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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我就是地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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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的午后,大漠中耸起无数惊人的石头。孟菲斯的盛世已经消失了两千多年。
黑发男生在记录本上这样写。
——蓝蓝的天空,白的水,很热很干燥,几乎没有风。
“欸,郁琛,快走了别写了。”
少年没有立即抬头,等最后几个字落笔后,他才收起随身记录本,冲同伴笑笑,眉眼昳丽,“好了好了,走吧,几句话而已,不耽误的。”
李丛生愣了下,即使两个人大学几年是舍友,同班同学,关系最要好的兄弟,可每次看他这张脸,每次都会被惊艳到。
从没例外。
这小子,比当红小生的五官还要精致优越,以前问过他为什么不去选择明星那行,人人趋之如骛的行业在他嘴里,轻飘飘的一句没意思,末了还补充一句,还是考古有意思。
李丛生摇摇头。
提行李的侍童,用晦涩难懂的阿拉伯语说:“先生!在那边!”
几人交流零障碍,郁琛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一片土色朦胧的城和无数的楼。
“Giza!”当地人这样说,是指在城郊吉萨(Giza)的那三座金字塔。
黑发男生随手擦去下巴处汇聚的一小撮汗水,视线却一直盯着隐藏在城市背后的塔影,盯久了,觉得倒像个不说话的预言。
他为自己这想法发笑,唇角轻轻掀起的弧度引起两个梨涡,笔速快到像抹残影。
那是撒罗塔,最大而老的一个,金色灿烂的石塔在都会糟糕空气里显得灰茫茫,黑而沉。
李丛生瞅了眼,叹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他知道,郁琛对古埃及历史的态度有多狂热。
这次教授布置的考题是大学几年最难的一次。
他们为了圆满完成,交上令双方都满意的答卷,跨越千山万水,七千多公里的路程,最后飞机降落在开罗。
城里建筑密集,每条马路都挤拥着缓慢的车子,一路直通Marriott的大堂,到处装饰着大理石,雕花的屋檐,是上世纪初的一座王子宫殿,远远离开开罗的尘土。
郁琛视线随着落入眼底的景物不断变幻,他注意到,这些人一开口都这样自诩,“We are very cheap,and talking English.”
侍从把两人的行李放到房间后自觉离开了,李丛生打量着四周,俯身敲腿的动作没停。
透过宽大的窗户向外看,正午的日头毒的要命,尽管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阿拉伯人,可他们并不是古埃及人,是迁徒而来的异乡人。
这里被风沙包围,好像只有沙子和太阳是永远的。
古埃及人崇拜的一切,都与太阳有关。
历代法老就借着太阳神的崇拜,来强化自己的王权,他们都热衷兴建太阳神庙。
他们崇拜多神,认为,天国是一个众神的世界。
郁琛蹲下把鞋带绑好,黑色碎发下是黑白色字母发带,看起来少年气,又精致昳丽得不可思议。
“你是跟我一起先去踩点?还是在酒店歇歇?算了,你留在酒店呆着吧,一双氯芬酸带了吗?”
李丛生笑了下,“带了带了——”顿了顿,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又叮嘱:“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走太远。”
郁琛摆摆手,没往心里去,“我能出什么事,你就安生在屋里待着吧。”
“嘭——”
雕花木门被带上。
司机很猛地把车子拐向右边,上了小坡,快靠近孟菲斯城的遗址。
郁琛把鸭嘴帽扣上,看向窗外。
侧面沙漠里晃下来一头很瘦很高的骆驼,上面横坐一位老人,戴着很大的头盖,一步一摇,仿佛不知道从哪个年代飘出来的,他注意到,他背后的方向完全没有路。
车子与骆驼相交而过的那刻,老人看了郁琛一眼,嘴里念了什么。
黑发男生半眯眼,鸭嘴帽挡住一小片光影。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个人。
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眼睛,就是那双眼睛。
幽深的绿色,像冷血无情的蛇类一般,「粘」稠又犀利的眼神。
郁琛压下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不再想。
目光移到南方,这样一层层的视野,他看见尼罗河谷自古以来的一种格式,大河在荒漠上流开出一条湿润的生命之脉,古埃及的文明在这里拔地而起。
到目的地后,他穿过人流,在沙丘上,看到阶梯金字塔的庞大身影。
黑发男生随手把微湿的碎发往后撩,皮肤瓷白,质地极好的润玉都不及他。
尽管审美不同,黑发蓝瞳的异域的少女,却还是不自觉把目光放到郁琛身上。
这个东方古老国度来的少年,有种奇怪的吸引力。
太阳帝国的雄风扑面而来,发带早就被取下来。
习惯见到摩天大楼的城。
在沙漠里,日头愈发毒辣。
郁琛猛然见到这片公元前两千六百年的宏伟石头,和大广场,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召唤,身不由己的想要上前走近。
他穿过细高的山墙门和神殿,石柱长廊很深,埃及人造这些石柱的时候,欧洲还处在蛮荒时代,但孟菲斯的法老早已权倾天下,连坟墓都要造的这么不可一世。
宏伟的大怪面抓住郁琛的目光,是斯芬克司的眼神,守在低谷上的狮身人面像。
斯芬克司的面孔,据说刻画的是法老奥西利斯的容貌。经过漫长岁月的风吹日晒,神态和细腻线条依然,特别是脸部,嘴角的意味神秘。
这位法老,就躺在它背后第二座金字塔里。
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日头最毒的时候,游客很少,古塔底下只有一群当地阿拉伯小学生在攀登石塔的下面几层。
偶尔有驼铃在沙漠里空飘飘地响,郁琛拿着笔记录的手没停。
下午三点后,太阳敛起光芒,慢慢向河西的山坡斜沉下去。
夕阳余晖里,郁琛走进神庙,那些穿过千年时光东倒西歪的古老残柱,在强烈明暗中散发出离奇的气息。
山墙正门向北,伸出一条石兽大道,直指尽头的卡纳克。
卡纳克神庙,才是古底比斯帝国崇拜太阳神阿蒙的巅峰之地。
上面有高而窄的主门,进去的中轴线是由许多道门和柱廊组成的通路,起端壮阔,里面越来越窄,越来越神秘,门也越来越小。
脚步的回声在寂静路上轻轻回荡,郁琛走向神庙深处,跟太阳神阿蒙相对的神秘内殿。
在古埃及,只有大祭司和法老才能入内。
他漫不经心的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不知什么时候,人也变得少了,到最后,这里就只有郁琛一个人。
恍惚间。
有女人的声音在耳边浮现。
好像隔着层朦胧雾气,那声音妖气到极致,轻轻上扬的尾音好像都意味着「引」诱与「挑」逗,甚至有温热的吐息覆在他耳尖上。
“奥西利斯,奥西利斯,你将变成尘沙,只有石头会为你说话。”
黑发男生倏忽僵直,颈后蔓开火海般艳色的,诡谲的,繁复的纹路,他却浑然不觉。
猛地转身,他蹩眉,“谁?”
四周荡着回音,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不管他再怎么问,那个女声都不曾再出现过。
那个声音,陌生又熟悉。
郁琛抓抓头发,碰上玄到极致的事情,他没有害怕,反而心头氤氲开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
那声音。
好像在哪里听过。
黑发男生动动喉头,奥西利斯?是古埃及历史上那个被亲弟夺位占后的贤王,长眠那年,年仅二十一岁。
为什么?
—
北京时间五点半。
郁琛走的这么一遭,天快暗了。
在暮色里,坚硬的Obelisk尖尖地挑着天空,拂面的微风温热而轻软,他看着那条大河,在初降的夜色里变成暗红灰的轻绸,对面西山隐隐泛烟紫色。
那里,有惟一的女法老,希特勒·伊丝的神庙。
他想起那个没有面孔的女法老。
不知道是什么想法驱使着他,直到脚步停在庙里的那刻,才回过神来,郁琛手背贴了下脸,是烫的,很滚烫的温度。
非常怪异,他竟然没有丝毫不适。
庙里空空的,半天没有一个游客来,这么壮烈的庙竟然被忘记了。
郁琛想起第一次知道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女法老时的惊异。
古埃及惟一的女法老当然绝非凡俗之辈,光看神殿靠山展开的优美扇形,就可以想见那个时代的辉煌。
不过,这位女法老是夺了自己第二任丈夫的权,她是奥西利斯的王后,后来又成豺狼图特摩斯的王后。
还有学术界默认的香艳传闻。
可惜后来的法老把她的画像、雕刻,甚至名字,都彻底删除了,好像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一般,留给世人的,也只有一个草草的名号。
希特勒·伊丝。
郁琛抬头,透空柱廊上雕刻着蛇,各种模样的蛇,眼镜蛇,竹叶青,花蛇,双头蛇——
只是……太真了。
嘶嘶吐着蛇信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冲出柱廊扑咬上来一样。
栩栩如生的程度,任谁看了都要心惊。
郁琛心头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古埃及人明明不崇蛇神,甚至是极为厌恶的,可,为什么?
他蹩着眉,翻开记录本,在写满事关希特勒·伊丝的那一页,打上大大的问号。
黑发男生合上记录本,走上前,球鞋踩在许久没人打扫的地面上,扬起浅浅的尘土。
他的注意力,被双头蛇嘴里含着的圆球吸引。
鲜红的,某种角度看,宛如照耀的宝石。
这一刻,他像被什么蛊惑,手缓缓碰上去。
“嗖。”
鲜红的宝石绽开怪异的绯光,能让天地失色。
如此诡谲的场面理应有人注意到。
可,竟无一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