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第 37 章 ...
-
“几个月?”一开口,花杳杳的嗓子哑得把她自己吓一跳,“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久?”
“昆仑灵气充裕,光阴流转更快些,此处一日,抵过凡间三日。”
稽长风淡淡回答。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出声,花杳杳便想起昨日这清冷的嗓音是如此失了自持,在她耳畔发出愉悦的低喘。
仙人坠落凡尘的滋味,亦是叫人噬骨,甚至容不得花杳杳求饶。
她越是求饶,仙人却越是发狠,像是下定了决心要突破束缚,便再无顾忌。
花杳杳脸上发烫,她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心思:“那师叔,我们先下山找师傅他们去吧。”
稽长风为她穿衣的动作一顿。
疏离又客套的师叔——昨日她可不是这般称呼的。
比起眼下,意识涣散时的花杳杳更像只妖,她攀着青年的肩,被逼得什么胡话都喊出来。
师叔,道长,公子,夫君……
破碎不堪的嗓音,她一声又一声,唤得情真意切。
稽长风闭了闭眼,他默念清心诀,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好。”
.
终于重见天日,花杳杳心中自是欢喜。
待穿好衣裙,她站起来时,却觉得双腿有些用不上力。
……
花杳杳咬着唇,没好意思让稽长风看出来,勉强向前走了两步。
谁知稽长风并非好糊弄之人,青年眼眸一暗,扣住了她的手。
“师……师叔?”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肌肤接触,花杳杳却觉得被他摩挲过的手腕处开始发烫,似有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稽长风言简意赅:“我帮你。”
说罢,他的手臂越过花杳杳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
鼻息间是清寒的冷梅香,看似疏淡,实则沁人心脾,总是叫人无法忽视。
花杳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浮舟,在他怀中颠簸。
比起昨日大起大落的惊涛巨浪,此刻轻微的颠簸算不得什么,花杳杳却还是习惯性地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稽长风抱着花杳杳轻轻往上一跃,跳出了封印底下的冰室。
花杳杳睁开眼,看清此处的景象。
千里冰封,朔雪满天。
昆仑的灵气充裕,充裕到仅仅是呼吸之间也能感受到,这本该是修士的福地,远处的雪山之下,却也有黑雾般的魔气涌动。
天边稠云密布,偶尔有紫电雷鸣在云层当中翻滚轰响,看上去,像是有道行高深的妖魔在斗法。
江醉枕说得果然不错,外头已经变天了。
稽长风并未顾忌这些妖魔邪气,他负于身后的长剑铮然而出,漂浮于半空当中。
青年抱着花杳杳,轻轻跃上长剑。
他御剑而行,花杳杳便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
脚下的风景飞快掠过,御剑的速度似乎极快,夹杂着雪花的朔风却并没有半分吹到花杳杳脸上。
稽长风有意护着她,用灵力阻隔开那些风雪。
终于落到山脚下。
昆仑山下的小镇之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修士,陡然出现的清冷剑修和一只小桃妖走到一起,便分外惹人打眼。
饶是花杳杳再无所畏惧,也被那些打量的目光看得难为情:“师叔,我可以下来自己走,况且,马上就要见到师傅和朗师叔了……”
她挣扎着自稽长风的臂弯当中跃下来,刚走出不到两步远,不远处传来江醉枕惊喜万分的嗓音:“郎师弟,徒儿!”
花杳杳循声望去,瞧见候在客栈门口的江醉枕和郎晰。
江醉枕快步走上来,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又上下打量了花杳杳一番:“徒儿,你莫不是哪里受了伤,怎么方才让你师叔抱回来的?”
没想到还是被瞧见了。
花杳杳强装镇定:“我……我就是刚渡过雷劫,有些不舒服……”
江醉枕眼睛又亮了几分:“怪不得,前两日我们在这山底下看着,昆仑上头电闪雷鸣,似是有哪方小妖在渡劫,没想到居然是你,渡雷劫的滋味怎么样,同你的师傅讲讲……”
“师兄。”稽长风出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江醉枕对这位比自己要稳重得多的师弟,一向是言听计从。
他没有多想,带着二人回到客栈,这才说起两人消失的这几个月里,外界发生的事——
昆仑地陷,灵气四溢的消息,很快就在修真界传了个遍,大家为了灵气,纷纷涌入昆仑,就连这客栈的房钱也水涨船高……
“说岔了。”江醉枕喝了口茶水,又说回正题来。
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是大公无私,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有的修士为了抢占先机,仅仅是靠灵气修炼已无法满足他们,再加上昆仑地陷之后,灵气与恶念纠缠,生出无数的魔气,汇聚成魔。
成仙难,入魔却是极易……
“反正现在的天底下,可是乱成一锅粥了。”江醉枕道。
“那岂不是凡人也跟着遭殃?”花杳杳突然想到。
“有的确是有……”江醉枕沉吟,“只不过……这件事不知该说好还是坏。”
“嗯?”
花杳杳没明白江醉枕的意思。
“就是和你不对付的暗鸦司,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回事,竟然连魔都能应付,是以凡间还算得上太平,且我听说,现在不少修士都想加入暗鸦司,为朝廷效命。”
花杳杳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也行?”
“这你就不懂了,并非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有钱,好些穷得叮当响,若是入了暗鸦司,有朝廷给他们的丹药法器,还有灵石……”
说着,江醉枕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而且,我听说,进了暗鸦司的人,全都修为大增,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总归不是什么好法子,花杳杳冷哼。
她眼前浮现姬雍那张不可一世的脸,果真是祸害遗千年,他的确是有些手段。
“师兄。”稽长风忽地开口,“客栈里可还有别的房间?”
“有的有的。”江醉枕忙道,“师弟想歇息了?”
稽长风摇头,他掀开眼朝花杳杳看过来:“她刚经历过……雷劫,应当多休息。”
花杳杳没敢同他对视,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只顺着稽长风的话点了点头。
江醉枕将花杳杳送到隔壁间,就在花杳杳要关门的时候,他又道:“徒儿,你和你的师叔,是怎么回事?”
花杳杳心头一跳:“没……没什么。”
“你就装吧。”江醉枕自以为看穿一切,“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让稽师弟对你刮目相看。”
他好像猜到了,又没有猜对。
花杳杳松了口气,只听江醉枕又劝道:“难得稽师弟这般关心你,你就应该多缠着他,让他教你些法术。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你师叔的法术,可比我厉害得多……”
他厉害的,可不止是法术。
花杳杳心中默默添了句。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花杳杳的脸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
她顾不得什么规矩,只做贼心虚留下一句:“师傅,我累了,需要歇息。”
便啪地将门关上。
江醉枕险些碰了一鼻子灰,他低声笑道:“小没良心的。”
说罢,他回过身,又同稽师弟商议后续事宜去了。
.
许久没有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了,花杳杳这一觉睡得很香。
几乎是一挨着枕头,她便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至太阳落山,月上中天,花杳杳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得正香——昨日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她浑身无力,根本不想从床上起来。
一缕带着魔气的黑雾,似攀援的藤蔓,顺着窗户缝,逐渐侵入客房当中。
花杳杳闭着眼,丝毫没有察觉。
那黑雾就像是一条游蛇,逡巡盘旋着,缓慢靠近床边。
花杳杳手腕之上的白眉敏锐察觉,它睁开眼,却见那团黑雾化作巨蟒,尖头三角眼,嘶嘶吐露出蛇信。
白眉被吓得晕了过去。
巨蟒又重新化作雾气的形状,黑魆魆的魔气凑近了几分,靠近花杳杳的唇瓣。
它轻轻一触,确认是自己日夜难忘的触感。
“终于……找到你了。”黑雾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它就像遵循着自己的本能一般,缠住女子露在床被之外纤细的脚踝,顺着她的脚踝,它慢吞吞,黏着花杳杳每一寸肌肤向上攀援。
女子的肌肤之上,有旁人留下的痕迹和气息。
黑雾不太高兴,它覆了上去,将那些痕迹一点点吞噬,试图换成自己的。
可没有身躯的魔气,很难覆盖上什么气息。
黑雾有些恼,它无处发泄自己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只缠弄着花杳杳,像是恨不得将她吞下去的才好。
“唔……”睡梦中的花杳杳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安,她动了动,似乎快要醒过来。
黑雾霎时散开,像是怕被她察觉,它重新游走,从窗户缝溜了出去。
床上的女子并未醒来,她发出一声轻吟,似是无奈的低声埋怨:“师叔……”
.
花杳杳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又从天黑睡到天亮,终于醒了过来。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有些恍惚,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真的是完了,昨天夜里,竟然会做那样的梦,稽师叔他渊清玉絜,就连同她双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怎么可能……
花杳杳走下床,她推开窗,任昆仑山的寒风吹拂在面上,好让自己清醒些。
窗户正对着客栈的后院,清晨时分,有一道身影正在练剑。
郎晰收起最后一招剑式,似是有所感应,他抬起头,迎上花杳杳无意间落过来的视线。
郎晰心念微动,终是没忍住开口:“花师侄……杳杳,我有话想同你说。”
“朗师叔要说什么?”花杳杳低头,“尽管说就是了。”
郎晰眸光扑朔:“等我先到楼上来寻你……”
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花杳杳从窗口飞出去,落到郎晰面前:“现在我就在这儿了,师叔但说无妨。”
花杳杳也正想同人闲聊,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中挤出去。
谁知郎晰却并不是要与她闲聊。
他瞧着眼前女子桃花般的娇艳面容,在心中藏了许久的话:“杳杳,我心悦于你。”
花杳杳神色僵住,怀疑莫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然而郎晰表白出来,顿时觉得轻松许多,他一气呵成:“你不用担心,为了你,我可以离开师门,杳杳,我不想和你做什么师叔师侄,只想同你厮守终生……”
说到动情处,郎晰走上前,甚至想要拉住花杳杳的手互诉衷肠。
花杳杳下意识后退,眼前一道寒剑飞过,堪堪挡住郎晰。
若是他再上前一步,只怕就要被利刃刺破肌肤。
“郎师弟,自重。”稽长风冷若冰霜的嗓音从楼上传来。
他不知何时,悄然站在客房的窗边,居高临下冷眼瞧着这一幕。
见着稽长风,花杳杳莫名有些心虚。
“师兄。”郎晰鼓起勇气,生平头回顶撞稽长风,“我自重与否,也该由杳杳亲自来说才是。”
他又看向花杳杳:“杳杳,自你失踪这些时日,我才明白,就算你是妖又如何……为了你,我甘愿将这一身修为还给师门,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人。”
似是生怕花杳杳怀疑,郎晰举起手:“你若是不信,我郎晰今日便对天发誓……”
花杳杳摇了摇头:“我并非不信……”
一声清朗的笑,打断二人的话。
江醉枕也推开窗瞧热闹:“郎师弟,你莫不是忘了一点,就算是你想要与她相伴终生,也得先问问她愿意与否。”
江醉枕这句话,本是说给郎晰听,他未曾察觉,隔壁窗的青年眼睫轻轻一颤,似被道中了什么心事。
稽长风的目光没有从花杳杳身上移开。
只见她果然顺着江醉枕的话,对郎晰摇头道:“朗师叔,师傅说得对,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纵然你愿意为我牺牲,我却是不愿意的,我想要留下来修行……”
郎晰面上的血色,顿时淡了几分,是被心上人无情拒绝后的难堪。
他只一心想着与花杳杳突破世俗的禁锢,却唯独忘了这一点——她未必会喜欢自己。
他嗓音微微发颤:“难道当初在定波镇,你那般对我,心中当真半分没有我。”
花杳杳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果然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她支支吾吾:“那……那个时候,是我不懂事,没想到让师叔误会了。”
她一字一句,敲入郎晰的耳膜当中,亦是一字不差地被稽长风听了进去。
青年的面色有些难看。
此时,他倒是有些庆幸,昨日未来得及将求娶的话说出来,否则只怕这小妖也会一样回绝他,场面不会比眼下好看到哪里去。
郎晰失魂落魄,他自嘲般笑了声:“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失落地离去。
花杳杳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个人。
她抬起手,握住漂浮在眼前的长剑剑柄,回头朝稽长风看去:“师叔,你的剑。”
手中长剑嗡鸣作响,自花杳杳掌心飞离,重新落入剑鞘当中。
稽长风什么也没说,转过了身。
是她的错觉吗?
花杳杳暗道。
为何师叔方才看她的眼神,为何又如同初见时那般冰冷疏离。
很快,花杳杳察觉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
稽长风虽说平日里待她不会有多和颜悦色,但似春日初融的冰凌般,寒意并不冻人。
可今日他对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是二人之间,从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
.
收拾妥当,四人便该回境月宗——天下大乱,正道为此焦心,相约半月之后,在境月宗商议除魔事宜。
依旧是两辆马车,江醉枕和郎晰坐前头那一辆,花杳杳与稽长风共乘一车。
她先上马车坐着,很快,车帘掀开,稽长风躬身迈进来。
花杳杳唇瓣嗫嚅:“师叔……”
她原本是打算说些好听的话,哄哄他的。
谁知稽长风并未抬头,不带任何情绪回应:“嗯。”
花杳杳剩下的话,全都被这一声堵在喉咙里。
他大约是因为她和郎晰的事不高兴,气恼她勾三搭四?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若是生气,也该说出来才对,怎么可以给自己脸色看?
花杳杳大抵是在稽长风跟前骄纵惯了,冷不丁被他这样对待,心中莫名堵得慌。
稽长风闭眸打坐,他一言不发,花杳杳也就赌气般侧过头去,什么都不与他说。
整整两日,二人在路上都是这般的沉默不发。
在客栈歇脚的时候,江醉枕偷偷问花杳杳:“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惹你师叔生气了?”
原来连江醉枕都看了出来。
花杳杳总不好告诉他双修的事,只闷闷道:“没有的事,师傅多想了。”
还多想了,她撅起来的嘴上,都能够挂一只小油壶。
江醉枕不信,又偷偷摸摸去套稽长风的话:“为兄这小徒弟在你跟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并未。”正在调息中的稽长风不曾抬眼,“师兄多虑了。”
还说没有,这两个人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如果这人不是他向来端方严谨的师弟,江醉枕都快要怀疑,这是一对小情侣闹别扭了。
但对方是稽长风,一心向道,习的还是无情之剑,打死江醉枕都不会往那上头想,他只是问道:“那你这几日,为何对她的不理不睬?”
“吾不曾……”稽长风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睁开眼,“师兄是说,我待她不好?”
“也不能说不好吧。”江醉枕思索道,“就是看着跟不熟似的,我那小徒弟到底还是个女儿家,你先前客客气气对人家,现在又冷若冰霜,她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稽长风并未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不敢看她,无非是怕自己情难自控,和郎晰一样,做出愚蠢,令人发笑的事来。
和花杳杳相处的时候,稽长风所有的意念,都用在自持这件事上。
克制让自己不要逾矩,不要再去想当日之事,不要妄想日后会如何……
可他唯独忘记,去正视眼前之人。
自己何时,竟也变成这般胆小之人?
稽长风垂下眼睫:“吾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江醉枕追问。
没有等到稽长风回答,外头马车已备好,郎晰来提醒二位师兄上路。
自那日被花杳杳拒绝后,郎晰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下来,做事也是没精打采。
稽长风不忍看他,怕瞧出自己的影子。
他上了马车,花杳杳正在里头喂白眉吃鸡肉干。
“你……”
稽长风刚开口,却听见她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哼,将脸扭到一旁去,摆明了不想理他。
稽长风这才明白,自己的确是惹得她不高兴。
青年唇线抿起,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境月宗,修习剑道法术,不曾有人教过他这些。
稽长风唯恐自己再开口,只会惹得她更加生气。
.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城门,一阵风吹过,花杳杳那边的窗帘被吹开。
她瞧见三五个似是地痞流氓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身穿雪白孝衣的妙龄女子,堵住她不肯放。
纵然是马车一晃而过,花杳杳也听清了那些人在说什么。
“说好的卖身葬父,怎么,哥几个给了你钱,你是想要反悔?”
“妾身并非反悔。”少女泫然欲泣,“只是哪有你们这般,一齐凑钱买我的道理,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少废话,哥几个买了你,你就规规矩矩跟我们回去,服侍我们就是。”
说罢,几个男子开始动手动脚,伴随着少女无助的哭啼。
稽长风显然也听到这动静,他叫住车夫:“停下马车。”
马车停下来,少女正好撞开几个男人,逃到了车辕边上:“求求你们救我一命,小女子愿为奴为婢,报答恩人。”
花杳杳掀起车帘,朝外头瞧去。
身着孝服的少女模样精致,她双眼哭得通红,娇软的身躯趴在车辕上,仰头看向马车里。
好一朵风中摇摇欲坠,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的小白花。