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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整个上京波谲云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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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则成日里带着手下往返于各个晒盐炼铁的作坊,由沈钰推荐的新任步兵校尉陈柯带人一路保护。
其实说来也奇怪,大部分商户都安分得不得了,丞相一党尤甚。看见毁自己财路的人来了,先不说心底是怎样想的,但脸上的笑容一定是摆出最欢喜的幅度。
那种个体散户倒没有这么高的道行,喜怒完全从心,面容难看地听傅则吩咐了一大堆,例如不能私自卖盐啊,发现新的铁矿要向上禀告啊……每说一句,商户的面色便沉上一分。有的仗着家里有点儿背景,这些年又赚了这许多钱,便不将傅则放在眼里,刚撸起的袖子蠢蠢欲动,却在看见屋外那一大群腰佩兵刃的步兵后偃旗息鼓。
傅则不禁感慨长公主的未雨绸缪。
盐铁官营一事的开头似乎极为顺利,除却丞相称病不早朝,便没再遇到什么困难,就连丞相一党的商户都格外配合,萧沅等人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
不是万事开头难吗?
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盐矿即将枯竭”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入寻常百姓家,整个上京都笼罩着一层恐慌和阴霾。
多年的政治觉悟让傅则敏感地觉察出不对来,他即刻停下亲力亲为去各个作坊巡查,转而进了皇宫。
“傅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传播盐矿即将枯竭的不实消息?”
长乐宫在傅则陈述完最新近况后便陷入了一阵肃穆,这消息是受谁指使散播出去的不言而喻,只是这样表面配合、暗地里找茬的行为让人心里膈应。
这些天的奔波使得傅则更加老态尽显,一双浑浊的眼睛写满了忧愁:“如今上京人心惶惶,若是任由此态势下去,消息传播至其他地方,恐不利于江山稳定。”
事实上萧沅也被这个问题难到了,而一旁的小皇帝也深觉此事重大,他急道:“官府可有澄清?盐矿枯竭本就是无稽之谈,若是由官府发出澄清的通告,问题是否能得到解决?”
傅则苦涩地摇了摇头:“陛下,没用的,消息是由盐商传播出去,即便官府发了通告,百姓也会认为朝廷是在粉饰太平。”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景暄想了想,道:“若是官府届时能够拿出足够的盐售卖给百姓,那么盐矿枯竭的谣言自然会不攻而破,只是我担心丞相一党散播谣言的目的不仅仅是造成上京恐慌。”
景暄的担心也正是萧沅的担心,只是她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道:“先这样,让陈柯派人守好城门,严格把控上京,封锁消息,势必不能让谣言传至其他地方。”
“上京是何情况,本宫会亲自出宫查探,待摸清丞相一党的目的后,再行打算。”
“不可!长公主身份尊贵,贸然出宫,若是有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傅则顾不得先前的忧愁,他板着一张脸,急得嘴唇直哆嗦,花白的胡子微颤,大有一副死谏的架势。
萧沅胸中一哽,她现下是体会到了每次父皇要做些什么事,傅大人跳出来阻拦的心情了。
她不由好声道:“并非是我一人独自出宫,太傅与陈柯都会跟随,虽说是化身寻常百姓,身旁保护的人不会少的,还请傅大人宽心。”
“不行,公主也说了,是作寻常百姓去打探消息,身旁跟随的人势必不能太多。陛下尚且年幼,宗室在经两年前一事后虽说有所收敛,但仍野心勃勃,公主出宫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届时安全出了问题怎么办?”
傅则眉头紧皱,一张皱巴巴的脸严肃得不行,他拿出了先帝太傅的架势,有条有理且长篇大论,试图令萧沅改变自己的想法。
萧沅头疼不已,她又向来尊敬这位先帝的太傅,只得向身旁的景暄投以求救的目光。
景暄清亮的双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他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嗓音如同泉水叮咚、环佩相击般悦耳:“老师,学生倒觉得公主所言极是,大昭自古以来便有新帝即位前要深入民间,体验民间疾苦的惯例,登基后才能将百姓视作自己的子民。陛下年幼,故而省去了这个步骤,可公主作为陛下的长姐,大昭的臻禾摄政长公主,代替陛下前去民间也是无可厚非的。”
傅则还想反驳。
景暄又道:“公主今年已及笄,先帝登基时也是束发之年,何以先帝那时能够出宫,长公主却不行?”
傅则不由瞪了一眼满心满意都是公主,还跟自己作对的学生,他心道,这能一样吗?若不是两年前先帝陡然暴毙,现在的长公主指不定怎么千娇百宠呢?定然是先帝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的心肝。
尽管这两年萧沅在朝堂展现了无法忽视的政治才能和魄力,但在傅则眼里,她仍然还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萧沅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由眼眶有些酸涩,整个天下,也只有傅大人仍将她当个孩子,任劳任怨的为大昭奔波,为她、为阿璟鞠躬尽瘁。
她眉眼弯弯道:“傅大人,本宫过了及笄之年,就是大人了,您要习惯。”
习惯什么?傅则心中已然明白,他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便将一生用来报效大昭,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他不由也跟着对她多了几分宠溺。只是他忘了,天家的女儿又怎会是一只居于深宫的金丝雀?她应该是一只翱翔于九天的凤凰啊!罢了罢了,也该让她独当一面,他老了,不可能替先帝护他们姐弟俩一辈子的。
“既然这样,还请公主小心安全。”
傅则看了一眼端坐在公主身旁的景暄,示意他好生照看萧沅。
景暄微微点头。
出宫一事就这样决定了。
待青衣送走傅则回来后,萧沅便下了道令旨让她刻不容缓地去相府宣读,她又离宫去宣读令旨。
景暄一直守在萧沅身旁,自然看清了令旨上的内容,他生平第一次有些猜不透萧沅的心思。
萧沅一侧身,就看见景暄一向温和且淡定的面上聚集着茫然与纠结,她不由有些好笑:“在想我为什么会颁布这道令旨?”
心思被识破,景太傅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他是应该说出来还是不说出来?
萧沅忍住笑,却仍有笑意从她的眸子中星星点点地溢出来,她也不再追问一个答案,只是道:“丞相给我不痛快,我总得给他找点不痛快。”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景暄方才还有些纠结,见状不由失笑,他无奈又纵容地想,小姑娘仍向从前那般受不得委屈。
青衣带着长公主指令,身后跟了一群内侍宫女浩浩荡荡地前往丞相府。
陆康正与儿子陆离一同陪伴妻子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之际,就见管家急匆匆地禀告,说是宫里来人宣旨了。
陆康老脸一抽,看着不明所以的妻子好声道:“夫人,咱们出去接旨吧。”
面上一派从容,心里早已将拟旨的人骂了八百遍,不出意料的话,八成又是萧沅那个小丫头做的怪。
想起长乐宫那个说一套做一套的长公主,陆离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待陆府一众人跪的整整齐齐后,大宫女青衣拿出令旨一板一眼宣读道:“奉天承运,长公主若曰:丞相之子、中垒校尉陆离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武艺高强,人品可嘉,特封太保,入宫教习陛下武艺,令其强身健体,让大昭国运永昌。”
陆康脸刷的沉了下来,陆夫人见状暗暗推了一把丈夫,他才不情不愿收敛起脸上的不满。
当事人陆离脸色亦沉如黑墨,他可没有心情入宫去当什么太保,他只想早日回到北境。
青衣不愧是萧沅身边的大宫女,连她的性格也学到了一二,明知陆家人心中定然十分不情愿,她还一板一眼催促道:“陆大人,接旨啊。”
陆康只得不甘地带着儿子领旨谢恩,待青衣又带着宫人浩浩荡荡离去时,陆康“啪”的一声将圣旨放在案几上,一句“欺人太甚”差点儿脱口而出,可在看见夫人脸上的不认同后硬生生吞了下去。
只得另换了一种说法:“长公主此举实在是过分!”
陆夫人上前拍了拍陆康的后背,给他顺气,而后柔声道:“自古以来每朝便有太子太保的存在,只是景帝去得早,还未来得及为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寻找到合适的太保。今上登基时正值幼年,朝廷尚且动荡,这一晃两年都过去了,长公主身为长姐,为自己的阿弟寻找一位教授武艺的老师有什么错?夫君多想了。再说我儿文韬武略,教授天子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陆康闻言刚想反驳,他的儿子应该在疆场上驰骋,领导整个北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那才是他的价值,而不是蜗居深宫,给一个黄毛小儿当什么老师。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陆夫人又岂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道:“现在知道不满了,又是谁将儿子从北境唤回来的?”
陆康急了,他不由道:“我这还不是看你整日里念叨着儿子,才将他喊回来……”
越说声音越小,陆夫人看破不说破,只是对陆离道:“承远,你可不要学你爹,你未向朝廷递一张折子便私自从北境回来已是大罪,幸好长公主与陛下不追究,你便安心去往皇宫教授陛下武艺。务必要倾囊相授,不要心存怨念。”
母亲的温声教导抚平了陆离心中的悲愤与不满,他不由安慰自己,小皇帝学了武艺,身体便会强壮。长公主摄政只是一时的。待小皇帝健康长大后,便能亲政了。
也算是功德一件。
陆康虽疼儿子,却很少参与到亲子教导中去,这是他与妻子的约定。
此时管家又匆匆来到正堂,看见仍在的夫人与少爷时,他迟钝片刻,再恭恭敬敬道:“老爷,刘大人来了。”
陆康瞪了一眼管家,正想着如何同夫人说时,陆夫人只是眸子闪了闪,便道:“夫君既然有公务,那妾身便带着承远先回内院了。”
陆康先是看了看妻子的脸色,确定无甚变化后温声道:“那夫人便先回去吧,待为夫处理完公务后,再来陪你们母子用饭。”
待夫人与陆离离开后,陆康冷眼看着管家道:“以后刘言再来找我,你直接带他去书房,尽量避开夫人与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