府，而如今手中握有宁远侯府的罪证，又和太子联手，为何会提醒成桉郡主？

　　裴容饮了一口百花蜜，甚甜，微微皱眉，“若是一上来就亮了底牌，岂不是太无趣了。”

　　“况且，我倒想看看小丫头会如何应对。”裴容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的深邃，眸光闪烁，“这场游戏会更有趣了。”

　　秋意深浓，骊山的红枫如同夕阳光照，太后喜美景，提议去骊山游玩三日，各路官员的女眷也被发了请帖。
　　浩浩荡荡的队伍悠悠的前往骊山。
　　裴容骑马伴在太后銮驾侧后，俊雅妖媚，举手投足间风情满满，饶是不懂事的小娘子看了不禁春风浮动。

　　裴容后间的马车，是姜穆清和两位公主。
　　姜丛出了学院后，立刻恢复了宫装，头顶着金灿灿的冠顶和钗子，像只金灿灿的铁公鸡，骄傲又好斗，眼里一直蔑视着姜穆清。

　　马车里静悄悄的。
　　姜薇一直在低头看书，姜穆清闭目养神，无人理会姜丛。
　　姜丛觉得无聊，巴巴的凑到姜薇面前，“五姐，你在看什么书啊？”
　　定眼一看，“五姐，你怎么在看兵书？”

　　姜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合了书，“出门随手拿的，打发时间。”
　　姜丛也没多想，简单的哦了一声。

　　马车又再度安静下来。
　　一股小风吹起窗帘，荡起一角。姜丛瞧见了马背上的裴容，对方迎面一笑，姜丛惊的脸红心跳，抿紧了红唇，连忙低下头，眼睛却时不时的往窗外撇。

　　骊山有座别宫。
　　舟车劳顿，太后便先去休憩，留众人用饭。

　　席间，有贵女小声私语。
　　“听说这次骊山之行，是为了和亲之事。”
　　“太后让我们这些贵女参加，就是不愿让公主们远嫁他乡。”
　　“啊.....”
　　说话间，已有多个目光投了过来。
　　姜丛不知，还在傻乎乎的朝别人炫耀她新打的金钗。姜薇却是冷了脸，一口饭都吃不下，甩了脸当即离开。

　　嫡公主愤然离席，席下的人再不敢窃窃私语。
　　姜穆清倒是淡定很，不慌不忙。

　　裴容瞧着，暗自低笑。

　　席间的事，很快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不悦，差人默默警示了嘴碎的人。
　　翌日，红枫林赏叶，各贵女都是风采夺目出席。
　　太后甚慰。
　　太后嘴角噙着笑意，招来裴容，“本宫的慈铭宫也养了几棵红枫，不过与这骊山相比，略有逊色，这骊山的红叶历来最美，裴都督算是有眼福了。”
　　裴容拱手笑道：“承蒙太后恩泽。”
　　太后抿着笑，“秋有红叶，冬有红梅，四季之景，各有妙处，争不上什么高低，全凭喜爱者欢喜。”

　　裴容明白太后的用意，虚虚一礼，便漫不经心的踏进枫林。

　　枫林如火，炙热的烫眼。
　　贵女们聚成一团，对诗，赏景，还有人即兴作画，熙熙攘攘，了不自在，太后见状，喜笑颜开，同随而来的宁妃见状，朝手下宫婢使了个眼色。

　　“启禀太后，陆中丞家与周家小姐送来礼物。”太后身边的小丫鬟说道。
　　太后一喜，“哦，让她们过来。”
　　只见两个鹅黄色和粉色宫裙的女孩家被领进来。
　　鹅黄色宫裙的姑娘先出声：“太后娘娘，臣女感念太后福泽，特意现场画了一幅骊山红枫景献给太后。”
　　太后抬眉，示意呈上来。

　　沉丹嬷嬷接过画轴，检查无恙，才放心打开。
　　画中红枫如火，金洋潇洒，林下嬉戏，栩栩如生，好一副游玩出景画作。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眉眼都是笑意。

　　宁妃见此上前开口：“弯弯有幸得王绪大家提点，随景作画，添了几分风采。”
　　太后一听，看向宁妃。
　　宁妃顺势介绍：“陆弯弯是臣妾舅父家的女儿，小的时候入宫来看过臣妾，太后还夸过她认字多呢。”
　　太后伸手，“过来让哀家瞧瞧。”

　　陆弯弯毕恭毕敬的上前，向太后福礼。
　　太后上下打量，肤若凝脂，明眸流盼，一双杏眼乖巧动人，举止优雅，颇有大家风范。
　　太后抿唇一笑。
　　“赏。”

　　见过陆弯弯，太后又问到粉色衣裙的姑娘，“那又是谁家的姑娘？”
　　离得太远，仪态风姿动人，应该也是位美人。

　　沉丹嬷嬷回答道：“太后，是周家的二姑娘，与陆姑娘一同来的。”
　　“哦？”太后一顿，“让她也过来。”

　　周二姑娘一过来，朝着太后和几位嫔妃行了大礼。
　　宁妃开口：“周二姑娘可是有礼献给太后？”
　　周二姑娘点点头，小脸一直低着，怯怯道：“臣女知晓太后娘娘喜欢这枫林，特意准备了一件礼物。”
　　“拿上来瞧瞧。”

　　周二姑娘却没有动。
　　沉丹见状，蹙眉沉声道：“周二姑娘？”
　　周二姑娘头低的更低了，不敢说话。

　　宫撵之侧，远处的嬉笑声传来。
　　太后冷了脸。
　　沉丹上前，以为是周二姑娘胆怯，不敢出声，谁知她刚一碰到周二姑娘，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竟硬生生的栽倒在原地，口吐鲜血。

　　“护驾,来人,护驾.....”

　　好好的赏景却出现了命案，太后极为扫兴，派遣刑部即刻查案。
　　刑部接任之后，封锁骊山。

　　夜雾浓重，秋涩渐寒。夜深之下，盏盏灯火瞬息而变。
　　姜穆清趁着夜色，抹黑从别院小路出去，一路掩着密林，悄无声息。
　　一炷香之后，回到屋内，无人知晓。

　　“禀太后，这是周二姑娘的尸检结果。”刑部新上任的侍郎祁杰上书，他跪在帐帘之外，“经仵作查验，周二姑娘嘴唇青紫，瞳孔放大，是触发急症，微臣也问过周家，周二姑娘的确患有心悸之症。”
　　太后坐在榻上，手持佛珠，神色怏怏，“哀家听闻，这心悸虽是急症，但并非时常发生，为何那姑娘在贵撵前突发？”
　　尤其是发生在自己问话时，难不成自己是什么妖魔鬼怪，吓到她了？
　　一想到此处，太后的脸色更加深了。

　　祁杰深谙太后所想，匍匐下头，坚定道：“请太后娘娘再给臣宽限两日，微臣一定查清。”
　　帐帘之后，太后“嗯”了一声。

　　祁杰从北苑出来，头疼的紧，愈发就得此事艰难。刚一上任，命案就发生在太后眼前，皇家最忌名声，若不及时还太后一个“清白”，恐怕不得善了。
　　祁杰叹了口气，随即端正好自己的官帽，朝停尸房方向走去。

　　停尸房外，周二姑娘的丫鬟还在外面哭泣，惊的人心疼又寒颤。
　　祁杰唤来丫鬟小桃，“你且将你家姑娘今日接触的人都告诉本官。”
　　小桃哭的脸红扑扑的，愣声下直点头。

　　周二姑娘本名周莹，是从五品兵部郎中周首詹的庶女，自幼体弱多病，患有心悸之症，所以常年幽居家中，鲜少外出，若非这次周家嫡女回外祖家省亲，太后赐宴应该轮不到她。

　　“我家小姐性子弱，不爱说话，但画的一手好丹青，今日游玩枫林，她便即兴作画，谁知陆家姑娘瞧见了小姐的画，说是喜欢小姐的画，与小姐亲近。后来，陆家小姐的丫鬟说瞧着风大，让我同她为主子们去取披风，谁知等我回来，小姐她，她就没了。”小桃说完，哭的很大声。

　　祁杰看着面前人哭的真切，想来周二姑娘待下人不错。
　　“你且说说，你家小姐平日与谁可有结怨？”
　　小桃一愣，连忙摇头：“我家小姐性子软，从不与人主动结怨。除了，除了....”小桃缓缓的低下头，不敢多说。
　　祁杰眉头一皱，厉声道：“你且说来，此案关乎人命，岂能吞吞吐吐？”

　　小桃吓得跪在地上，连忙交代：“小姐是家中庶女，身子病弱，自然不得主母和大小姐喜欢。”
　　祁杰心下了然，内宅争斗，甚是无趣。
　　正当他懈怠之时，突然想起小桃所说的画，“你方才说，你家小姐即兴作画，画的是什么，那副画现如今所在何处？”
　　他记得事发之前，陆中丞的女儿刚刚献给太后一幅画。

　　“是今日枫林游图。”小桃在周莹身边耳濡目染久了，对画也有些眉目，“小姐喜景，总会就地取景，画完之后，还会添上小人，说是让画更为生动。”

　　祁杰婆娑着腰间玉墨腰带，顿时心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