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第 45 章 ...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花媱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在几位弟子名为照顾,实则防止她逃跑的监视下,花媱被送离长清派。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在长清派外门打杂十余年,干的都是些厨房里烧火劈柴的重活儿,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是以能够见到外头的景致,花媱很是新奇。
长清派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派,自然是有自己的出行法器,不过她的身份是前往魔界贺寿的人族女子,为了不引人注目,自然只能如同常人般乘船再坐马车。
她先是看了长清派山下峡谷间绿水悠悠,两岸重岩叠嶂,清荣峻茂。
又是江南暮春,杜鹃啼鸣,春潮带雨晚来急。
人世间一派悠然自乐的景象。
但等到过了在修真门派庇护下的人间,越过一片漫无边际的仙海,通过藏在海上山崖间的入口来到魔界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魔界似乎不点灯。
这是花媱的第一印象。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魔界到处都点着灯笼,繁华并不输人间,甚至由于魔界从早到晚都不见天日,没有宵禁这种玩意儿,来来往往的妖精魔物络绎不绝。
只不过因为瘴雾浓厚,半丈之外,明亮的灯笼光就若隐若现,它们藏在暗处,就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睛。
弟子带着花媱在客栈宿下,这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引得客栈中的人频频侧目。
无他,只因若隐若现的面纱之下,隐约可瞧见女子生得雪肤花貌,并非妖或是魔的媚态,而是天然纯净之气。
对此,花媱浑然不觉,她被关在客栈当中,在入魔宫之前,连门都出不得。
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推开窗,看看外头的风景。
其实看来看去,也就是那么些。
街上行走的有妖有魔,还有不少人族修士——魔界与修真界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却并不禁止修士进入魔界。
是以常有修士前往此处,来开一开眼界。
离魔皇的生辰还剩两日,花媱扳着手指头数自己的死期,她推开窗,看到窗外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暗夜空中漂浮着灯笼似的东西,就好像星星朝天空而去。
她问看守她的男弟子:“这是在干什么?”
“魔皇曾是凡间的帝王,在他千岁宴的时候,长安城的百姓会点孔明灯庆贺,后来这风俗从长安城带到了魔界。”
这些时日,这位男弟子与花媱也算熟识,知道这外门弟子将来恐怕命途多舛,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怜惜归怜惜,当花媱说出想出去看看的时候,男弟子不为所动:“掌门有令,花道友不得随意外出。”
花媱垂头丧气。
她低垂下头,卷翘的长睫遮住眼中失落,关上了窗:“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也不可以吗?我保证不会乱跑,也不会给你们惹是生非……”
女子泫然欲泣,见男弟子没有出声,她又啜泣了下:“只怕后日我到了那魔皇跟前,就再也无法睁眼看看这些热闹的景象,我想在生死未卜之前,好生看一看这世间的繁华。”
男弟子犹豫不决,见花媱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终是答应让花媱出门逛一逛,前提是她戴好帷帽,不得到处乱走。
花媱擦干眼泪,忙戴好帷帽。
她随着男弟子一起走出客栈。
街上妖魔还有修士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花媱向男弟子借了灵石,给自己也买了盏孔明灯。
她一面虔诚地在灯上写下愿望,点燃了灯。
谁知此处临河,风大得很,眼瞧着孔明灯自她手中飞出,谁知一阵风过来,蜡烛上的火光熄灭,纸灯也被吹出半丈远。
“诶——”花媱顿时着急起来,“我的灯。”
她提起裙摆就要追去,险些一脚踏空,踩到河面之上。
男弟子拦住了她,见花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瞟了一眼飞得不算远的孔明灯:“花道友在此等我,我替你去追。”
说罢,他提步朝孔明灯追去。
将孔明灯拿到手,也不过三两息的时间,男弟子回头——哪里还有花媱的身影?
.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就算是藏匿在魔界,当个缩头乌龟,也好过被送到魔皇姬雍跟前找死。
花媱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跑得这般快过,越过街上拥挤的人群,哪里够黑就往哪里跑——长清派的弟子为了不招人耳目,就算是追她也不敢太过使用法术,是以花媱躲躲藏藏,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被对方追到。
可惜到底还是实力悬殊,在一条无人小巷当中,那位弟子从她身后的墙顶上跳下来:“魔界危机四伏,花道友还是莫要到处乱跑的好。”
花媱会听才怪,她跑得更快了些,出了小巷之外。
河边灯影绰绰,隐约有一道临风而立的身影。
听见身后的长清派弟子似乎要动用法力,花媱顾不得其他,朝那个身影扑过去:“少侠救我!”
她死死扯住对方的衣袖,就算要被抓回去,也要拉个人陪葬。
对方回过头来,花媱看清此人的模样——
他生得倒真是好看,凤眸薄唇,眉眼间居高临下的厌倦与不屑,像是从画卷当中走出来的般。
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花媱听见身后长清派弟子猛地停下脚步,他甚至忘了遮掩:“魔……魔皇?”
在花媱来的路上,长清派的人自是给她看过姬雍的画像,此刻听见魔皇二字,眼前少年模样的人便与画像上那不可一世的魔皇重叠起来。
完了,花媱心中一声哀嚎——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唯一庆幸的便是,她还不曾掀下头上的帷帽,没让对方瞧见自己的模样。
“呵,呵呵……”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堂堂的魔皇竟然会独自在外,还打扮成普通人,花媱干笑,松开握在他衣袖处的手,“抱歉,是我打扰了。”
不等她再次开溜,对方微微一哂,捉住了她的手腕,他带着嘲弄的口吻道:“这又是从哪儿给孤找来的替身?”
果然是魔皇,不能光凭对方的脸好看,就以为他没有真本事。
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长清派的目的,花媱心中一紧,试着将手腕从对方掌心抽出,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让孤好生瞧瞧,究竟和她能有几分像?”
魔界间万事万物皆由魔皇姬雍操纵,他话音刚落,一阵河风拂过来,掀开花媱帷帽上的面纱,露出她的脸来。
少年脸上好整以暇的神色化作僵硬,他眼眸当中的恶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只看到稀奇之物的猫儿般,微微睁大了瞳孔。
花媱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心里发麻。
到底是像不像,他倒是给句准话啊。
见姬雍如同中了什么法术般定住不动,花媱怀揣着侥幸的心思,又一次试着后退脚步,从他的掌中挣脱手腕——
只不过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少年如同惊弓之鸟,生怕她逃走般,一把将人抱住。
魔气自他的肌肤间缭绕而出,黑雾顺着他的手臂,将花媱紧紧缠绕。
花媱动弹不得,她也不敢动,只余光瞥见姬雍似乎召唤出些人来,那些人跪在二人跟前:“陛下。”
“传下去。”姬雍开口,“本尊明日成婚,迎娶魔后。”
魔后,哪儿来的魔后?
花媱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姬雍说的那个魔后,该不会是她吧?
.
花媱猜得没错,大婚的事吩咐下去之后,姬雍便将她带回魔宫当中。
寝殿当中被夜明珠照亮,她坐在柔软如云的床榻之上,任由姬雍细细端详。
少年……不对,魔皇已活了几百年,根本算不上少年,顶多只能是少年模样的他捏着花媱的下巴,他一字一句盘问:“这些年,你都藏在长清派?”
花媱不确定他是在试探什么,并不敢回答他的话。
谁知姬雍并不生气,只是自嘲的口吻:“你这般瞒着孤倒也罢,竟连我那位兄长也瞒着,你可知这些年来,他每每得空,便要去忘川河打捞你的魂魄碎片,只求再见上你一面。”
“可惜,未死之人,哪里来的魂魄……”
他一面说着,一面指腹轻抚花媱的脸颊。
花媱被他这般意味难辨的抚摸弄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躲。
什么忘川,什么魂魄,她根本就不清楚。
花媱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她唇瓣动了动,只说出来一句:“我饿了。”
少年止不住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当中,他并不气恼,反而闷声笑起来:“果然还是你。”
他抱着花媱笑够了,才将人放开,吩咐下人传膳。
花媱在长清派待着这么多年,因为外门弟子学不到什么,始终不曾辟谷,她每日都要吃东西。
一路上舟车劳顿,自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到了魔界,用来果腹的东西不过是灵果丹药之类,干巴巴的嘴里能淡出鸟来。
没想到在姬雍这儿,居然能尝到人间的美味。
反正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花媱也不用担心这些饭菜里有没有下毒,她拿起筷子就没有停下来。
少年不曾用膳,只坐在旁边,以手撑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花媱起初还不大习惯,但感觉到对方似乎没有杀意,索性破罐子破摔,装作没有瞧见。
待她吃饱过后,才放下了碗筷。
姬雍依旧在桌旁盯着她。
花媱无话可说,吃饱喝足,她连日紧绷的头脑竟然觉得有一丝惬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姬雍问她。
花媱自然而然地点了下头,等做完之后,她才想起,眼前之人可是魔皇。
“不……还不困。”她忙改口道。
“是吗……”少年上半身越过桌面,倾身朝她欺过来,“若是不困,就好生同孤说说,这些年来,你都怎么过的。”
花媱不明白姬雍为什么对这种事感兴趣,但她不敢违抗他的话,只好老老实实将给他听——
她的爹娘因为瘟疫双双身亡,她被逼无奈,为了讨口饭吃,只好前往仙门,但又因为资质浅,没有修行的根基,便一直只能当干粗活的外门弟子。
姬雍听着,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
只见这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上,果然有不少干粗活留下的老茧和伤痕。
少年抿紧唇,发出一声冷哼:“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花媱也是这样觉得的。
她刚要附和,又想起对方可是魔皇,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她噤了声,转移开话题:“我困了。”
“好啊。”少年握紧她的手,“孤陪你一起睡。”
一起睡?
花媱就算再豁然,也不大能接受身旁睡一个陌生男人,而且对方还是魔皇这件事,她想也不想:“我晚上睡相不好,喜欢翻身磨牙还有打呼……”
“无妨。”少年不以为然,“孤耳聋。”
花媱一时语塞。
她有些怀疑长清派的弟子是不是带她来错了地方,说好的魔皇姬雍冷血无情,残忍嗜血呢,怎会是这般无赖之人?
眼瞧姬雍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床榻走去,花媱急得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不不不不行……我们还没有成婚。”
姬雍将她放到床上,听花媱胡言乱语:“民间有传言,还没有成婚之前,若是贸然睡到一起,将来夫妻生活定会不和谐……”
少年双手撑在她身侧,他面庞精致恍若美玉,又带着几分游离之感:“是吗?”
花媱重重点头。
少年看清她眸中的惶恐不安和紧张。
他站直了身子:“好啊,反正明日便是你我大婚的日子,也不急这一时。”
花媱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他道:“那你先叫孤一声夫君听听。”
“夫君。”
比起小命,所谓的节操对花媱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且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若是再磨蹭,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姬雍呼吸微微一滞,旋即他开口:“乖,叫得真好听。”
他只是亲了亲花媱的指尖,便转身到外间睡去了,留下花媱独自睡在他的床榻之上。
.
花媱是被一阵推门而入的动静吵醒的。
她睁开眼,看见十来个小宫女掀开珠帘走进来,恭恭敬敬跪在床前:“娘娘,是时候起床换喜服了。”
花媱坐起来,恍惚间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侧头看向床外:“你方才叫我什么?”
领头的小宫女战战兢兢:“魔后娘娘……”
花媱这才看见,这些宫女们手上捧着的,正是大喜之日的凤冠霞帔,以及各种各样的首饰。
姬雍居然是来真的,要娶她为后。
花媱心知自己是逃不了,索性乖乖认命,任由这些宫女为她打扮。
魔后的喜服之上金丝银线,镶嵌纯粹无暇的珍珠琉璃,映得满室生辉。
穿上去之后,竟然与花媱的腰身完美贴合。
短短半夜的时间,竟然就备好喜服,也不知姬雍是怎么做到的。
花媱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宫女为自己上妆,整个人还有些犯困。
她闭着眼昏昏欲睡——反正自己也不过是花杳杳的替身,干脆就任人摆布。
直至换上喜服,被丫鬟们搀扶着走出门外,花媱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外头天色大亮,竟与凡间并无二致。
似是看出花媱的疑惑,宫女笑着同她道:“娘娘有所不知,为了迎娶你,陛下特意驱散魔障,好让所有人都看得清。”
花媱挺佩服姬雍的做戏本领,明知自己是假的,照样能表现出这般情深不渝。
.
帝后大婚,魔族的皇城当中张灯结彩,花媱乘坐在轿撵之上,一直被送到姬雍跟前。
魔界并无人间的祠堂,大婚的礼数在祭天台上举行,台下皆是魔界的官员百姓,乌泱泱的人头,场面比花媱想象中还有隆重。
她走过去,离姬雍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他便伸出手,将她带到自己跟前。
“娘子——”少年眉梢眼角带着浅笑,竟是难得有几分如玉般的温润。
花媱还没来得及应他,却听见人群中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从天而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姬雍脸上的笑意也凝固起来,握紧花媱的手腕。
剑光闪过,朝他直刺而来——
姬雍松开握在花媱腕间的手,他冷着脸迎战。
花媱趁着这会子工夫,瞧清来者的模样——雪袍广袖,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青年眉目凛然,犹如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几乎只是刹那,花媱便猜出来人是谁。
听闻魔皇姬雍有位兄长稽长风,乃是天下第一宗门境月宗掌门,人称稽神尊,离修炼成仙只差半步,被尊为正道魁首。
恐怕也只有他,能够与姬雍打得有来有往,最后将其压制。
场面乱作一团,花媱趁机偷偷拔下发髻间的首饰,又往乱哄哄的人群当中逃去。
谁知她刚跑出不过几步,与姬雍打得不可开交的稽长风分神扔下一样法器下来,将花媱困入其中。
这不知什么法器,犹如一鼎大钟,花媱被困在里头,透过透明的钟身,她看见外头打得不可开交,却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就这般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看见姬雍摆在稽长风剑下。
青年模样的神尊朝她看过来。
隔着神钟,花媱觉得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但稽长风终究只是敛下眉眼,将神钟收起来,连着里头的花媱一同收入袖中。
花媱被缩小后放入稽长风的袖中,只觉得有冷梅香侵来。
她原以为自己在其中,定是免不了要随神尊御风之时,受翻江倒海之苦。
谁知稽长风似有意照顾她,呵护着神钟,让花媱稳稳坐在其中,没有受到半分凌空之风的冲撞。
花媱坐在钟里,终于来得及思索稽长风为何会将她救走——
魔皇姬雍喜欢的花杳杳,曾是稽长风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稽神尊莫非也是将她当做花杳杳了?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逃离了姬雍的魔爪,怎么可以又给稽长风当替身?
是以再次落地之际,稽长风指尖一点,原本罩在花媱身外的那层钟化作屏障,在她周身隐匿起来。
花媱浑然不觉,只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在下长清派弟子花媱,多谢神尊救命之恩。”
青年动作微顿,他清冽的眸光看向她。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分明是疏淡的,却又像是有什么快要燃出来,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内里炙热翻涌,外头却仍覆着一层雪。
花媱心头直犯怵,生怕稽长风将她认作旁人。
譬如他那早已魂飞魄散的娘子花杳杳。
好在稽长风并未如此,他只是克制着嗓音开口:“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